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都在考慮開始寫有關《金瓶梅》的文字,可是久久不能下筆。今天鼓起勇氣,不論文字好壞,都寫下來,也算是自己讀書歷程的一個紀念。
雖然在十年前,隨便翻過一次金瓶梅,可是沒有什么特別的印象。早就知道金瓶梅很好,尤其是古今學者評價極高,可是,究竟好在哪里,不清楚。
當年買《金瓶梅》的時候,偷偷摸摸的,帶回到學校里,也用掛歷包了起來,不讓其他室友看見。在世人心中,《金瓶梅》就是一部淫書,在當年的我的心中,又何嘗不是如此?可是,翻遍全書,不過是一萬來字的黃色內容,就算是這一萬來字,其暴露色情比之許多網絡小說,也遠遠不如。而大多數的文字,不過是爭風吃醋,今天搞了那個女人,明天女人又和別人亂搞等等亂七八糟的事情。很有些失望,有些迷惑。于是,把《金瓶梅》放在書架的最頂端,十來年再也沒有摸過。
年輕時候,喜歡那種奇崛燦爛的文字。魯迅的犀利,賈平凹的才氣,三毛的癡情,都是我說向往的。后來,漸漸的喜歡上了汪曾祺,喜歡上了那種淡泊的美。
畢業之后,在各地輾轉工作,閑暇時也會讀書寫字,不過,沒有系統,也沒有方向,只是一種消閑而已。不過心底深處,卻希望自己的人生,能夠因為讀書,而有所不同。我是一個很平凡的人,以前如此,現在如此,將來也注定如此。不過雖然平凡,卻不希望自己一生平庸。而書本正是讓我平淡人生更加厚重,更有生氣的源泉。
從2008年開始,給自己規定每年寫十萬字。寫的很雜,不過大多是心情文字,沒有幾篇上得了臺面。在今年的2月份,開始寫“秋雨軒讀書”系列,逐漸找到自己寫字的方向。我花了十多年的功夫,才明白什么才最適合自己。我沒有想到,十多年來一直渴望寫小說的自己,最后會寫了這么多文史方面的文字。我性格古板,沉默內向,現在迷戀上歷史札記,名著感悟,正是性格使然。不過,這半年過的很充實,很幸福。
看得多,寫得多了之后,對《金瓶梅》的感悟也漸漸不同了。
《金瓶梅》雖然是借助《水滸傳》而產生,但是二者之間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世界。水滸中的武松是行俠仗義的英雄,潘金蓮是冷血多情的淫婦,西門慶則是淫棍加惡棍,王婆自然也是罪大惡極,完全看不到一絲人性的亮色??墒牵诮鹌棵返氖澜缰?,以往畫片式的人物,漸漸的立體起來,豐滿起來。
在金瓶梅的世界中,基本上沒有一個絕對的好人,不過也沒有絕對的惡人。
武松在金瓶梅的世界中不再是一個完美的英雄,面對兄長武大,他會因為貪戀清河縣都頭的名位,而不再去尋找自己的兄長;在看到潘金蓮的時候也會怦然心動,低下頭去;殺嫂的時候竟然脫光潘金蓮的衣服,然后一刀捅去。而潘金蓮也多了許多人性的光輝,面對西門慶的挑逗,潘金蓮不再像水滸里一樣一拍即合,完全沒有廉恥,第一次偷情的低頭,讓潘金蓮更加嫵媚,更加美麗。而西門慶死后,當聽說武松要娶自己為妻的時候,竟然毫不懷疑,感嘆原來自己的婚姻,終究要落到武松的手上,心中滿是歡喜。奸夫西門慶,也由破落戶,搖身一變成為風度翩翩的大款,成為萬眾仰慕的青年才俊,有錢有閑會玩浪漫,這樣的男人哪個女人能夠抵擋呢?就算是小配角王婆,也有了自己獨特的魅力,對西門慶的一番戲耍,教唆潘金蓮作惡的言辭,都別有神彩。
正因為如此,在讀《金瓶梅》的時候,要改換以往單純的以善惡是非來進行道德評判的閱讀方式。
其實,我們在寫人物也好,在品讀人物的時候也好,如果能夠站在人物自身的立場上去思考,會更加感受人物的喜怒哀樂。潘金蓮為了爭寵,竟然用貓嚇死李瓶兒病重的嬰兒,從道德上講當然是心如蛇蝎,可是潘金蓮不也是由于西門慶對李瓶兒獨有的眷顧與呵護,而森森不滿,才做出如此出格的事情嗎?一個淫婦,不是天生就是淫婦,一個惡人,也并非天生就是惡人?!督鹌棵贰返某錾枪串嫵隽艘粋€人物的多面性格,眾多人物的不同生活。
而《金瓶梅》最出色的地方,就在于作者能夠直面成人的世界。
曹雪芹自然是小說高手,“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在紅樓世界的曹雪芹正是這樣一個世事洞明,人情練達的高人。曹雪芹用他的如椽大筆,為我們營造了一個獨立于現實的大觀園世界,在那個世界里,少女一律清純美麗,上到小姐,下到普通丫頭,個個靈秀可愛。
而最能夠表現曹雪芹別致的女性觀點的,當屬賈寶玉有關不同年齡段女性的一段感慨,沒有出嫁的女兒是珍珠,晶瑩剔透,美麗異常;一旦結婚,就變成魚眼珠,變得市儈了,不過總還算有些光亮;一旦上了年紀,三十以上變成媽媽、婆婆了,那就是死魚眼珠,眼中就只有錢,沒有一點人情,更別說什么可愛了。
對于男人,曹雪芹就更是一厭惡了。賈寶玉的小廝茗煙小小年紀,還不知道別人的性命,就和別的丫頭瞎搞。賈璉賈珍賈蓉之流,就更是滿腦子色情,即便是在長輩喪事的時候,也和別的女人亂搞。難怪別人感嘆,賈家除了門口的兩個獅子是干凈的,就沒一個地方是干凈的。
對于成年男人和女人,曹雪芹都很厭惡,極力寫出成人世界的罪惡和骯臟。而金瓶梅中,描繪的正是這個為紅樓夢所鄙視遺棄的成人世界。
成人世界沒有那么多的花前月下,沒有浪漫的海誓山盟。為了爭寵,潘金蓮還是李瓶兒的兒子,為了奪嫡,孟玉樓同樣可以對姐妹痛下殺手。在成人的世界,充斥著性與金錢,丑陋與罪惡。
確實,金瓶梅中的人物大都丑陋,可是不能因為其丑,就否定成人世界,并閉上眼睛不看這個世界。
記得以前看過一個蘇東坡的故事。故事說蘇東坡和佛印和尚關系莫逆,兩個人經?;ハ啻蛉?。有一天蘇東坡問佛?。骸按髱?,在您看來,我是個怎樣的人呢?”佛印說:“施主是佛祖?!碧K東坡一聽大笑,說:“大師,可是您在我心中,只是一坨屎啊?!狈鹩⌒Χ谎?。蘇東坡一看佛印說不出話來,以為是被自己難住了,就笑得更開心了?;氐郊依?,蘇東坡就把這件事情告訴自己的妹妹。不料蘇小妹聽了也哈哈大笑,大笑哥哥的愚蠢。蘇東坡就奇怪了。蘇小妹說:“人家佛印大師,心中有佛,于是人人皆是佛,而哥哥你心中只有屎,于是看人都像是一坨屎了?!?br> 對于金瓶梅的認識又何嘗不是如此呢?
所謂道者見道,淫者見淫,心態不同,觀感自然不同。不是有非常脾胃者,是不適合看金瓶梅的。
我本非才子,更非智者,只是平凡世界一書蟲,愛書,愛碼字。我的金瓶梅札記,不求什么全面而深刻的見解,當然難免有些借鑒,有些模仿,不過還是希望能夠寫出獨屬于自己文字。
《金瓶梅》問世以來,紛紛擾擾四百年,西門慶與潘金蓮早就深入人心,成為國人難忘的明星人物。能夠為千萬人唾罵,為千萬人想念,定有其過人之處。希望我能用自己拙劣之筆,寫出一些字面背后的不同。
是為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