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周襄王二十年(前632年),晉國在晉文公的率領下,于城濮之戰中打敗了咄咄逼人的楚國以來,中原諸侯霸主的稱號就歸于國富民強、軍威赫赫的晉國,晉文公也成為繼齊桓公之后,第二位當之無愧的諸侯長、“代天子行禮樂征伐”(宋襄公強行稱霸,還被楚國毫不留情地打臉乃至俘獲之事丟臉至極,不提也罷)。而被晉國打敗的楚成王還沒來得及重整旗鼓、繼續和晉國爭奪霸業的歸屬,就在周襄王二十六年(前626年)被自己的太子商臣所弒(逼迫自殺),遺憾地告別了爭霸天下的舞臺,而他的老對手晉文公,也早在兩年前就去世。晉楚兩國霸業爭奪戰的指揮棒,已將轉到了各自的繼任國君:晉襄公、楚穆王(即商臣)的手中。
早在楚成王被弒的前一年,周襄王二十五年(前627年),晉國和秦國這一對原本的盟友,因為對晉文公去世后中原霸權的利益重新劃分產生了不可調和的矛盾,導致彼此之間撕破了臉,并大打出手。晉軍在秦軍出兵偷襲鄭國返回的必經之路-崤山,設下了埋伏,偷襲沒有防備的秦軍,全殲了孟明視為主帥的秦軍。秦國在此之后和晉國反目成仇,不死不休,先后和晉國爆發了彭衙之戰、王官之戰、新城之戰、令狐之戰,雖然屢次處于下風,但就是不愿意和晉國講和,一定要討回被晉國偷襲的場子。
為了更好地對付晉國,秦國在崤之戰后,立即將當年鄀之戰(攻打楚國的時候)中俘獲的楚軍將領斗克釋放回國,通過他傳達了與楚國結盟、共同抗擊晉國的意愿。對于秦國主動拋過來的橄欖枝,楚成王自然樂意接受,立即答應和秦國結盟,共同攻打晉國。但秦、楚兩國還沒來得及實施具體出兵計劃,楚成王就被太子商臣(楚穆王)弒殺,結盟攻晉之事,就此耽擱下來。
而晉國方面,先由晉襄公兢兢業業執政七年,擊敗秦國、壓制楚國,畏服中原諸侯,將文公的霸業發揚光大、更上一層樓。周襄王三十一年(前621年),經歷了因晉襄公去世而導致的短暫混亂后,晉國中軍將兼執政大夫、“夏日之陽”趙盾擊敗國內的政敵,以及秦國的干涉軍隊(即令狐之戰),迎立晉襄公之子夷皋為新君,即晉靈公;晉國的實權則被趙盾掌握于手中。
在趙盾長達二十年的執政時間內,晉國對外依舊保持著對秦、楚的壓制,以及嚴密控制著其他中原諸侯國,晉國霸業依舊穩固不移。但晉國內部卻屢起風波,成年后的晉靈公因為對趙盾長期把持國政不滿,乃至心生忌恨,時刻準備將趙盾置于死地。(在君臣不可調和的矛盾沖突下,周匡王六年(前607年),晉靈公設伏準備誅殺趙盾,但趙盾驚險逃脫,遠遁邊境之地,反過來指使(或者暗示)趙氏宗族子弟趙穿弒殺了晉靈公,取得了君臣之爭的最后勝利。)
晉靈公被弒后,趙盾返回晉都絳,繼續以晉國中軍將兼執政大夫的名義,迎立在王都雒邑擔任卿士的晉文公幼子、晉襄公之弟、晉靈公叔父——公子黑臀回國,繼承晉國君位,即晉成公。
在晉國史官董狐的秉筆直書下,史書中留下了“趙盾弒其君”的記載,趙盾得知后再三分辨,董狐也不改其書,最后趙盾無奈,只得放棄追究此事,任由董狐將“趙盾弒其君”五個字留在史書中,給晉國朝野、也給自己身后之名做一個交待,這都是后話。
在晉國朝堂風波不斷的同時,楚國新君楚穆王也不甘心被晉國長期壓制,即位后整軍備戰、發憤圖強,預備再一次和晉國一爭高下、奪取中原霸主之位(雖然楚成王和楚穆王父子之間不相容,還鬧出子弒父的慘劇,但在爭奪諸侯霸權這一事情上,楚成王和楚穆王的意向完全一致)。
楚穆王弒父繼位后,先是加強和秦國的聯盟,并唆使秦國不斷在側翼騷然晉國,使得晉國不能將全部精力放在南下進攻楚國的行動中。周襄王二十九年(前623年),楚國趁秦晉爆發新城之戰之際,發兵攻打江漢平原腹地的姬姓諸侯國江國,一舉滅江。次年,秦國怨恨楚國沒有在新城之戰中幫助自己,于是出兵騷擾楚國下郢(今河南淅川西),楚穆王沒有計較秦國的無禮(為了拉攏秦國夾擊晉國),干脆遷都上郢(今湖北宜城東),全力發動對江漢地區姬姓諸侯國的進攻。
從周襄王三十年(前623年)開始,楚穆王發起對南方各諸侯國的進攻,先后滅六國(今安徽六安北)、蓼國(今河南固始東北),壓服鄭國、陳國,俘獲舒國國君,圍攻巢國。而這個時候的晉國,正處在晉襄公去世、晉靈公繼位,國內短暫混亂的時刻,同時還忙于和秦國展開攻伐,先后爆發令狐之戰、武城之戰、河曲之戰,確實騰不出手來南下和楚國爭奪大河以南的控制權。至周頃王四年(前615年),在楚穆王的不懈努力下,楚國得以重新將勢力范圍擴張到大河(黃河)南北及東方的江淮地區。
楚國穩步擴張的同時,晉國也在忙于和秦國、赤狄、白狄交戰,并以重兵控制了秦晉邊境上的桃林塞、函谷關、崤山等戰略要地,牢牢地將秦國隔阻于關中,使其不能順利東出中原,有力地維護了晉國霸業不墜。但晉國的國力和軍力畢竟不是無限的,在壓制了秦國以后,就沒有更大的力量來面對楚國在南方的擴張,只能暫時以嚴密的防守來遏制楚穆王在大河以南的軍事行動。
周襄王三十二年(前620年),剛剛掌握了晉國實權的趙盾代替年幼的晉靈公,行使“諸侯霸主”的權力,在扈地召集齊昭公、宋成公、魯文公、衛成公、陳共公、鄭穆公、許僖公、曹共公等諸侯國君舉行盟會,共同商議“尊王攘夷”事宜,史稱扈之盟(即尊奉周王室、抵御楚國進攻),這是第一次由卿大夫主持召開的諸侯盟會(之前都是由諸侯國君主持)。
此事傳到楚國后,楚穆王立即發現了其中隱藏的含義:晉國的大權,已經不完全由國君掌握,而臣子權力過大,則必將在日后引起紛爭、甚至內亂。晉國如果發生內亂,那么楚國北上的行動將獲得極為有利的條件。楚國大夫范山也對楚穆王諫言:“晉國國君年幼、卿士操控實權,(晉國)必將(因內部紛爭而)不在意諸侯,楚國可以圖謀北方了!”楚穆王深以為然,當年就出兵攻打依附晉國的鄭國,俘獲鄭國公子堅、公子龍和大夫樂耳,迫使鄭國和楚國結盟,背棄了晉國。
鄭國背晉后,晉國執政趙盾自然不能容忍,立即出兵伐鄭,并聯合宋、衛、許等國共同出兵。楚穆王不想過早和晉國開戰,于是早早退兵,晉軍沒有和楚軍碰面,鄭國因此又返回晉國卵翼之下。之后的二十年里,鄭國五次被晉國討伐、七次被楚國出兵攻打,親晉則遭楚國攻擊,親楚則遭晉國加兵,幾乎年年都會被暴打,飽嘗兵燹之苦(小國的悲哀)。
周頃王五年(前614年),正在發奮大干、和晉國針鋒相對、爭奪霸權的楚穆王突然患病去世,太子侶繼位,即楚莊王。繼位時的楚莊王不滿二十,年輕沒有政治經驗,楚國朝堂上的高級貴族們趁機爭奪權力、各自劃分勢力范圍,大大損害了楚王室的利益。但楚莊王十分聰穎機敏,表面上裝作渾渾噩噩,躲在深宮之中,整日飲酒,不理政務,朝中之事交由若敖氏代理;其實暗地里在積蓄力量,穩固統治,預備清除內患,重建王權。
周匡王元年(前612年),晉國執政趙盾趁楚穆王去世、楚莊王剛剛即位、楚國國內貴族和楚王爭奪權力的時機,遣上軍將郤缺率領上、下兩軍向附楚的蔡國進攻,攻陷蔡國都城,迫使蔡國國君蔡莊侯逃亡。蔡莊侯派人向楚國求援。而楚莊王此時還沒有完全掌握楚國軍政大權(或者說完全沒有掌握),國內依舊是若敖氏執掌國政,所以并沒有沒有出兵救蔡,蔡莊侯無奈之下只能向晉國乞降,簽訂屈辱的“盟約”,重新回歸晉國掌控。晉國先君文公、襄公的霸業,由趙盾繼續發揚光大。
楚莊王雖然繼位初期諸事不理,一派昏君作風,其實都是在“韜光養晦、積攢力量”,即使這樣,他也在剛繼位的時候,依靠地方官員的協助,平定了“斗克之亂”(就是那個被秦國釋放的斗克),初步展示了才華。而晉國奪取蔡國之后,楚國國內的有識之士痛心疾首,對于執政的若敖氏家族不作為行為厭惡反感至極。楚國大夫伍舉、蘇從先后進宮進諫,留下了“三年不鳴、一鳴驚人;三年不飛、一飛沖天”的精彩典故,其中具體的故事就不再過多描述,而楚莊王此時也不再“韜光養晦”,開始遠離田獵酒色,并初步掌握了權力,親自處理朝政,重新展開對霸業的遠大追求。
周匡王二年(前611年),初露鋒芒的楚莊王拋開執政令尹斗般(若敖氏子弟),親自指揮軍隊攻打庸國,一舉滅庸,這是楚莊王親政以來取得的第一次勝利。稍后,令尹斗般在楚國內部的傾軋中受誣告被殺,斗椒(斗越椒、子越)代替為楚國令尹。斗越椒的能力和才華不如若敖氏先輩子文、子玉,就連斗般也比不上,但為人野心很大、又傲狠好殺(有熊虎之狀而豺狼之聲,即后世“狼子野心”成語的出處),若敖氏在他的帶領下,逐漸失去了國內人心。此消彼長之下,楚國的王權逐漸壓過了臣權(若敖氏),楚莊王“一飛沖天”的風采,即將展現于世人面前。
在楚莊王逐漸掌握權力、恢復楚國對于中原諸侯國影響力的同時,晉國國內的形勢也在發生變化:國君晉靈公逐漸長大、開始親政,但執政趙盾卻并沒有完全將權力交回給國君,而是繼續掌握著大部分軍政權,晉國也和楚國一樣,君臣之間因權力分配的原因產生尖銳矛盾,并因此導致政局激變。
周匡王五年(前608年),因為晉靈公貪得無厭、屢次向諸侯索賄,又無故疑心鄭國有投靠楚國、背棄盟約的舉動,在“扈之盟”中拒不接見鄭穆公,讓鄭穆公當眾出丑,很沒面子。于是,鄭穆公干脆真的背棄晉鄭盟約,改投楚國。恰好此時,原依附于楚國的陳國國君陳共公去世,楚國沒有及時派人出席葬禮,陳國繼任國君陳靈公一氣之下主動向晉國提出結盟,背棄了楚國。楚莊王抓住時機,聯合鄭國出兵攻宋,借此挑戰晉國的霸主地位。晉國執政趙盾出兵救宋,和楚國攻宋的軍隊在北林(河南新鄭境內)遭遇,雙方展開了小規模交戰,晉軍居然沒有戰勝,小挫后即退兵,晉國大夫解揚還被楚軍俘獲。北林之戰的勝利,是楚莊王北上爭霸之路的真正開端。
周匡王六年(前607年),為了繼續挑戰晉國的霸主地位,楚莊王令新結盟的鄭國出兵攻打歸附晉國的宋國,以挫晉國聲威。宋軍被鄭軍在大棘(今河南省柘城縣安平鎮)打得大敗,主將華元被俘,副將樂呂陣亡,葬送兵車四百六十輛。宋軍的慘敗使得背后的晉國坐不住了,雖然此時晉國國內君臣之爭已經到了白熱化程度,晉靈公已經在策劃暗殺或者直接誅殺趙盾、完全奪回執政權,但面對外部楚國的威脅,趙盾還是拋開和國君的矛盾,又一次率晉軍及衛、陳聯軍攻鄭,為宋國解圍,并維護晉國的霸主地位。
晉國出兵后,楚國也不甘示弱,楚令尹斗越椒奉楚莊王之命率楚軍緊急趕往鄭國,和趙盾指揮的晉軍對峙。趙盾圉于在國內的執政之位已岌岌可危、晉靈公即將對自己下手,無心和楚國發生大規模的軍事沖突,急待返回國內采取應對措施;二來趙盾深知斗越椒在楚國國內和自己在晉國的情況十分相似,也因為和楚王有權力之爭而存在著巨大的矛盾,外部壓力大時還能同舟共濟、一致對外(比如挑戰晉國霸權),一旦對外的優勢建立并稍稍穩固后,楚國國內必將因爭權奪利而產生內訌。
于是趙盾自己給自己找了個臺階下,他對出征的晉國將士說:“若敖氏宗族(即斗越椒一族)在楚國內部爭權奪利、橫行無忌,已引起他們國君及其他卿大夫家族的厭惡和忌憚,行將自取滅亡。我們姑且退兵,讓斗越椒自認為獲得此次和我們晉國對峙的勝利,因此會更加驕橫,今后在楚國行事也更加肆無忌憚,這樣他們宗族就一定會加重爭奪國內權力的野心,將來必定會因為驕狂而被楚君徹底鏟除!”于是趙盾主動退兵,不和斗越椒率領的楚軍正面對抗,楚國救援鄭國的行動獲得成功,挑戰晉國霸權的計劃也向前邁進了一步。
(諷刺的是:若干年后,趙盾評價若敖氏宗族的話卻應驗在自己家族身上:趙氏在趙盾去世后,自以為對國家有功,所以行事越來越放縱無禮,引起了晉國國君及其他卿士家族的反感和忌恨,終于被國君尋機反擊,發動諸大夫們一起攻打趙氏。趙氏猝不及防之下,幾乎被族滅,只剩一個幼兒幸存,這就是“趙氏孤兒”的故事。)
趙盾撤軍回國后,還來不及安頓好此次出兵的善后事宜,對趙氏已經忌恨至極的晉靈公就迫不及待準備對他下手,以奪回大權。不過趙盾有如神助,先后躲過了晉靈公暗中派來的刺客暗殺、和假借宴飲之名安排的伏殺,大難不死,逃出了晉都,躲到邊境之地以避禍。晉靈公洋洋得意,自以為趕跑趙盾就萬事大吉,國政今后將由自己完全掌握,于是放松了警惕,沒有徹底消除趙氏對朝堂的影響力,還繼續重用趙氏宗族子弟趙穿(趙盾堂弟、晉靈公姐夫),政治上的幼稚和低能可見一斑。
周匡王六年(前607年)九月二十六,晉靈公在絳都桃園內游玩時,御甲戎首(國君衛士首領)趙穿突然發動了對桃園的襲擊,將沒有任何防備的晉靈公當場殺死,結束了這個暴虐、昏聵、貪財之君對晉國的統治(其實也沒有真正統治過),然后立即派出使者,將趙盾接回了絳都。趙盾回絳都后,以晉國中軍將兼執政大夫的身份主持國政,并派趙穿趕往王都雒邑,將在王都擔任天子卿士的晉文公幼子(晉襄公之弟、晉靈公叔父)、晉公子黑臀接回國內,繼承晉國君位,即晉成公。晉國的君臣之爭先于楚國結束,權臣一方取得了最后的勝利。(具體內容,見我之前的文章:“趙盾弒其君”——隱藏在歷史迷霧背后的真相)
周定王元年(前606年),晉國剛剛平息君臣之爭,趙盾就以晉成公的名義出兵討伐背叛盟約的鄭國,當時力主附楚的鄭穆公剛剛去世,繼位的鄭靈公不滿楚國的霸道和貪得無厭,于是背楚而歸附晉國。楚莊王大怒,預備伐鄭,但晉國和鄭國嚴密防備,致使楚軍無機可乘。楚莊王不甘心無功而返,居然以“勤王、討伐陸渾戎”的名義直接出兵洛水,直抵王都雒邑,“觀兵于周疆”,威脅周王室,向號稱“尊王攘夷、衛護周室”的諸侯之首晉國示威。
周定王在楚軍到來時驚慌失措,又等不到晉國的援兵,無奈之下只得讓大夫王孫滿(周襄王之孫)去“慰勞”楚軍,以探聽楚國真實目的。楚莊王在和王孫滿會面時,借機詢問周室重寶“九鼎”的輕重和大小,覬覦周室天下的野心顯露無疑。王孫滿機智的回答“基業在德而不在鼎;周德雖衰,天命未改,鼎之輕重,未可問也!”楚莊王意識到周王室君德未衰,想要取而代之很是困難,而當時晉、秦、齊等大國還在側虎視眈眈,不可能讓楚國輕易取得天下,于是在表達了“示欲顯強而取天下”的態度后,主動從王都退兵,周王室因此有驚無險地躲過一劫。
正當楚莊王遠渡洛水,“問鼎中原、示欲顯強”的時候,在國內把持國政的若敖氏終于忍不住了,晉國權臣(趙氏)弒君另立他人、繼續掌握軍政大權的成功先例深深地刺激了若敖氏宗族首領、楚國令尹斗越椒,他預備趁楚莊王還遠在中原討伐陸渾戎、并“觀兵王畿”、國內守備空虛的時機,在國內搶先發動叛亂,另立王族子弟為新君,然后出兵擊敗遠道返回的楚莊王,緊握若敖氏自楚文王以來就代代傳承的楚國朝堂執政權。
(若敖氏始祖斗伯比,是楚國第十四代君主若敖熊儀晚年所生的幼子、也即楚武王叔父、楚文王叔祖;斗伯比也是楚國第一代令尹;斗伯比的兒子子文、子玉(成得臣);孫子斗般,成大心、成嘉(都是子玉之子,別立為成氏),斗越椒先后成為楚國令尹,是楚國僅次于國君的第一貴族;斗越椒按照輩分算,是楚莊王的曾叔祖輩,雖然二人之間年紀相隔并不是很大。)
周定王二年(前605年)年初,趁楚莊王還沒從中原返回的時候,斗越椒依靠若敖氏封地烝野的宗族私兵及糧帛積蓄為起兵力量,悍然發動了叛亂,并在起兵之初就首先攻打并擊殺了楚莊王的心腹、楚國司馬蒍賈,瓜分了蒍氏的家族私產和金帛子女,蒍賈的族人四散而逃,以避禍端(蒍賈就是當年誣告前令尹斗般、致使斗般被殺的主要謀劃者,也極有可能是楚莊王指使他這么做,以便削弱若敖氏的實力。此后蒍賈又依仗著楚莊王的支持,和新任令尹斗越椒彼此攻訐、水火不容,因此若敖氏和蒍氏之間仇怨越結越深。斗越椒本來就心胸狹窄、狠戾驕橫,怎么會忍受蒍賈的肆意誹謗,所以他起兵反叛,除了要維護若敖氏原本的權勢和地位外,無法忍受蒍氏的誣陷、挑釁,不愿坐以待斃,被楚莊王尋機徹底剪除,也是一個很重要因素。)
若敖氏家族在楚國歷經六代(楚武王、楚文王、楚堵敖、楚成王、楚穆王、楚莊王)近百年的發展和壯大,根深蒂固、勢力龐大,若敖氏子弟出任楚國令尹的時間超過六十年,可以說幾乎占據了楚國朝堂百年以來的控制權,其權力和楚王不相上下(相比之下,趙氏雖然強,但在晉國國內的勢力不要說和國君抗衡,就是和其他卿士家族相比,也沒有絕對的優勢。可趙盾就能反擊國君成功,攫取大權。斗越椒自認為不比趙盾差,趙氏在晉國做到的事情,自己在楚國也能做到)。所以,斗越椒發起的叛亂一時間聲勢浩大、進攻的勢頭咄咄逼人,楚國很多地方都歸附于若敖氏,楚莊王所面臨的壓力很大。
為了拖延時間、爭取平叛的最佳時機,順便迷惑斗越椒、使其大意,周定王二年(前605年)六月,楚莊王在從大河以北返回楚國后,便派出使者和若敖氏談判,提出雙方各自從大局出發,休兵停戰,楚王不再追究若敖氏的叛亂行為,斗越椒也不要繼續興兵,退回封地即可。楚莊王還主動向斗越椒表示可以讓“三王之子”(即楚國三代先王:楚文王、楚成王、楚穆王的子孫)到若敖氏的封地做人質,同時斗越椒也讓兒子到楚都來做人質,雙方就此罷兵修好。但斗越椒在之前的叛亂行動中進展順利,所以驕狂至極,覺得自己一定能打敗國君、操控王權,所以楚莊王的休兵建議不屑一顧,拒不接受,一定要和國君一決勝負。于是,楚莊王下令楚軍厲兵秣馬、整軍備戰,并詔令楚地其他貴族協同作戰,共同討伐叛臣若敖氏及斗越椒。
周定王二年(前605年)七月,楚莊王的軍隊和若敖氏私兵在皋滸(今湖北襄陽西)遭遇,并展開了激戰,戰況焦灼,相持不下。當時斗越椒和楚莊王都親臨前線指揮作戰,斗越椒善射,在戰場上看見楚莊王所乘戰車后,立即引弓發箭,直射楚莊王座車,第一箭飛過了楚王的座車,穿過指揮進攻的戰鼓架,釘在了銅鉦(即戰場上用于敲擊發出聲響,以指揮軍隊進攻的銅制編鐘類樂器)上;斗越椒又發第二箭,這一次穿過了楚莊王的車轅,直接釘在車蓋之上,隔楚莊王只有毫厘之間;楚軍將士見斗越椒如此驍勇、心里有些害怕,開始逐漸退卻。
危急時刻,楚莊王急中生智,趕緊派出使者前往各軍大聲呼喊:“當年我們先王(指楚文王)在平定息國時,得到了三支神矢,百發百中,但其中兩支被若敖氏偷走了;今天子越(即斗越椒)射的就是這兩支神矢,但還是沒有射中國君,可見我們國君有神靈庇佑,況且神矢也射完了,若敖氏必敗!”
在楚莊王的激勵(或者說忽悠)下,楚軍相信了國君確實是有神靈保佑的“天命”,頓時軍心大振、氣勢如虹,發起了對叛軍的反攻。若敖氏私兵還來不及反應過來是怎么一回事,就被洶涌而至的楚軍全線擊潰,斗越椒本人也在倉惶敗退中被楚軍追上擊殺(后世文學作品為了增加故事的戲劇性,將斗越椒之死歸功于楚國神射手養由基,并進一步渲染養由基射死斗越椒的那一箭就是當初的第三支神矢。這更加增添了楚莊王平定叛亂的正義性,和身上所具有的“天命”),若敖氏全軍覆滅,就此基本退出楚國的政治舞臺。
整個若敖氏宗族,只有子文之孫、斗般之子斗克黃忠于職守、以箴尹(外交大臣)的身份從出使的齊國主動趕回楚國請罪,楚莊王感念先令尹子文的功勛,嘆息“若子文無后,將何以勸善!”于是赦免了斗克黃,讓他改名“斗生”,繼續擔任楚國箴尹,為斗氏別支。另外,斗越椒的兒子斗賁皇在混亂中逃離楚國,輾轉前往晉國,被晉成公封在苗地,改名“苗賁皇”,是中華苗姓的始祖。苗賁皇在晉景公、晉厲公時期受到重用,在晉楚兩國的對抗中多次向晉君獻計,最終使楚共王(楚莊王之子)在'鄢陵之戰’中不敵而退兵,被譽為晉國“八大良臣”之一,這都是三十年以后的事情了。
楚莊王在擊滅國內最大的權臣集團若敖氏之后,終于完全掌握了楚國的軍政大權,楚國的王權也空前強大,和晉國此時“政歸趙氏、國君拱手而坐”的情況大相徑庭。經過數年的內部治理之后,楚國朝野達到團結一致,凝聚力超過了楚成王、楚穆王時期。楚莊王又任用頗有賢名的廉吏、治水專家孫叔敖(即蒍賈之子)為令尹,輔佐國君施教導民,寬刑緩政,大興農耕,政績斐然,楚國國力迅猛增長,制霸天下之路徐徐展開。周定王六年(前601年),楚莊王率大軍滅江淮地區最后一個殘存的群舒封國——舒龔,楚國的勢力完全占據了大江(長江)和淮河之間的廣大地域。
就在楚莊王滅舒的同一年,周定王六年(前601年),諸侯霸主晉國的實際統治者、晉國中軍將兼執政大夫、執掌晉國國政二十年的“夏日之陽”趙盾去世,晉國的權力中樞由趙盾的心腹、上軍將郤缺接管,繼任趙盾所遺下的中軍元帥兼執政大夫之位(郤缺是越過了排名第二的中軍佐荀林父,直接接任中軍將)。郤缺為人忠直穩健、勤勉敦厚,確實是晉國執政的最佳人選,但他不如趙盾強勢,也不愿完全壓制其他卿族,所以在控制朝政方面稍顯不足。另外,在趙盾的臨終安排下,郤缺越過了荀林父成為晉國新執政,這不可避免地觸動了晉國內部其他卿族的利益,晉國六卿之間的平衡也被撬動。
郤缺繼任中軍將后,為了報答趙盾的知遇提拔之恩,借口原下軍佐胥克(也是功臣卿士之后)有蠱疾(確實屬實),免除了他的職位,提拔趙盾之子趙朔為下軍將,欒書為下軍佐,重新調整了六卿排名,這也激化了諸卿之間的矛盾。不過郤缺為人品德高尚、行事穩重,歷事數代晉君都沒有過失,在他執政的數年期間,晉國表面上還能保持穩定,霸業不墜。
周定王七年(前600年),楚莊王趁趙盾和晉成公剛剛去世(晉成公只比趙盾晚死一年,完美地結束了傀儡生涯)、晉國朝堂還在調整中時,出兵攻打背楚附晉的鄭國(鄭國:又來了!),以試探晉國的反應。郤缺應對迅速,立即親自率軍出兵救鄭,聯合鄭襄公在柳棼擊退了楚莊王率領的楚軍,獲得了趙盾去世后,晉國對楚國的第一次勝利。周定王八年(前599年),楚莊王再一次率軍攻鄭(鄭國:沒完了!),這次是晉國上軍佐士會出兵救鄭,隔穎水和楚軍對峙,楚莊王試探到晉國不肯放棄鄭國的底線后,退兵回國,晉軍也隨即退兵。
次年,楚軍又卷土重來,再次攻鄭,這一次鄭襄公實在受不了了,認為“晉、楚皆無信,我焉得有信?”,干脆趁晉國還來不及做出反應的時候,自作主張與楚莊王在辰陵(河南淮陽西)訂立盟約,歸附于楚國。楚莊王退兵后,晉軍才在中軍佐荀林父的率領下匆匆趕到,得知鄭國和楚國結盟的消息后,荀林父大怒,嚴詞責備鄭襄公背棄盟約,叛歸楚國的舉動,鄭襄公無奈之下(也是麻木了),只得向晉國求和,又轉回頭依附于晉國。
由于鄭國在晉國、楚國之間叛赴不定,楚強服楚、晉強服晉,這就引發了晉、楚為爭奪鄭國而最終爆發激烈的、大規模的交戰,即晉楚兩國春秋時期第二次全面會戰——邲之戰。而這,就是我們下一篇文章將要講述的內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