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理”和“人欲”的提法是從孟子來的,孟子講的“存心”其實就是天理,講的“養心莫善于寡欲”其實就是“去人欲”,程子提煉為“存天理,來人欲”,朱子和王陽明等大儒信守不渝。
但到底什么是“天理”,什么又是“人欲”呢?不弄清楚是不可能真正就去進行“存天理,去人欲”的,當然,信守這一信條朱子作為一個大學問家,給它提出過很多解釋,但解釋主要在于說凡事不是“天理”,就是“人欲”,這樣對立起來,又不可避免的走向“是”與“非”的兩端。
我想“是”與“非”固然有分明的必要,可是在“是”與“非”之間,不能不說最多還是一些中間的東西。比如愛人是對的,害人是不對的,那么社會普遍存在的卻是既不愛人也不去害人中間的這么一些人,不是很正常嘛。
同樣,如果把“天理”和“人欲”截然對立起來看,“天理”得也得不到,“人欲”去也去不掉,弊端倒產生了不少。
一是在概念上,對這兩個的說法什么的都出現了,攪和成一大鍋,天理包括人欲啊,人欲中自有天理啊,人欲就是天理啊,剛學完高中政治的還能說天理是共性、人欲是個性啊,都撿對自己有利的說,而且都找得到要說的話,以至變成純粹的毫無意義的爭論。
一是在實踐中,這個是統治者才有的權力。學者沒有把概念弄清,統治者可是以是否有利于統治把天理人欲分得很清,完全由權力說得算,這時候就算真正的天理被當成人欲清除掉也是易而反掌的事。但結果似乎得由提出者承擔,所以,大家都看到,窮人沒飯吃居然也是人欲,“朱門酒肉臭”居然也是天理,于是,反對朱子的更加理直氣壯了,支持朱子的也未必不曾動搖。
可是,至少有一點是肯定的,程朱王陽明等提出這個“存天理,去人欲”不是用來要求別人的,正好相反,他們用這個信條是用來約束自己、要求自己。這樣完全可以,比如吃飯,你盡可以要求自己只是吃飽,不要美味,過得怎么節儉都可以。粗茶淡水還能高臥而樂在其中,很好,很值得敬佩。
但要提防它進入政治操作,或者即使進入政治操作但必須有一個標準。用來要求別人的時候,如果沒一定的標準、范圍,你到底應該怎么下手幫別人去這個人欲望呢?但這個標準、范圍是什么,程朱王陽明好像沒提過,始終還是統治者按照自己的標準,他們的標準呢?就是那完完全全的機會主義標準。國外有人的權利和人的自由必須有個底線的說法,中國雖然從來沒有,但未必不可以參考。
我們看國外的言論自由。他們也是爭論多多,卻最終爭論出一個底線來,言論自由當然不是什么話都能說,比如能傷害到他人的話不能說的,那么可以說,言論自由的底線就在這里了,但表達意見或者批評政府卻有著很清晰明白的自由,只是要以不損害他人的自由為自己自由的前提。比如夜里不能大喊大叫吵得別人不能睡覺,再比如不能誣陷別人,造別人的謠。
還有就是我們知道嚴復翻譯了密爾的一本叫《群己權界論》的書,現在我們翻譯成《論自由》,就是講公民自由,講政府合法施用于個人的權力的性質和限制在哪里,有哪些個人基本權利是政府不能干涉的,比如生存權、財產權、自由權等,只要不傷害到他人,個人就有完全的行動自由。當然,如果對他人造成了傷害,政府或法律可以對他施加強制力,他也必須接受政府和法律的懲罰。總之,自由有個明確的限度,人民可以要求更多一些,但要底于這個限度,就根本談不上自由了。
所以,我認為,“天理”、“人欲”就算進入政治操作并不是一定可怕,并且作為一個重要思想也應該融入政治,關鍵在于有沒有一個底線存在,這個底線使政府不能為所欲為、一貫正確。民眾有一定權利可守,不至于總是提心吊擔自己變成人欲被天理的代表隨時滅掉。
如果連一個底線也沒有,很難說民眾有什么正當的權利,則結果,不暴政壓迫民眾,就是民眾起來造政府的反,永遠在兩極之間擺蕩。因此,可以這樣來看待“天理”和“人欲”,在個人對自己道德修身的要求上,自然是越嚴格越好。但在對待他人上,只要他沒有越過共同的底線,沒有對別人造成傷害,縱使你仍不滿意他,你也沒有任何權力去去別人的“人欲”,更不能你隨便定一個標準就把別人罵臭、打倒,以天理的代表自居。而天理的范圍盡可以擴大無妨,只要在底線之上的都可以是“天理”嘛,當然,“天理”根據自己的努力與否仍然有很多層次要分,但這屬于另一方面的事了。重要的是,我們怎么去爭取這個底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