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眼,久久地凝視著眼前的插圖,終于,一種無法言說的悲傷涌上心頭。
稀疏的發,緊蹙的眉,低垂著眼,似在看著手中的酒碗,又似在凝神想著什么。
這是一張愁苦的面容,愁苦得連拄在柜臺上的右臂也顯得無力,拿著酒碗的左手也顯得無力。
而那寬大的,布滿補丁的長袍把他的愁,把他的苦,把他的貧窮與凄悲淋漓盡致地展現。
這樣的人,誰見了誰不會憐?誰見了誰不會惜?只要長心的人都會對他,這個叫作孔乙己的男子給予同情的!
可是,他身邊的人,竟然都在笑!都在張著嘴,肆無忌憚地笑!
那位站在曲尺形柜臺里,雙手攏著袖子的中年男子,應該是小說里的掌柜吧?你看他笑的,鼻唇溝處的法令紋清晰可見,圓圓的臉上都好像泛著光,就像一個圓形的向日葵一般。
那位趴在柜臺里側邊緣的小孩,看著孔乙己笑的,應該就是文中的小伙計了吧?如果只看他的臉,你會覺得,他笑得很天真,很可愛!
柜臺外的三個人,一位站著,兩位坐著,應該就是文中的短衣幫了吧?那位穿著豎條紋棉衣的,手很是突兀,手中拿著長長的旱煙管,一邊笑,一邊看著孔乙己,很是愜意的樣子。緊挨著孔乙己左側的兩位短衣幫,一位翹著二郎腿,笑著;另一位側身看著孔乙己,也笑著。都很坦然,都很閑適。
很顯然,笑著的他們,能夠看出來很是快樂。就像小說中所說的:“店內外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可是,只有孔乙己沒有笑,他的不快樂已經寫在了臉上,寫在了身上,寫在了一舉一動中!
然而,面對著這樣的一個苦人,一個窮人,一個不幸的人兒,掌柜的,小伙計,短衣幫,他們,竟然都在笑!
是的,文中的孔乙己,表面上看,是很可笑,可如果讀者笑了,那是讀者的膚淺。但,如果文中掌柜的、小伙計、短衣幫笑了,那就顯得很可怕,很可憎,很可憐了!
鑒“笑”一:掌柜的笑
掌柜的是小說中唯一一個有地位,有身份的人。他把店面分成兩部分,外面是站著喝酒的短衣幫,里間是坐著喝酒的長衫客。面對著窮苦人,掌柜的是一副兇臉孔,而對里間的長衫客,卻滿是諂媚之容。
如果他沒有悲憫之心,濟世之懷尚可容忍,可是,面對著被科舉制度殘害的孔乙己,他不僅不同情,還每每地加入嘲笑者之中,甚至,當孔乙己最后被丁舉人打斷了腿,最后一次來到店中的時候,他卻第一句就要那欠著的十九文錢。不止如此,他還笑著挖苦孔乙己是不是又偷了東西了!真是無恥啊!無恥!
人說,能夠左右人民生活的,是極少數的所謂的社會精英,掌柜的在舊社會,應該就是所說的精英吧!可就是這樣的往人心口的傷疤上撒鹽的人,是精英嗎?
他的笑,多么地殘酷,多么地無恥,多么地可憎!
鑒“笑”二:小伙計的笑
小伙計還是個孩子,可就是這樣的一個孩子,在當時社會的大染缸里,已經變得很是市儈了。他很會察言觀色,當別人都在嘲笑孔乙己的時候,他不失時機地附和著笑。他知道,這樣的笑,掌柜的是不會訓斥他的。
可當孔乙己主動和他說話,詢問他是否讀過書的時候,“我略略點一點頭”,可見,他對孔乙己的詢問,滿是輕視,滿是看不起。而接下來,他對孔乙己還來了個三連殺。
一殺:當孔乙己進一步地說,想考一考他“茴香豆”的“茴”字怎么寫的時候,他竟然心里想:“討飯一樣的人,也配考我么?”然后,便回過頭,不再理會。
二殺:當孔乙己要給他示范“茴”字怎么寫的時候,他還不耐煩地,懶懶地道:“誰要你教,不是草頭底下一個來回的回字么?”這樣的回答,把輕視看不起發揮到了極點。
三殺:當孔乙己說“茴”字有四種寫法的時候,他竟然愈發不耐煩,然后,努著嘴,走遠了。
這還是孩子嗎?等級觀念竟然在他的頭腦里已經是根深蒂固了,這樣的小伙計長大了,不是掌柜的翻版,就是一個尋找一切機會,損人利己地往上爬的精致的利己主義者。
想一想,對著孔乙己笑的小伙計,已經沒有一絲孩童的天真,孩童的可愛了!
孩子是祖國的未來,尤其是那時的社會,更需要一些能夠救民水火的年輕人,他的笑,細細思量一番,極恐!極可怕!
鑒“笑”三:短衣幫的笑
其實,最不應該笑的,就是短衣幫了。因為,他們和孔乙己一樣,都是生活在社會最底層的苦命人。
想起了一個詞,“同病相憐”,那么,同命運的他們,是不是也應該相互憐惜呢?
可就是這樣的和孔乙己一樣的苦命人,卻是嘲笑孔乙己最嚴重的一群人。
孔乙己到店,他們就都看著他笑,然后,找笑料問孔乙己,“孔乙己,你臉上又添上新傷疤了!”“我親眼看見你偷了何家的書,吊著打。”“你怎的臉半個秀才也撈不到呢?”句句如刀,刀刀見血。見人不說短處,閑談莫論人非,可是,這些短衣幫,卻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不斷地挖苦孔乙己,諷刺孔乙己。
他們把自己的快樂建立在孔乙己的痛苦之上,如此冷漠,如此無情,如此殘忍。這,不就是活脫脫的魯迅筆下的看客嗎!
可實際上,這些短衣幫的笑,很可悲,很可憐!
固然,孔乙己可憐之人,有其可恨之處,可是,面對命運如此凄慘的孔乙己,掌柜的,你怎么能笑得出來?小伙計,你怎么能笑得出來?短衣幫,你怎么能笑得出來?
你看,豐子愷畫的插圖里還有兩條狗!那兩條狗,見到可憐的孔乙己都不忍直視,默默地走了,你們竟然還笑!
你們難道不覺得,你們的笑,真難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