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森,1942年生于浙江溫州,祖籍江蘇泰縣。上海中國畫院畫師,藝委會委員,國家一級美術師,上海市書法家協會顧問。海墨畫會讓我來談談書法,這個題目很大,我想,就談點我的學書心得吧。今天講三個問題。首先,要搞清楚書法的定義是什么?其次,談談書法的審美標準。最后,談點學書方法。書法是指漢字的書寫藝術,也被稱之為國粹的傳統藝術。它是在漢字書寫的基礎上發展而來,早在周代已經成為一種專門的技藝,被定為“六藝”之一。隨著文字的演變發展,逐漸形成篆、隸、真、行、草完整的書法體系。但是,這種發展必須符合文字演變約定俗成的規律。所以書法要講究傳承,不講究傳承就談不上書法。比如,書法的發展先有篆書再有隸書、楷書、行書及草書。所以,寫隸書不能有楷書的點畫。記得很多年前一個展覽會上有幅篆書對聯,其中覺悟的“覺”字最后兩筆是楷書筆畫,我就開玩笑說了一句“祖父像孫子”。當時在場的一位記者就問:“為什么這么說?”我回答說:因為篆書的兒子是隸書,隸書的兒子是楷書,篆書寫得像楷書,不是祖父像孫子了么?孫子像祖父可以,祖父像孫子不可以,因為先有祖父再有孫子,這中間有個因果關系的。再比如,語文的“語”字,寫隸書言字起筆應該是一橫,不能寫成一點,因為隸書原來沒有這個字,寫成點就是楷書筆畫。還有,寫“左”字應先橫后撇,“右”則應先撇后橫。如王羲之的“蘭亭序”中的“左”字橫畫短,“右”字橫畫長,這都是由篆書演變而來的。現在,字寫不好可以稱“現代書法”,畫畫不好就稱“當代藝術”。我在這里并不否定現代書法和當代藝術。記得一位上海美術界老前輩到國外參觀現代派畫家的工作室,發現畫家畫畫滴下來的油畫顏料,從墻上流到地上都已堆成一個斜坡了。可見,外國現代派畫家對待創作是多么的認真。至于書法,現代人寫的字都是現代書法,我張森寫的字是現代還是古代呢?書法就是書法,它作為一門傳統藝術,有個如何繼承發揚的問題。王羲之是書圣,沒人寫得過他,是否就不要發展了?而歷史上每個朝代都會出現不少書法家。如唐代的褚、虞、歐、顏,宋代的蘇、黃、米等。書法家原來是幾百年出一個,現在是一年出幾百個,大家把書法這門藝術看得太簡單了。關于書法的審美標準,我在《書法品評窺見》文中說:書法藝術,源遠流長,字體眾多,流派紛繁。什么樣的字稱之為好?什么樣的字寫得不好?這涉及到對書法作品雅俗的品評問題,也就是書法藝術的審美特性。但大多數評論文章多半都按前人王僧虔《筆意贊》所說的“書之妙道,神采為上”的說法,如“蘇東坡才氣橫溢”“顏真卿剛正不阿”如何如何……我認為這不是品評,而只是對書法作品的欣賞,更沒有涉及到品評的實質問題。誠然,書法作品的優劣應以神采為主,作品的風格也充分體現了書寫者的個性、氣質和知識修養等等字外功夫,但無論何種風格何種流派的書法作品,都是通過書寫者一定的書寫技巧來體現的,如果撇開書寫技法去談字外的修養和氣質,就沒有任何現實意義。難道不學書法的人就沒有修養和氣質嗎?既然字外功夫是通過書寫技法來體現的,書法作品的神采、意境也只有通過具體的用筆和結體,包括用墨、結字、布白和章法來體現。因此,書法品評理應從具體作品的用筆和結體上來分析。那么,中國的書法藝術,用什么標準品評呢?怎么說明這幅篆書比那幅行書好?怎么說明這幅扇面比那幅對聯好?不同的書體,不同的樣式怎么進行比較呢?應當說:評判還是有標準的,標準就是從各種不同風格的書法作品中,抽出帶有普遍性的東西來比較。這一點,前人書論早有論述,大致可歸納為以下三點:點畫以圓而厚為好,薄而扁為差。比如一個杯子,缺個口總是不行的。一雙筷子斷了也不行。但如果將其鋸鋸短,砂砂光,雖然短點,但還是可以的。記得有一次在上海大學講課,課后提問時,有人問,維納斯斷臂不是也很美?我說,維納斯一出土就是斷臂,如果一開始她是完整的,少一點肯定不好,人會先入為主。很多人以自己個人喜好為標準,這不行,一定要有一個統一的標準,所以說,點畫要圓滿,殘缺不是美。那么,怎樣才能使點畫富有立體感呢?宋代書家米芾說:“得筆,則雖細如須發亦圓;不得筆,雖粗如椽亦扁。”這說明,點畫的厚薄與用筆方法有關。用筆,就是用毛筆的方法。必須在運筆時充分發揮與掌握毛筆“尖”“齊”“圓”“健”的特性,不至于使毛筆寫扁,或扭結而無法還原,這就是會用筆的含義。而“得筆”,就是“令筆芯常在點畫中行”(蔡邕《九勢》),即中鋒用筆。中鋒包括正鋒和側鋒,正是二者的交雜運用,才有了點畫千姿百態的變化。字的點畫與結體,包括結字、布白和章法是否有變化,是區別書法與美術字體的界限。美術字要求整齊、勻稱、統一,是簡單筆畫的排列組合而已。但書法的點畫由用筆而生,就有方圓、藏露、輕重、疾徐的變化。而且,各種字體又各有其特性。明清以后,由于工具的改進,宣紙和羊毫筆的廣泛使用,產生了墨色的枯濕濃淡,這樣就更豐富了變化和層次。但這種變化,要恪守中國文字演變發展約定俗成的規律和文字的可識性,比如書寫筆畫的由上而下、先左后右等,都是由右手書寫的生理需求決定的。現在有的人明明可以用手寫字,卻要用牙咬住筆桿寫,以示書風的“古拙”。現象有時可以反映事物的本質,這也是一種“字如其人”吧。那么,寫書法要求有變化,該如何變?會否有規律可循?比如我們都知道書法布局要“疏可走馬,密不通風”,但何處該疏,何處應密?這就要到好的碑帖里去學習吸收,在繼承前人技法的基礎上,取數家之長,再融合自己的個性而自開面貌。寫字是點畫的連續書寫,點畫與點畫之間就會產生動筆的筆勢,所謂“勢來不可止,勢去不可遏”。筆勢又是由筆力產生的,二者不可分。有的人寫一筆描一筆,寫出來的字像塑料花。字雖然一點沒毛病,但參加展覽會被淘汰。現在一些書法教學往往忽略了這一點,只求字形,不重其勢,這樣的字是沒有生命力的。那么,怎樣來體會筆勢呢?行草書墨跡中,筆畫與筆畫之間有牽絲相連,容易看出筆勢,這也是從墨跡入手的好處。至于篆、隸、正諸體,點畫與點畫之間雖“各自成形”但也絕非是無生命的組合,而是充滿著內在聯系的,即所謂“筆斷意連”。這就要求我們借助于想象,從靜的字中體會到運動的勢,而非追求筆勢的外形描摹。學習書法首先是選擇碑帖,我來談談關于選帖的問題。學隸書就要臨漢碑,而現代不少人學書一開始就臨漢簡。上博一位老先生很早就講過一句話,他說:“古代的漢簡都是‘賬房先生’寫的。而現在學‘賬房先生”的字倒成為書法家了?”他講的“賬房先生”是指一般抄寫人員,并非書家。我認為,學書要選名碑名帖。1987年,陳云提出“小朋友要從小寫好毛筆字”。上海一家出版社要我配合編一本《小學生寫字指導》的書。其中對選帖問題,我認為要從楷書入手,因為小朋友寫字還有個認字的過程,楷書又是目前通行的文字。最好從真跡入手,又要“取法乎上”。這樣一來,前代名家的真跡就寥寥無幾了,只能從碑刻入手。唐代碑刻又是楷書的高峰,所以大都主張從唐碑入手。有人主張從顏真卿入手,從顏真卿入手容易流于千人一面。有人主張從歐陽詢入手,歐字難度太大,初學者往往流于點畫的刻板和結體的平庸。打個比方,學歐字就像讓你在八平方米的亭子間學自行車,一上車就碰壁了。而學顏字是在廣場上學自行車,容易學。故一般小朋友書展中顏體入選率要比歐體高。清代乾隆提倡寫趙孟頫,康有為、包世臣則提倡寫魏碑,北魏楷書風格變化多,開創了書法繁榮的新局面。但你叫初學者學北魏難度太大,什么《云峰山石刻》、《石門銘》怎么寫得好呢?我認為,學書要學“源”,不要學“流”。楷書的“源”是北魏,所以我建議寫魏碑墓志銘。它因為久藏地下,一些好的墓志刻得猶如墨跡(如”蘇慈墓志”、”元懷墓志”等)。從中很容易學到楷書的基本方法。基本方法掌握以后,以后根據各人的愛好再學其他的碑帖就容易了。你把筆提起來就是“褚遂良”,逆鋒用筆就是“歐陽詢”,含蓄一點就是“鄭文公”,松散一點就是“石門銘”,在我看來都是大同小異,不過如此。臨帖要認真,創作也要認真。現在不少書家到了有一定成就后,求字的人多了,就無限制地簡單重復,越寫越差。1996年上海東廣臺“藝術長廊”欄目采訪我,主持人問我“學書是否每天都要勤學苦練?”我回答:“字不要多寫,多寫要寫壞掉的。如同炒肉片,兩分鐘就熟了,炒十分鐘焦掉了,不好吃了。”
有人說,中國書法現在為什么出不了大家,是因為書法家的文化層次不夠。如果這句話成立的話,那么書法家應該是世界上學問最好的人。事實并非如此。郎朗十幾歲時鋼琴就彈得很好,音樂學院黨委書記比他學問好吧?彈得過他嗎?十幾歲的小朋友有的字寫得很好,他有多少學問?不少學者字寫不好,難道他就沒學問嗎?其實,你對書法藝術的理解,本身就是一種學問。現在人們對書法藝術“字內功夫”的研究不夠重視,只忙于各類書法活動的開展和大大小小的書法展。忙到現在,你們心目中佩服的書家出了幾個?為什么?我認為關鍵是“無土栽培”,沒有根基。最后,再談談關于毛筆的選擇。毛筆有狼毫與羊毫之分,中間還有兼毫。從前多用狼毫,狼毫筆彈性好,董其昌的字寫得好,你學不到。因為他用狼毫筆寫字,寫一次就換一支,條件好。狼毫筆新的時候柔中有剛、好使。用的時間一長就僵硬了,不好使了。羊毫筆的彈性不如狼毫筆,但使用得法,照樣能寫好。初學者最好使用羊毫筆,這樣可以“事半功倍”。現在羊毫的質量好的不多,所以我建議用兼毫。這種筆中的狼毫現在工藝更新,改用尼龍毛,價廉物美。(2019年10月15日海墨畫會書畫大講壇第16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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