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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敏 | 保單現金價值歸屬的法律解釋邏輯

作者簡介:常敏,北京聯合大學應用文理學院教授。


摘要:保單現金價值為人壽保險合同約定的一種特殊權益。不論人壽保險合同的效力變動,保單現金價值始終為合同約定的、有別于保險費和保險金的給付利益。我國保險法對保單現金價值的權利人未作明確表達,理論和實務普遍認為保單現金價值屬于投保人,并相應造成人壽保險合同項下的權利義務配置的理論和制度錯位。保險權利義務配置的結構性差異是解釋保單現金價值歸屬的立足點。投保人不是保單現金價值的“固有”權利人,保單現金價值屬于何人,應以保險法的規定或保險合同的約定為依據。“按照合同約定”解釋保單現金價值歸屬,有助于構造和落實保單現金價值免受執行的社會公共政策,并有益于維持人壽保險的有效性以促進人壽保險業的生存和發展。

關鍵詞保單現金價值;人壽保險;權利人;結構性差異;法律解釋

目次

一、保單現金價值應否屬于投保人的爭論

二、保單現金價值歸屬的法律文本解釋

三、保單現金價值歸屬的制度邏輯

四、維持人壽保險有效性的保險倫理

五、保單現金價值免受執行的社會公共政策

六、結語


保單現金價值(Surrender Value),又稱人壽保險單的現金價值,是人壽保險合同效力存續期間基于投保人交納的保險費依合同約定的方法累積、生息而形成的“合同利益”。理論上,只要不發生保險事故,保單現金價值不受人壽保險合同效力變動的影響而將為保險的目的持續存在。對于保險人而言,保單現金價值是保險人在保險合同項下的負債(消極財產),在滿足合同約定的條件時,應當將之給付予權利人,故保單現金價值不屬于保險人。對于投保人(其繼承人)、被保險人(其繼承人)或受益人而言,保單現金價值為其在保險合同項下享有的具有財產內容的請求權(債權或積極財產),在滿足合同約定或法律規定的條件時,有權請求保險人給付保單現金價值,保險人則負有向其給付保單現金價值的義務。但是,保單現金價值究竟是屬于投保人、被保險人(或其繼承人)還是受益人?我國《保險法》第32條、第37條、第44條、第45條和第47條均未明確表達保險人退還保單現金價值的相對人,回答上述疑問具有不確定性。暫且不論保險合同在效力存續期間的保單現金價值的歸屬,即便將保單現金價值歸屬的問題限定于投保人解除保險合同的情形,保單現金價值應否屬于投保人,在理論和實務上仍有解釋空間。保單現金價值歸屬的問題,不僅事關保險合同終止效力時保險人給付保單現金價值義務的履行,而且事關保險合同效力存續期間何人可以利用或者處分保單現金價值。


一、保單現金價值應否屬于投保人的爭論


在我國,圍繞保險單現金價值是否屬于投保人,理論上展開了爭論。爭論者的基本觀點可以概括為“投保人專屬說”和“投保人非專屬說”。


“投保人專屬說”認為,保單現金價值為人壽保險合同約定的、不同于保險金給付的債權性利益,屬于投保人并構成投保人的財產。比較有代表性的觀點認為,保單現金價值形成于投保人訂立保險合同后向保險人交納的預收和超收保險費及其孳息的累積,這部分資金在性質上不屬于保險人,屬于交納保險費的投保人。不少學者以保險合同關系為基礎,認為投保人是保險合同的當事人,具有取得保單現金價值的固有權利;保單現金價值是保險合同約定的不喪失價值條款的固有內容,屬于投保人所有,投保人在合同有效期內可以選擇有利于自己的方式處分保單現金價值,如解除保險合同,領取退保金,實現保險合同權利;投保人作為保險合同的當事人,有權獲得保單現金價值,投保人身故的,保單現金價值屬于投保人的遺產,其繼承人可以繼承投保人的合同地位,并有權獲得保單現金價值。“投保人專屬說”是以投保人為保險合同的當事人為基礎解釋保單現金價值歸屬的理論。


“投保人非專屬說”認為,保單現金價值不是投保人的固有權利,應當依照人壽保險合同的約定來判定保單現金價值屬于被保險人、受益人或者投保人。保單現金價值是保險人在人壽保險合同終止效力時應當退還給投保人、被保險人或者其他請求權人的已經提取的責任準備金。涉及人壽保險的法律和合同都規定,當壽險合同超過一定的期限時,保險人在壽險合同終止時有向被保險人或保單持有人給付保單現金價值的責任,被保險人或保單持有人按照壽險保單的約定有使用該現金價值的權利。保單現金價值是投保人交納保險費形成的,為保險人可以利用而依法提取的責任準備金的組成部分,是對被保險人或者投保人的負債;當保險人不承擔人壽保險合同約定的保險金給付義務時,應當依照合同約定將保單現金價值支付給被保險人或者投保人以實現人壽保險的“替代給付”。“投保人非專屬說”是以人壽保險合同的約定為基礎解釋保單現金價值歸屬的理論。


在我國,“投保人專屬說”和“投保人非專屬說”的對立產生于《保險法》規定的保單現金價值未指明權利人的法律文本解釋。除第64條(保險人因道德危險不承擔給付責任)外,1995年頒布的《保險法》其他涉及保險人退還保單現金價值的規定,如第58條(保險人解除中止效力的保險合同)、第65條(保險人因被保險人自殺不承擔給付責任)、第66條(保險人因被保險人故意犯罪等不承擔給付責任)和第68條(投保人解除保險合同),均未明確保險人退還保單現金價值的相對人,因此,有解釋保單現金價值歸屬的必要。其后,《保險法》雖經兩次修訂,但涉及保險人退還保單現金價值的法律文本在內容表達方面仍沒有實質性的改觀。一方面,當有退還保單現金價值的情形發生時,法律沒有明文或者暗示保險人向被保險人或受益人“給付”保單現金價值,因有投保人交納保險費的法律事實,且投保人為保險合同的當事人,將投保人當作保單現金價值的權利人具有天然優勢。再者,經濟學上有將保險當作投資工具的偏好,“誰投資誰受益”的觀念在保險業界也有相當的市場,這又增添了“投保人專屬說”的“合理成分”。另一方面,即使不存在退還保單現金價值的情形,同樣因投保人交納保險費及其為合同當事人的法律事實,理論和司法實務上多認為保單現金價值屬于投保人。


保單現金價值歸屬的問題在其他法域也存在。當保單現金價值歸屬的約定不明或者法律規定不明時,人們原則上不會以“投保人專屬說”來否認被保險人或者受益人對保單現金價值享有的權利,而是通過解釋人壽保險合同清算條款的方式來判明保單現金價值的權利人。人們還意識到,人壽保險合同項下累積的保單現金價值雖有預收、超收的性質,非為保險人所有,但保險合同因為法定原因而終止其效力的,保險人應將其返還給投保人或“其他應得之人”,“其他應得之人”包括被保險人、受益人。


我國保險法理論和實務偏好“投保人專屬說”。這種偏好成為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保險法〉若干問題的解釋(三)》(以下簡稱“保險法司法解釋三”)相關解釋文本的有力支撐。最高人民法院參與“保險法司法解釋三”解釋工作的法官認為,保單現金價值是投保人在保險期間早期支付的超過自然保險費部分的金額的積累,屬于投保人,而不屬于被保險人或者受益人,理由主要有三點:第一,保單現金價值是投保人交付的保險費形成的,但該保險費因超過與被保險人可能遭受的風險相對應的自然保險費,實際上是投保人的儲蓄和投資,不是保險金。第二,投保人為人身保險合同的當事人,享有基于保險合同產生的各項權利,例如解除合同權利、請求保單現金價值權利、保險費返還請求權等。被保險人不是保險合同的當事人,其權利來源于投保人與保險人之間的約定,在保險合同沒有賦予被保險人取得保險合同權利的情況下,被保險人不享有保險合同的各項權利,不享有保單現金價值請求權。第三,受益人是投保人或者被保險人指定的享有保險金請求權的主體。受益人不是保險合同的當事人,而是受益第三人。受益人在保險事故發生后才能取得保險金請求權,在保險事故發生前享有期待性質的受益權,但不享有保單現金價值請求權。故“保險法司法解釋三”第16條規定,保單現金價值屬于投保人,投保人故意造成被保險人死亡、傷亡或疾病而喪失權利的,才能由被保險人及其繼承人享有。


我們注意到,“投保人專屬說”和“投保人非專屬說”均不否認投保人有取得保單現金價值的權利,但二者在解釋保單現金價值屬于投保人的法律邏輯上完全不同。“投保人專屬說”以投保人的合同當事人地位作為解釋的基礎,視投保人為保單現金價值的“固有”權利人,進而排除被保險人或受益人對保單現金價值的權利,僅例外承認被保險人或受益人對保單現金價值的權利。例如,“保險法司法解釋三”第16條第1款規定:“保險合同解除時,投保人與被保險人、受益人為不同主體,被保險人或者受益人要求退還保險單的現金價值的,人民法院不予支持,但保險合同另有約定的除外。”與此不同,“投保人非專屬說”不承認投保人為保單現金價值的“固有”權利人;投保人取得保單現金價值的權利,與投保人的合同當事人地位無關,僅與人壽保險合同的約定相關。


二、保單現金價值歸屬的法律文本解釋


保單現金價值本質上不同于保險費,也不同于保險金,是人壽保險合同成立后經過法定期間以投保人交納的保險費為基礎形成的一種特殊利益。關于合同權益的歸屬,除非法律另有規定或者合同另有約定,傳統理論認為合同權益屬于合同當事人。保單現金價值歸屬的解釋,是否應當遵循以上邏輯?


我國《保險法》第47條等相關法律文本,明文規定保險人“按照合同約定退還保險單的現金價值”。至于保險人向何人退還保單現金價值,無明文規定,遂有解釋保單現金價值歸屬的問題。可否按照保單現金價值屬于合同當事人的傳統邏輯進行解釋?這本身就是一個值得討論的問題。“投保人專屬說”符合合同權益屬于當事人的傳統合同法理論和解釋邏輯;而且,我國保險法也沒有明文排除保單現金價值不屬于投保人。但我們應當注意,立法技術上對保單現金價值歸屬的表達有保險法律行為自身的特點。假設保單現金價值屬于投保人(合同當事人),前述有疑問的相應法律文本對此可以不作任何表達,更不應表達為“按照合同約定退還保險單的現金價值”。再者,保險權利義務配置的結構性差異,造成合同當事人與保險合同中的權益配置發生分離,保險法的相關法律文本不可能將投保人規定為保單現金價值的“固有”權利人。因此,我國保險法的相關法律文本所作“按照合同約定退還保險單的現金價值”的表達,已經排除了類推適用合同權益屬于當事人的傳統合同法規則,就不能想當然地認為保單現金價值屬于投保人(合同當事人)。現有的法律文本已有保險人“按照合同約定退還保險單的現金價值”的情形下,應當對“按照合同約定退還保險單的現金價值”作出文義解釋,以合理導出保單現金價值的權利人。解釋前述法律文本的文義,至少應當含有如下的內容:合同約定保單現金價值的權利人的,保險人應當將合同約定的保單現金價值退還給該權利人;至于權利人是投保人、被保險人還是受益人,將最終取決于保險合同的約定。這樣一來,保單現金價值歸屬的法律文本解釋,相應“具化”為對人壽保險合同約定的解釋。人壽保險合同對保單現金價值屬于投保人、被保險人或受益人有約定的,依照其約定;沒有約定或者約定不明的,應當依照當事人在保險合同中“所使用的詞句,結合相關條款、行為的性質和目的、習慣以及誠信原則”,來確定保單現金價值屬于投保人、被保險人還是受益人。因此,“按照合同約定”成為解釋保單現金價值歸屬的法律依據或標準,這符合投保人和保險人的意思自治決定保單現金價值歸屬的法律邏輯。


“保險法司法解釋三”第16條所采“投保人專屬說”,背離了“按照合同約定退還保險單的現金價值”的基本文義。以下幾點尤其值得討論。


第一,“保險法司法解釋三”第16條含有法律文本“按照合同約定”不包括的文義。我國保險法規定“按照合同約定退還保險單的現金價值”,既未表明也未暗示保險人在人壽保險合同終止效力時向“投保人”退還保單現金價值。那么,將投保人解釋為保單現金價值的權利人,與“按照合同約定”解釋保單現金價值歸屬的價值判斷不相吻合。“按照合同約定”不含保單現金價值屬于投保人的任何表達,保單現金價值屬于投保人不構成“按照合同約定”應當包括的內容。實際上,“投保人專屬說”將投保人解釋為保單現金價值的“固有”權利人,與解釋“按照合同約定”的文義并不相當。


第二,“保險法司法解釋三”第16條視被保險人對保單現金價值的權利為保單現金價值屬于投保人的例外,與“按照合同約定”解釋保單現金價值歸屬的文義有重大出入。“保險法司法解釋三”第16條第1款首先解釋保單現金價值屬于投保人,僅在“但書”部分承認被保險人或者受益人對保單現金價值享有的權利,以保險合同“另有約定”為條件。“合同約定”和“合同另有約定”對于法律關系所表達的文義既不相同也不相當,保險法所稱“按照合同約定”,與該司法解釋文本所稱“保險合同另有約定”具有明顯不同的含義。


第三,“保險法司法解釋三”第16條在內容表達上具有不周延性。保單現金價值屬于投保人的解釋,包括了保單現金價值不屬于或不應當屬于投保人的案型。該司法解釋第16條有前后兩款。第1款肯定保單現金價值屬于投保人,但其規定并非專門針對《保險法》第47條。第1款的規定未將其適用情形限定于“投保人解除保險合同”,而是泛泛指向“保險合同解除”之任何情形,故其包括但不限于《保險法》第32條、第37條、第44條、第45條和第47條規定的解除保險合同的情形,無異于將保單現金價值屬于投保人作了擴張性解釋,無法避免產生新的法律漏洞。


第四,“保險法司法解釋三”第16條在解釋對象上具有不一致性。該司法解釋第16條第2款是在解釋《保險法》第43條的規定。以投保人為道德危險造成保險事故發生、保險人無保險給付義務為條件,保險人應當向被保險人或者被保險人的繼承人退還保單現金價值。《保險法》第43條的立法意旨在于剝奪投保人為道德危險時所享有的保險合同項下的權益,即保險合同約定投保人有權取得保單現金價值的,保單現金價值將因為投保人為道德危險而“失權”,保單現金價值“復歸”于保險合同項下的其他權利人,如被保險人或者受益人。第2款僅以解釋《保險法》第43條規定的情形為限,與第1款所要解釋的問題沒有任何關系,將其置于同一個條文中,其潛在的邏輯仍然是保單現金價值屬于投保人的例外。第2款的解釋雖對《保險法》第43條規定的法律邏輯有所反映,但并沒有反映出第43條的真實意圖,即:保單現金價值不屬于投保人;即使合同約定保單現金價值屬于投保人,有第43條規定的情形時,保單現金價值也不屬于投保人。


第五,“保險法司法解釋三”第16條對保險合同利害關系人的利益衡量不公平。第1款肯定了保單現金價值屬于投保人,否定了被保險人或者受益人對保單現金價值的權利,僅“但書”以“合同另有約定”為條件,例外承認被保險人或者受益人對保單現金價值的權利。該司法解釋在判斷保單現金價值屬于被保險人或者受益人時,以“合同約定”為條件,而在判斷保單現金價值屬于投保人時,則不以“合同約定”為條件,有失公允。理論上,保險權利義務配置的結構性差異是保險合同的固有特征。這個特征使得保險合同項下的權益分配優先向被保險人或者受益人傾斜,投保人取得保險合同約定的權益并不比被保險人或者受益人具有多少優勢。在衡平投保人、被保險人或受益人的利益時,優先考慮投保人的利益而不以“合同約定”為基礎,有悖于保險權利義務配置的結構性差異。


三、保單現金價值歸屬的制度邏輯


(一)制度邏輯


保單現金價值屬于何人的問題,原本屬于保險合同當事人意思自治的問題。在保險合同的制度邏輯下,合同當事人的意思自治體現為保險權利義務配置的結構性差異。保險權利義務配置的結構性差異是解釋保單現金價值歸屬的理論基礎和制度邏輯。


保險制度以被保險人的利益之保障為要義。被保險人(受益人)不是保險合同的當事人,僅為保險合同的關系人,但享有保險合同項下的權利。保險合同為被保險人的利益而存在。任何一個保險合同不能缺少被保險人,這是保險合同獨有的、以關系人利益為本體的涉他性特征。該特征使得保險合同區別于普通的民事合同,并形成保險合同項下的權利義務配置的結構性差異。保險權利義務配置的結構性差異,是指保險合同約定的權益應當配置給投保人(保險合同當事人)以外的人——被保險人或受益人。投保人作為合同當事人不享有保險合同約定的權益,為保險權利義務配置的結構性差異的顯著性特征。一方面,投保人承擔交納保險費的義務,但不享有保險合同項下的權益,保險合同項下的權益由被保險人或受益人享有。對此,域外立法例亦有相應的表達。另一方面,投保人在承擔交納保險費義務時,以保險合同的約定為條件,可以同被保險人分享保險合同項下的權利,即保險合同可以約定將部分或者全部權利分配給投保人享有。例如,投保人依照保險合同的約定,在保險合同解除時有權請求保單現金價值的給付。


保險權利義務配置的結構性差異,導致投保人的合同當事人地位與保險合同約定的權利相分離,故投保人的合同當事人地位不是其取得保單現金價值的理由。當投保人依照合同約定向保險人支付保險費,基于保險合同的制度結構,累積的保險費轉化為保單現金價值,保單現金價值已經脫離投保人的“控制”,是否屬于投保人就成為一個問題。我國保險法的相關法律文本表達無法肯定投保人是保單現金價值的“固有”權利人。在立法例上,我們還可以看到:非因投保人解除保險合同而應當返還保單現金價值時,如保險人因免予承擔保險金給付義務時,其應當向受益人、被保險人或者其繼承人返還保單現金價值。人壽保險合同生效后經過一個特定期間,就具有現金價值,一旦出現合同被終止的情形,不論保險費是否由被保險人交納,被保險人即享有要求保險人退還保單現金價值的權利。在給付生存保險金開始前累計的單純年金保險的保單現金價值,一旦進入年金保險的給付期間,投保人先前交納積存的保單現金價值開始發揮清結資金的作用,成為其他被保險人的生存者利益,在被保險人身故而保險人不再給付年金時,亦不必向投保人退還保單現金價值。我國《保險法》第43條第1款規定:“投保人故意造成被保險人死亡、傷殘或者疾病的,保險人不承擔給付保險金的責任。投保人已交足二年以上保險費的,保險人應當按照合同約定向其他權利人退還保險單的現金價值。”不論投保人分期交納保險費或者躉交保險費,自其支付保險費之日起就會失去對保險費的支配或者享有利益,已經支付的保險費因有法律上的原因而形成保單現金價值,脫離投保人的責任財產而獨立存在,這是保單現金價值的獨立性,非有保險合同約定的事由發生,投保人既不能處分保單現金價值,也不得請求保險人返還保單現金價值。人壽保險項下的權利義務配置的以上情形,足以表明保單現金價值本質上就不應當屬于投保人。


我國保險法理論和實務偏好 “投保人專屬說”,將保單現金價值當作投保人在保險合同中享有的權益,以此構造保單現金價值為投保人的權利標的(責任財產)的權益配置模式。將投保人的合同當事人地位與保險合同項下的權利“掛鉤”的解釋邏輯,例如,投保人為保險合同當事人,享有基于保險合同產生的諸如解除合同權利、請求保單現金價值權利、保險費返還請求權等各項權利,罔顧保險權利義務配置的結構性差異,既沒有理論基礎,又不符合保險的制度邏輯。


保單現金價值不屬于投保人,因人壽保險終止效力的制度結構的多樣性,會有例外的情形存在。例如,《德國保險合同法》第152條規定,投保人解除人壽保險合同的,保險人應當向投保人支付保單現金價值與紅利。在這里,投保人取得保單現金價值并不是因為投保人預交或者超額交納了保險費,亦非投保人的合同當事人地位,而是投保人解除人壽保險合同及合同解除后應當恢復原狀的法律事實。投保人解除人壽保險合同,因為合同的解除而應當恢復原狀的,其有權請求保險人返還保單現金價值。與其說投保人是保單現金價值的權利人,不如說僅在投保人解除人壽保險合同時,投保人才有可能取得請求保險人給付保單現金價值的權利。依照合同解除應當恢復原狀的制度邏輯,我國《保險法》第47條的規定是否可以作保單現金價值屬于投保人的解釋,如“保險法司法解釋三”第16條第1款?在我國,投保人解除保險合同的,恰恰不能作保單現金價值屬于投保人的解釋,理由有三:第一,對于投保人解除保險合同,我國《保險法》第47條并沒有規定保險人向投保人返還保單現金價值,此與前述立法例的文本表達明顯不同。第二,我國保險法沒有人壽保險合同解除應當恢復原狀的制度邏輯,人壽保險合同被解除的,僅發生合同向將來終止的效力,不發生合同溯及消滅的效力。第三,投保人解除人壽保險合同,合同的效力僅向將來停止,保單現金價值應當依照人壽保險合同約定的清算條款,由保險人支付給合同約定的權利人;如果合同未約定投保人為保單現金價值的權利人,保險人無義務向投保人支付保單現金價值。


(二)經濟學上“投資收益”的評價意義


保單現金價值屬于投保人的解釋或多或少偏離了我國保險法規定的“按照合同約定”的基本文義。事實上,保單現金價值屬于投保人的解釋,并非文義解釋的結果,主要是借助于法律文本的論理解釋方法來完成的。我國保險法的規定并無保單現金價值屬于投保人的意思,主要因為我國臺灣地區學者提倡的經濟學上的“投資收益”邏輯的影響,人們在理論上才形成了保單現金價值屬于投保人的認知。不少學者以為,保單現金價值形成于投保人預交和超額交納的保險費,而這些保險費屬于投保人的儲蓄投資,應當屬于投保人。“保單現金價值是投保人繳納的保險費在保險人處累積所形成的,是屬于投保人的債權性質的財產,可以由投保人自行處分。”的確,人壽保險的死亡率與被保險人的年齡成正比,依照被保險人的年齡收取的與其死亡率對應的保險費(自然保險費)應當逐年增加,每年計算和收取逐年增加的保險費程序上極為不便利,且因為被保險人的年齡逐年增加而不斷增加保險費,有可能造成投保人難以負擔保險費的情形,保險人在實務上則以被保險人在保險期間的平均年齡的死亡率計算保險費并均分到被保險人每個年齡對應的交費期,向投保人收取均衡保險費;投保人在保險合同前期交納的均衡保險費高于自然保險費,高于自然保險費的金額最終會用于補充保險合同后期低于自然保險費的均衡保險費。保險人提前收取的高于自然保險費的均衡保險費的差額部分,則以責任準備金的形式作預提處理。這部分責任準備金不構成保險人的財產,在經濟學上乃至財務會計的處理上均沒有問題。但是,這部分責任準備金是否應當屬于投保人?我國臺灣地區學者則有如下的解說,即經濟上應當被視為投保人以儲蓄方式累計的投資利益,屬于投保人在保險合同項下的權益。


論理解釋的意義在于“穩定”法律文本的解釋結論,為法律文本的文義解釋提供令人信服的理由;論理解釋具有調節法律文本的文義解釋偏差的工具意義,永遠是輔助性的。特別是,論理解釋方法的介入,經常取決于法律文本解釋者選擇論理解釋方法的有無必要的價值判斷。因此,以經濟學上的“投資收益”邏輯解釋保單現金價值屬于投保人時,我們應當審視該“投資收益”邏輯是否與保險制度相匹配。經濟學上的“投資收益”邏輯主張投保人享有保單現金價值,的確與我國臺灣地區的“保險法”第119條的規定吻合:投保人解除人身保險合同的,保險人應當向投保人給付“解約金”。我國臺灣地區學者以經濟學上的“投資收益”邏輯詮釋“保險法”第119條規定的保單現金價值的返還,與其說是在解釋保單現金價值的歸屬,不如說是在為法律規定“向投保人給付解約金”提供一種理論依據,以幫助人們識別臺灣地區“保險法”第119條規定的“法意”或“目的”。在韓國,亦有與我國臺灣地區“保險法”規定的類似情形。但這種情形在我國保險法上并不存在,因為我國保險法沒有規定保險人向投保人返還保單現金價值。


經濟學上的“投資收益”邏輯在面對保險權利義務配置的結構性差異時,用于詮釋保單現金價值屬于投保人,即使在我國臺灣地區也是有局限性的。尤其應當注意的是,人壽保險是投資行為的異化,盡管人們在經濟學上仍有將保險當作投資的偏好,即人壽保險項下的保險費是具有儲蓄性質的投資的說法,但其本質卻和以獲取收益的投資行為完全不同,人壽保險項下的保險費本質上是用于分散被保險人的人身危險的成本,投資屬性只是人壽保險傳承財富的一個附帶功能。同時,保險合同項下的權利義務配置的結構性差異,又與“誰投資誰受益”的經濟學邏輯保持了相當的距離,以致經濟學上的“投資收益”邏輯不能詮釋保險權利義務配置的結構性差異所形成的投保人對保單現金價值的“失權”現象。


保單現金價值是投保人交納保險費形成的,這是不容否認的法律事實,但因保險權利義務配置的結構性差異,此法律事實并非投保人持續保有對保單現金價值的享有利益的法律依據。例如,《澳門商法典》第972條第3款規定:“保險合同所生之權利屬被保險人,而投保人獲被保險人明示同意前,即使持有保險單亦不得行使該權利。”訂立人壽保險合同時,當事人有充分的自治空間約定保單現金價值的歸屬;人壽保險合同約定保單現金價值的權利人的,投保人以當事人地位無權取得保單現金價值,這與投保人如何交納保險費并沒有關系。當投保人的當事人地位與保險合同約定的權益發生分離時,經濟學上的“投資收益”邏輯在解釋保單現金價值的歸屬時已經失靈,不再具有評價保單現金價值歸屬的論理解釋的正當性,在法律文本沒有表達保單現金價值屬于投保人時,根本不能成為解釋保單現金價值屬于投保人的理由。


四、維持人壽保險有效性的保險倫理


維持人壽保險有效性的保險倫理,是投保人基于其為被保險人投保的行為而承擔持續交納保險費以確保被保險人(受益人)的利益不受影響的道義責任。這是平衡投保人和被保險人(受益人)之間的利益,以維持人壽保險合同效力和促進人壽保險業的生存和發展的價值判斷。人壽保險的各項制度以被保險人的利益為中心,但因為維持人壽保險有效性的保險倫理的存在,法律并不強制投保人承擔給付保險費的無限義務,并同時賦予投保人免受人壽保險合同約束的解約權;即使投保人未行使解約權而受人壽保險合同的約束,其交納人壽保險費的義務免受法院強制執行。


維持人壽保險有效性的保險倫理能夠“容忍”投保人的解約權之存在。但是,投保人行使解約權,僅應以其免受保險合同約束為目的,且解約權的行使不得損害他人之利益。我國《保險法》對投保人行使解約權沒有附加任何限制,但不表明投保人可以謀取保單現金價值為目的解除保險合同,更不表明投保人可以“忽略”或者“漠視”被保險人(受益人)在人壽保險合同中享有的利益為代價解除保險合同。這就是說,投保人以獲取保單現金價值為目的解除人壽保險合同的,動機具有不正當性,不符合維持保險合同有效性的保險倫理。再者,如果人壽保險合同沒有約定投保人享有保單現金價值,投保人行使解約權,不僅沒有取得保單現金價值的機會利益,而且有損于被保險人(受益人)在保險合同項下的各項期待利益,當屬“損人不利己”的行為,有悖于公序良俗。尤其是,當投保人有可能依照合同約定取得保單現金價值時,行使解約權將確定地消滅被保險人(受益人)的保險給付請求權,相當程度上違反誠實信用,構成權利濫用。因此,我們可以看到保護被保險人利益以限制投保人行使解約權的立法例:在保險事故發生之前,為他人投保的人壽保險,未經被保險人或者保單持有人的同意,投保人不得解除合同。


我國保險法理論和實務將投保人解釋為保單現金價值的“固有”權利人,這是否為投保人取回保單現金價值而行使解約權提供了正當性理由?我國司法實務以保單現金價值屬于投保人為由,支持投保人(包括投保人身故后的繼承人)解除保險合同以取回保單現金價值。首先應當注意到一種現象,即:在保險實務上,“投保人解除保險合同的原因可能有多種,可能基于經濟方面的因素,諸如急需現金,轉而投向收益率更高的金融產品等;可能是基于產品服務的因素,如對保險產品不滿意,有更加合適的產品;也可能是基于情感方面的因素,如不愿意繼續為被保險人投保等。但是,無論基于什么樣的直接原因,能夠獲得現金價值始終是解除保險合同的一個根本動因。”同時還應當注意一個結果,即:“投保人專屬說”在我國已經成為投保人(尤其是投保人死亡后的繼承人)取回保單現金價值而行使解約權的內生性因素,相當程度上為投保人(或其繼承人)解除人壽保險合同提供了“借口”,幾乎使投保人行使解約權沒有障礙,也沒有任何風險。例如,“保險法司法解釋三”第17條規定:“投保人解除保險合同,當事人以其解除合同未經被保險人或者受益人同意為由主張解除行為無效的,人民法院不予支持……”。尤為令人擔憂的是,在保險合同的效力存續期間,投保人身故而其繼承人以保單現金價值屬于投保人為由主張解除保險合同以圖謀保單現金價值的事件,在我國已經具有普遍性,且獲得不少法院的支持。


以上種種跡象表明,“投保人專屬說”認為保單現金價值屬于投保人,助推投保人(在許多情形下為投保人身故后的繼承人)維持人壽保險合同效力的“逆選擇”現象的發生,與人壽保險作為分散被保險人風險而保障其契約利益的基本目的或者合理期待發生直接的沖突。投保人為保險合同的當事人,即使依照合同約定享有保單現金價值,但這并非其行使解約權的理由或依據。就如同投保人的解約權不是投保人作為合同當事人的固有權利一樣,投保人的解約權亦與投保人享有保單現金價值的權利無關。所以,即使依照合同約定保單現金價值屬于投保人,對于投保人行使解約權也沒有什么幫助,投保人的解約權與其是否享有保單現金價值無內在聯系。在這個意義上,若投保人以取回保單現金價值為由行使解約權,損害被保險人(受益人)在人壽保險合同中的權利,對投保人行使解約權正當與否的評價效果也只能是負面的。 


人壽保險業的生存和發展有賴于維持人壽保險效力的各項制度的完善,以此不斷增厚社會公眾對人壽保險的信用期待。維持人壽保險有效性的保險倫理為投保人的解約權及其保險費交納免受強制執行提供了空間,在法律文本沒有規定保單現金價值屬于投保人的情形下,應當以有利于維持人壽保險的有效性作為價值判斷的指引,尤其不能提供便利投保人行使解約權的“逆選擇”現象的“動因”,以避免不必要的糾紛發生。在這個意義上,保單現金價值不應當被解釋為投保人的“固有”權利。


五、保單現金價值免受執行的社會公共政策


這是一個被我國學界和實務界忽視的一個問題。眾所周知,人壽保險具有傳承財富的制度功能。保單現金價值(包括合同約定的保險金)獨立于投保人(包括被保險人)的財產,對于實現人壽保險傳承財富的制度功能扮演著十分重要的角色。被保險人(受益人)在人壽保險合同中的利益,不僅是被保險人(受益人)的合理期待,更是全社會對保險制度的信用期待;為被保險人的生命和生存利益訂立的人壽保險合同,唯以其約定的利益(如保單現金價值)與投保人的法律責任風險(例如,投保人破產時的債務人財產)相互隔離為條件,方可實現人壽保險傳承財富的制度功能。對保單現金價值采取的任何執行或保全措施,都會妨礙和影響人壽保險合同的存續,從而與人壽保險保障被保險人(受益人)利益的社會公共政策相沖突。而且,在合同效力存續期間,對保單現金價值采取的任何執行措施,將有害于保險人的責任準備金的安定,影響保險公司的償付能力,并危及人身保險也的生存和發展基礎。于是,在人壽保險合同效力存續期間,保單現金價值免受強制執行或保全,就發展成為立法例和司法實務認同的一項社會公共政策。保單現金價值免受執行的社會公共政策,不受保單現金價值是否屬于投保人的影響,投保人的債權人請求法院執行或保全保單現金價值的,法院應當采取不予支持的立場。


域外立法例多有保單現金價值免受強制執行或訴訟保全的相應制度。例如,在美國,所有的州成文法均保護人壽保險的受益人在被保險人死亡前的保險合同項下的權益免受保單持有人(policy holder)的債權人追索或扣押;許多州還將保單現金價值免受保單持有人的債權人追索的規則,擴張適用于人壽保險的受益人之債權人。保單現金價值屬于被保險人是沒有疑問的,雖在司法實務上也經常發生被保險人的債權人和保險受益人爭奪保單現金價值的案件,但美國多數州的法院傾向于認為,如果債權人不具有保單持有人、保險合同的受讓人抑或保險合同項下的受益人的身份,即債權人在保險合同中缺乏利益,那么債權人沒有任何權利可以對保險合同項下的保單現金價值之給付提出主張;同時,美國許多州保險法都不同程度的規定,債務人的人壽保險單免受債權人主張的影響,即被保險人為自己投保,并指定近親屬為受益人的,保險合同項下的現金價值免受其債權人的索償;即便在被保險人生存期間,其債權人也不得對這種保險單項下的現金價值實施凍結,否則違反法律保護保險給付的目的。又如,《意大利民法典》第1923條規定,保險人因人壽保險向投保人或者受益人應當支付的保險金,不得為強制執行的標的或者訴訟保全的標的。《巴西新民法典》第794條規定,壽險或者死亡保險合同約定的保險給付利益不受被保險人的債權人的執行,在任何情況下也不能被當作遺產。我國澳門特別行政區《商法典》第1054條第1款規定,保險人應當向人壽保險的投保人或受益人支付的金額,不得查封或作為保全措施的標的,亦不得扣押為破產財產。


保單現金價值免受執行的社會公共政策,相應限定了保險人向權利人(或其繼承人)給付保單現金價值的空間。當我們在理論和制度邏輯上承認保單現金價值免受執行的社會公共政策,同時也應當建構相應的符合保單現金價值免受執行的社會公共政策的制度措施。例如,保險人向權利人給付保單現金價值,應當以法律規定的人壽保險合同終止效力為必要條件。這就是說,僅在人壽保險合同終止效力而有清算的必要時,才會發生保險人向權利人返還保單現金價值的問題,并繼而發生權利人的債權人可否追索保單現金價值的執行問題;不具備人壽保險合同終止效力這個條件,保險人在合同效力存續期間無返還保單現金價值的任何義務,根本就不存在保單現金價值權利人的債權人請求法院執行保單現金價值的基礎。這是保單現金價值的獨立性問題。與保單現金價值屬于何人沒有關系。保險人向權利人返還保單現金價值,以人壽保險合同終止效力為條件,彰顯保單現金價值的獨立性,應當為保險立法落實保單現金價值免受執行的社會公共政策的共同規則。


在我國,保單現金價值是否免受強制執行是存在爭議的。保單現金價值免受執行的社會公共政策在我國法律上沒有相應的表達;而且,保險法理論和實務又偏好“投保人專屬說”,將保單現金價值解釋為投保人享有的合同權益,并由此造成我國司法實務強制執行保單現金價值的認識混亂。因“投保人專屬說”作祟,利害關系人(包括但不限于保險人、被保險人或者受益人)難以保單現金價值的獨立性對抗投保人的債權人請求法院執行保單現金價值的行為。理論上的如下說法,又顯得是那么正當有理:人壽保險單的現金價值系基于投保人繳納的保險費所形成的,由投保人繳納的保險費以及扣除相關費用后的分紅收益構成,是投保人依法應享有的財產權益。保單有效期內,法院可以對保險單現金價值予以強制執行。因此,不少法院認為,因人壽保險的保單現金價值屬于投保人,又無被保險人或者受益人等其他利害關系人對保單現金價值享有權利,保單現金價值為投保人依法享有的財產權益,構成投保人的責任財產,可以作為強制執行的標的。投保人不能清償其所負債務時,有權通過解除保險合同提取保單現金價值以清償債務;投保人不主動解除保險合同以償還債務的,債權人可以申請法院對保單現金價值予以強制執行,法院在執行程序中有權強制代替被執行人(投保人)對涉案保單現金價值予以提取。此外,面對投保人的財務狀況惡化但仍以他人為被保險人投保人壽保險、且未指定自己為受益人的情形,理論上更有如下的說法:投保人的債權人或管理人可申請法院撤銷受益人的指定,將保單現金價值或保險賠償金列入債務人財產;管理人也可以在破產宣告后終止保險合同,以獲取保單現金價值。


保單現金價值是否屬于投保人,與投保人的債權人是否可以請求法院執行保單現金價值,是兩個完全不同的制度。保單現金價值的獨立性表明,即使合同約定保單現金價值屬于投保人,但沒有滿足保險人向投保人給付保單現金價值的條件,保險人沒有義務給付保單現金價值的義務,投保人也沒有請求受領保單現金價值的權利,投保人的債權人也就無法執行保單現金價值。但是,人們沒有看到這樣的制度差別。我國司法實務中出現的漠視保單現金價值免受執行的社會公共政策的現象,可以說是保單現金價值屬于投保人的法律解釋效應的放大,將保單現金價值直接納入投保人的責任財產,以為強制執行的標的。“保單的現金價值在法律性質上為投保人對保險人的金錢債權(現金價值返還請求權),在法律沒有規定其為禁止保全執行債權的情形下,投保人的債權人當然可以申請強制執行,其并非專屬于投保人的權利。”顯然,保單現金價值屬于投保人的解釋邏輯,不利于保單現金價值免受執行的社會公共政策的落實,損害了被保險人(受益人)對保單現金價值應當享有的權利,違背保險合同保護被保險人利益的基本目的,有損社會公眾對人壽保險制度的信用期待。由保險單現金價值屬于投保人推導出的可以強制執行保單現金價值的司法實務立場,對保單現金價值免受執行的社會公共政策在我國法律上的落實產生著極為負面的影響。已有觀點提出,“雖然現金價值是投保人的,但考慮到人壽保險合同關系人的生命價值,如果被保險人同意退保,法院可以執行保單的現金價值,如果不同意退保,法院不能強制執行。”但是,如果我們仍然堅守保單現金價值屬于投保人的立場,繼續漠視保險單現金價值在人壽保險合同效力存續期間的獨立性,保單現金價值免受執行的社會公共政策都不可能成為我國司法實務的主流立場。


保單現金價值屬于投保人的解釋邏輯對保單現金價值免受執行的社會公共政策所產生的負面影響不容小視。在理論和實務上,對保單現金價值免受執行的社會公共政策的理論基礎和制度結構應當給予足夠的尊重,承認人壽保險合同約定的給付利益具有“隔離”投保人責任風險的法律效果,具有對抗投保人的債權人追索保單現金價值的效用。在保險事故發生前, 保單現金價值僅屬于被保險人、受益人或者投保人的期待權項下的財產,但因權利人無法請求保險人給付保單現金價值,保單現金價值不構成權利人的責任財產,即保單現金價值獨立于權利人的責任財產而不受強制執行。尤其是,在人壽保險合同的效力存續期間,即使投保人破產而管理人解除人壽保險合同,保單現金價值仍不屬于破產財產,投保人的債權人不得對保單現金價值主張公平受償。


六、結論


我國保險法理論和司法實務以“投保人專屬說”對保單現金價值歸屬的疑問貌似有所澄清。然而,基于上述多個角度的分析,不難發現“投保人專屬說”事實上混亂了解釋保單現金價值歸屬的法律邏輯。


首先,因有“按照合同約定”限定保單現金價值歸屬的法律文本表達,“投保人專屬說”作為先驗性的通說,本身已經超出了保險法規范的文義。“保險法司法解釋三”第16條的規定,至少沒有尊重“按照合同約定”這樣一個至關重要的法律事實。而且,“投保人專屬說”罔顧保險權利義務配置的結構性差異,固守保單現金價值屬于合同當事人(投保人)的傳統合同法路徑,將被保險人或受益人的利益置于投保人的利益之后,造成更多的制度錯配問題的發生。“保險法司法解釋三”第16條所持保單現金價值屬于投保人的立場,在人壽保險合同中的清算條款約定保單現金價值的權利人時,以及法律文本或合同條款未明確表達權利人時,均不具有適當性,存在再行解釋的巨大空間。


其次,保單現金價值為保險人占有支配,但其權利人為合同約定的被保險人、受益人或者投保人。保單現金價值在人壽保險合同終止效力前,因其獨立性而不受權利人或其債權人的追索。所以,保險合同解除或終止效力后,何人有權取得保單現金價值即成為保單現金價值歸屬的真正問題。人壽保險合同被解除或終止時,保單現金價值即為合同約定的清算利益,應當以合同中的清算條款為依據,由保險人支付給相應的權利人。這符合我國保險法規定的保險人“按照合同約定”返還保單現金價值的制度結構。保單現金價值作為清算利益,只不過為保險合同約定的保險金給付利益的替代,其權利人應當以被保險人為中心予以判定。被保險人以自己的身體或壽命作為保險標的承受保險合同約定的風險,具有取得保單現金價值的優勢地位。從保險業的良性發展考慮,尤其要維護保險的信賴水平,人壽保險合同應當約定保單現金價值屬于被保險人,有助于提升公眾對人壽保險產品的信賴,徹底阻斷投保人解除保險合同的不良動機。除非法律規定或者人壽保險合同約定投保人為清算利益的權利人,在人壽保險合同終止效力時,保險人應當向被保險人給付保單現金價值。


最后,人壽保險傳承財富的功能得以實現的制度邏輯,以人壽保險合同約定的保單現金價值和保險金與投保人的責任風險隔離為基礎,并衍生出保單現金價值免受執行的社會公共政策。保單現金價值免受執行的社會公共政策,為我們認識保單現金價值歸屬提供了獨特的視角,并為我國保險法構造維持人壽保險有效性的各項制度打開了想象空間。但我國理論和司法實務長期“無視”這個問題。尤其是,保單現金價值屬于投保人的思維定式,直接促成了保單現金價值被強制執行的社會現象之普遍性,削弱了社會公眾對人壽保險傳承財富的法律工具的信用期待。在理論上,當我們告別“投保人專屬說”時,因為“投保人專屬說”引發的各種亂象,如投保人得以取回保單現金價值為由解除保險合同、投保人的繼承人可以解除保險合同、投保人的債權人可以請求法院執行保單現金價值等,將會逐步減少、乃至消失,并為我國保險法維持人壽保險有效性的制度完善(如將保單現金價值免受執行的社會公共政策寫入我國法律)積累經驗。


文章來源:《環球法律評論》2018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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