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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贏死神的速度
白蘭華
弟弟小時候常扯羊兒瘋，醫學上稱為癲癇癥。往往在大人意料不到的情況下，他突然倒地，口吐白沫，昏迷不醒。隔壁當赤腳板醫生的姑婆也只能掐掐人中，表示無能為力。父母怕孩子生命有危險，只要孩子病情發作，就急忙送往四五公里外的鎮醫院，那里醫療條件好些，輸點液體，吃點藥丸，弟弟不幾天就出院了。醫生說癲癇癥不好完全根治，只有看娃娃個人體質的抵抗力如何，說不定長大后體質增強，這病就不發作了呢。
祖母依據農村風俗，說母親懷著弟弟時吃了羊肉，生下的娃娃才扯羊兒瘋。如果吃了牛肉，娃娃皮膚會很黑。吃了魚，娃娃會經常流口水，止不住地流。總之，女人懷孕期間，會有許多莫名奇妙的禁忌。不忌莫得辦法啊，那時又沒普及產前檢查，萬一生下個有缺陷不健康的寶寶，這輩子不就完了？所以，遵從風俗習慣忌口為上。母親回憶，懷弟弟時她連常見的豬肉都沒條件多吃，哪還有機會吃本地不產的羊肉呢？
但弟弟扯羊兒瘋是事實，不定期不定時地發作一回，也是事實。細心的母親通過弟弟的發病，慢慢摸索出了門道，弟弟只要是受了暑熱，心頭發悶發緊，就容易中暑，一中暑就易扯瘋。因此，弟弟受熱著涼時母親特別擔心，家里常備一些草草藥，裝在罐子里，加點白糖進去，讓弟弟當飲料喝。
在我九歲的那個夏天，家里請了外村沾親帶故的木匠師傅來家里做方桌板凳。三歲的弟弟看見刨子刨出的木花一卷一卷的，帶著木頭的花紋，帶著木頭特有的光澤和香味，很是著迷。他蹲在地上，把一卷卷的刨花拉伸又卷攏，還放在鼻上聞了又聞，他說刨花真香。
我在廚房給母親打下手，家里有人幫忙做活，午飯得做像樣些才好。突然，堂屋里傳來木匠師傅的驚叫，“二姐快來，娃娃扯瘋了。”母親扔下洗菜的盆子連躥幾個門檻，飛奔到堂屋。“二姐，我也不曉得咋個的，娃娃耍著耍著就這樣了。”我看見弟弟蜷縮在刨花堆里，吐著泡沫，翻著白眼，母親拍他的臉，他連點反應都沒有。母親瘋了一般，抱起弟弟跨出門，飛跑上去鎮上的機耕道。我下意識抓起弟弟的衣服，緊跟著跑了出去，去追趕母親的步伐。
母親赤著腳，圍腰還捆在身上。母親跑得飛快，我落下一大截距離，但我仍聽得到母親粗重的喘氣聲隨著耳旁的風吹過來。這喘氣聲，就像是號令，催促著我不敢懈怠，拼命追趕。母親邊跑邊喃喃自語，她是說給弟弟聽的，“挺住啊娃娃，我們馬上就到醫院了。”“娃娃，你醒醒，別嚇媽媽啊。”我想，母親不僅是邊跑邊喊弟弟，還邊喊弟弟邊流淚。不然，當我看見母親在前面蹲下來時，待我迫不及待趕攏，母親的發辮已散，劉海貼在額頭，汗水淚水匯成一條條溪流往下巴滑落。母親臂彎緊緊護著的弟弟已經蘇醒了，兩只黑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打望，“媽媽咋哭了，我們咋在這兒路上呢？”“媽媽，我餓了。”母親聽到弟弟奶聲奶氣的話，在弟弟屁股上猛地拍了一巴掌，忽然一下子笑了，笑得很短暫，笑容還沒散去，她就難看地哭開了，哭得很傷心，似乎又哭得很高興。我把衣服遞給媽媽，我讓弟弟伏在我背上，我背他回家。母親倒像是害了病似的，病病懨懨無精打采地拖著腳步機械跟著。母親的腳趾甲踢破了，血已凝固，和外面的黃土緊緊裹在了一起。
母親跑贏了死神的速度。那時我小，我不知道這就是母愛煥發的力量。長大后，我知道了為母則剛的道理，是母愛，改變了母親柔弱的性格，是母愛，鍛造了母親剛毅的品性。母愛，在綿綿的人生長河里，不斷地流淌在兒女心田。
后來，母親輾轉尋求偏方，并且久病成醫。母親熟識田間地頭長出的各類草藥以及分辨得出它們的藥性和療效，她根據農村老人的口口傳授，親自配方，將草藥放在大鍋里慢火熬煮，熬出一整屋的清香苦澀氣味，悠悠地在鼻孔邊打轉，落進心里，甚是好聞。
作者簡介：
白蘭華，男，漢族，四川新都人。四川省作家協會會員，成都市作家協會會員，新都區作家協會副主席、秘書長。著有散文集《無法停止的歌唱》《雨中桂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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