紫陌紅塵拂面來
——與語文的宿命情緣
我和書:難舍那一脈墨香
我出生在黑龍江省密山縣黑臺鎮(那時叫黑臺大隊),父母都是文革前的老大學生。記得小時候,我有一個至高無上的特權:一向對我要求嚴格的母親允許我購買“供銷社”里賣的所有的“小人書”。我的故鄉是一片神奇的土地,夏天一片蓬勃的綠,原野開闊得讓人心醉;冬天一片銀裝素裹,雪野映照太陽,蒼涼而又寂寞。我去看所能買到的每一本“小人書”,去感受那縷風、那條小河,去挖野菜,在高高的垛滿麥子的牛車上看夕陽。不知從什么時候起,我開始翻閱父母在文革后所剩無幾的書,最吸引我的是一本豎版的發黃的繁體字的配有插圖的《普希金童話詩》,說不清的韻味,不甚理解的語言卻激發了我那么多的想像與幻想。從那個時候起,我才知道世界其實很大很大,時間原來很長很長……
1976年知識分子歸隊,父母來到牡丹江農校任教,于是我便“擁有”了農校的圖書館。那時,圖書館里的圖書遠沒有現在豐富,然而對我來說卻已是極大的奢侈了。當時,我剛剛上小學四年級,寒暑假尤其可以精神大會餐,母親整抱整抱往家借書,我也癡迷得忘乎所以,不加選擇地貪婪地讀書。記得上大學的時候,與同學們侃大山,主要是侃讀過的文學名著,結果中文系竟無敵手,我不無自豪地說:“沒辦法,這是‘童子功’。”的確,小時候學的,石頭上刻的,刻骨銘心不能忘懷。我認為書是最能造就人的,若想學好語文,我最好的忠告是“看書去”。大學畢業分配到初中教語文,在我的“蠱惑”下,我的學生都學會了買書、看書,他們關注書市的任何信息(不是練習冊),成群結隊地出入書店。曾經有過這樣的趣事:90年代初,書店很寥落,一天,我大學時代的一位同學(他也是個嗜書的人)在書店里巧遇我的一群學生,面對著孩子們如花的笑臉和不俗的讀書品味,他脫口而出:我一定認識你們的語文老師。事后,向我講起這樁趣事,他仍得意洋洋,他說,在這個城市能讓初一的孩子這么狂熱地喜歡上那些名著的人也只有你了。其實,這是我最大的驕傲。請問,世間還有什么比讓孩子們喜歡書更讓人高興的事呢?這個世界可以誘惑人的東西越來越多了,浮躁的精神泡沫不停的膨脹,“教孩子看書吧,他們的心會因此豐盈”——我總是這樣想。
其實說到讀書,我也很慚愧,特別是純理論美的書我讀起來一向吃力。20歲的時候,讀薩特的《理智之年》,讀不懂,讀尼采、讀弗洛伊德和米蘭昆德拉費解而今依舊。我喜歡老舍、蕭紅、沈從文、泰戈爾……我甚至不喜歡張愛玲,她太深刻了,她把人間那脈脈溫情的面紗特別是愛情的玫瑰色抹掉,使我陣陣發冷。2000年參加全國骨干教師首批培訓,在東北師大聆聽吉林大學孫正聿教授的哲學課時,才開始喜歡哲學,才意識到“理論的力量”,才如饑似渴地讀美學、哲學和心理學著作。其實我們整個民族都須“補鈣”,翻開中國哲學史會發現我們根本沒有真正意義的哲學家,也沒有真正意義的哲學著作,我們這個民族太感性、太不善于思辨,也因此而不能很好地完成種種超越。語文教師在某種意義上是擔負著重塑民族魂的重任……因此,我必須是一個能讀懂哲學的人。
最欣賞韓愈的一句話:“一日不讀書,語言無味,面目可憎。”我不能想象,一個終日不讀書的語文教師將面臨怎樣的尷尬。讀書使我在講課時信手拈來,“左右逢源”,旁征博引;讀書使我的語文課充滿魅力。我會終其一生去愛書,因為那宿命般的墨香早已氤氳在我的生命里。
我和學生:佛祖拈花,迦葉微笑
佛祖拈花,迦葉微笑是佛教中可遇而不可求的境界,那種心與心的交會,那種默契,那種一切盡在不言中的理解,那份無言的感動也正是我所追求的師生關系的極至。
鏡頭一:1991年的一天,由于休產假,幾個月沒上班了,中途去學校辦事,在辦公室里正與同事閑聊,驀然回首,辦公室的玻璃窗上擠滿了密密麻麻的小腦袋,他們那深情的注視和極盡克制的激情令我終生難忘。
鏡頭二:2000年我要去外地學習三個月,走的那天,站臺上擠滿了送行的學生,伴著鮮花和淚水,他們不停地齊聲高喊:“董一菲,我愛你;董一菲,我愛你!”直到列車起動他們還在奔跑……這是青春的激情,更是對我靈魂的洗禮。
這樣的片斷,我不需想起,因為我從未忘記。語文是最能改變學生靈魂的,語文也是最攝人魂魄的。給學生以詩的陽光、小說的空氣、戲劇的水分、散文的土壤,讓他們每個人都有一棵千般美麗、萬般風情的心靈之樹。我想我活得挺有價值的,因為這一切都緣于我是他們的語文老師呵!
文學使我們看到的是人靈魂的最深沉和最多樣化的運動。激情詩人任洪淵曾說過:“走在校園里,每一條小徑都通向永遠的18歲。我年復一年地看著永不凋謝的少女的紅唇,讀著古老的經史子集里遙遠的漢字。”這是人間最圣潔的畫卷。
在文學的王國里,語文教師的一個神圣的職責就是:使學生少一分冷漠,多一分溫情;少一分粗糙,多一分細膩;少一分庸俗,多一分浪漫;少一分功利主義、實用主義,多一分理想主義、英雄主義。
我喜歡用文學的語言激情“述說“,無論是教學語言還是所謂的教育語言。記得剛剛接了一個高三班,我的即興演講激情迸射,文采飛揚,學生有些陶醉,也有些不適應了,可是在事過一個月后,他們不但適應了,而且還能模仿、能運用。
凡事都講個“出入“法,教師要投入,更應超然。這種超然是智慧,更是力量,只有這樣才能引導學生從感性的天地,走向理性的王國。幽默是一種超然,我喜歡幽默,幽默更利于發掘、誘導學生心靈世界本身潛藏的自由精神。啟蒙主義思想家盧梭說過:“人是生而自由的,但無往不在枷鎖中。”是的,人最大的自由是精神的自由。莊子曾與天地萬物精神獨往來,陶淵明“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李白濃墨重彩描摹夢中的天姥山,那是一種對自由的向往與渴求。幽默激發了學生的智慧和靈性,使師生關系更融洽,課堂氣氛更活躍,也讓教師摘下了師道尊嚴的面紗走下高高的講壇。學生直呼我的名字,親切而又坦然,我可以給學生起一些可笑可愛、耍點小聰明的昵稱。上課時我說古人的愛情觀是多么淳樸忠貞“執子之手”,學生應聲而答“與子偕老”而且大肆表演且天真無邪,我也滿臉燦爛的笑容。
我愛我的學生,我以我的教育理念和學養去營造大民主、大平等、大寬松的師生關系。我用殉道者的虔誠,歌者的執著去呼應學生那深情的注視和心靈的呼喚。
我和語文教學:雪落黃河靜無聲
我沒想過當老師,但是一直想著讀中文系,上高二時,老師問我將來作什么,我不知天高地厚地脫口而出:“當作家。”其實現在想來我是否很早就意識到文學對人的靈魂的巨大影響?記得大四的時候,在教法課上,看于漪老師執教《茶花賦》的教學錄像,那美妙的旋律和詩的意境,使我不由地發出了當年劉邦般的感慨:“大丈夫當如是”,“語文教師當如此”。
1989年大學畢業分配到牡丹江實驗中學,這是一所初中重點校,當時的實驗中學語文組高手云集,全市的十佳語文教師中實驗中學就有三個,校長是一位愛才有魄力的女強人。在這里,敬愛的師長們給了我許多無私的幫助和鍛煉的機會。當時的實驗中學是一個窗口學校,畢業不到一年,我就上了兩次規模不小的公開課,對一個青年教師來說,這是一種無言的鞭策與激勵。
我的語文教學追求唯美。美是我的語文課的生命,而在教學中美是師生共同創造的,孩子們的審美品位亟待提高,于是我帶領學生“狂補”:背唐詩、宋詞,列書單,寫日記,辦手抄報,辦詩社。于是在課堂上漸漸有了美的響應乃至有的學生已有了美的創造。非常感謝那許許多多的人,感謝他們對我的寬容和尊重,任由我去追求自己心中的美。于是我可以盡情地讓學生背詩讀書,我對學生說:“背吧,白居易背得口舌生瘡才成為了大文豪。”之后我在學生的日記本上忘情地寫呵寫呵,寫的哪里是什么規范的評語,有感想、有靈感的閃現、有調侃、有對話……有的都是片片真誠;我無情地開書單,長長的書單,簡直可以拉動圖書市場,學生拼命地購書讀書。三年后,學生變了,他們談吐不俗,他們見解獨道,他們洋洋萬言,王琳同學居然在中考中獲得了全市的語文狀元。后來徐曉光同學又在高考中得了全市的語文狀元。
1993年我應聘到省重點中學——牡丹江市第二中學任教。二中自1992年起進行課程結構改革,選修課和活動課開展得轟轟烈烈。校長劉云川是一位專家型校長,目光犀利,觀念超前,他創立了“一體兩翼”的辦學模式和“合作——探究”的教學模式,在別人正在苦苦思索著怎么教時,他已和一些有識之士一起想著“教什么”了。我承擔了語文選修課的教學任務,選修課講些什么呢?最初的時候講小說、講詩歌、講戲劇,甚至講評論,很亂、很雜,多以文學史為線,未免單調乏味。
幾年的選修課實踐使我走出了一條自己的語文選修課之路。有人說:“詩歌是語言的鉆石,情感的鈾。”我以詩歌為突破口,上詩歌專題教學課,針對高中生的認知特點增加深度和廣度,并揉進研究性學習的方法,學生、教師和詩歌三邊互動學習,培養學生的審美能力和鑒賞能力。我較為成功地開設了《做個才人真絕代,可憐薄命做君王》(李煜詞專題),《古今離別詩與古今離別觀》(離別詩專題),《千紅一哭,萬艷同悲》(《紅樓夢》判詞專題),《走近蘇軾》(蘇詞鑒賞專題)等18個專題。基本形成了自己的教學模式,即“吟誦——涵泳——查詢——討論——作評”五步教學法。“吟誦”就是教師印發有關專題詩10到20首供學生課外預習,以朗讀和背誦為主;“涵泳”就是師生共同探討體會;“查詢”就是學生運用手頭資料或上網等手段查閱資料并組織口頭交流:“討論”就是根據所得師生平等討論對話;“作評”就是寫一篇評論文章,要求有一定的思想認識。
2001年5月,教育部第13期校長培訓班來我校視察,我作的選修課《詩歌中的“比”》,受到華東師大教授的高度評價,特別是由專家組當場命題寫詩,我的學生面對五十幾位專家從容運筆,一揮而就,詩歌的韻味十足,令見過大世面的行家里手驚異而贊嘆。記得在課堂上就有一位專家激動地摘下自己佩戴的校長培訓標志,雙手遞給了我,我更為自己的學生,為自己教學實踐的成功而深深自豪。2000年我校的國家級《課程結構改革》課題順利結題。2001年我被評為黑龍江省課程結構改革先進個人。
至法乃無法,于漪老師最反對刻意地追求某種“法”和“派”。我只知道我喜歡講臺,站在上面我就神采飛揚,激情澎湃,有一種無法遏制的創作欲。
2000年,在即將跨入新世紀的時候,我以出色的答辯獲得了首批國家級骨干教師的資格,赴東北師大學習,那是一段難忘的日子,那是我教學生涯中的一座里程碑。畢業十年后重返校園,名師的指導,同仁的思想碰撞,使我受益匪淺,我認真地開始了全新的思考。
“路還長,村子還遠”,我還要趕路,“紫陌紅塵拂面來”,匆匆,太匆匆。轉眼間我已從教13年,13年風雨如歌。我會永遠朝著太陽走,和著我的學生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