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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藥:PD-1抗體Keytruda,免疫檢查點抑制劑
O藥:PD-1抗體Opdivo,免疫檢查點抑制劑
I藥:PD-L1抗體Imfinzi,免疫檢查點抑制劑
T藥: PD-L1 抗體Tecentriq,免疫檢查點抑制劑
吉非替尼:EGFR 一代靶向藥
厄洛替尼:EGFR 一代靶向藥
泰瑞沙:EGFR 三代靶向藥
貝伐單抗:VEGF抗體
放棄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電影《藏龍臥虎》,有這樣一句話:很多時候我們都應該懂得舍棄,緊握雙手,肯定是什么也沒有,打開雙手,至少還有希望。
這句話太有哲理,但是一般人都不會這么想。
比如說對癌癥的治療,有的人看到癌癥免疫治療很火,PD-1,PD-L1抗體效果不錯,便覺得什么樣的癌癥都可以去試一試。對他們來說,要緊緊抓在手里,才有希望。
這里“有的人”,其實指的不是患者,而是設計臨床試驗的人。這些人按理說是專業人士,對癌癥治療的理解甩一般患者好幾條街,他們這么設計臨床試驗,到底是因為什么呢?
“錘子在手”
美國有句俗話:如果你手里有把錘子,那你眼中可能到處都是釘子!什么意思呢?錘子是敲釘子的工具,一但有這個工具在手,人們便會在潛意識里到處尋找釘子來敲擊。
也許有人因為“錘子在手”,就有了設計臨床試驗的思路,而且越硬的“釘子”,越想去敲一下。
比如,有EGFR突變、ALK重組的非小細胞肺癌患者,其實目前已經知道PD-1抗體對這些人的治療效果都不太好,這也是目前此類藥物的臨床試驗一般都不接受這些患者的原因。
但是有人不信這個邪,有PD-1抗體的臨床試驗,專門就針對這類患者。
比如PD-1抗體K藥的一個II期臨床試驗,受試者都是EGFR突變的非小細胞肺癌患者。為了確保K藥能最大限度地發揮作用,試驗要求患者PD-L1表達陽性[1]。
設計這么一個試驗,依據是這樣的:
“對于非小細胞肺癌的治療,雖然K藥對有EGFR有突變的患者效果不好,但是仔細看了之前的臨床試驗結果,其實對于沒有接受過EGFR靶向治療的患者,K藥的效果似乎還是不錯的。”
所以,他們霸王硬上弓,一定要再做一個試驗,把這個問題搞清楚。
結果呢?這個試驗本來計劃招25個人,但是在11個人接受治療之后,試驗宣布停止了。
因為看不到效果!
11個接受治療的人,只有一個出現了客觀緩解,客觀緩解率ORR是9%。
更悲催的是,復查發現這個患者其實根本沒有EGFR突變!之前的檢查結果是錯誤的。
在這里,永不放棄就是一個錯誤。不肯正視PD-1抗體的弱點,非要用PD-1抗體去治療有EGFR突變的患者,其實是耽誤了這些患者接受有效治療的機會。
不過錯錯得正,因為誤診,反而讓一個患者獲得了接受K藥治療的機會,而且效果還不錯,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與富聯手”
在臨床研究中,一般很難有非黑即白的東西,但是,EGFR突變和PD-1抗體無效性的關系,卻是個例外,非常清楚。
清楚是清楚,不過手里握著PD-1抗體的人,還是不愿放棄EGFR突變的患者。
有一種策略,叫做“與富聯手”,就是如果PD-1抗體比不過EGFR靶向治療的效果,干脆就聯合靶向治療一起上。
為啥叫做“與富聯手”呢?
咱們用世界首富來舉個例子。
如今世界首富是亞馬遜創始人杰夫·貝佐斯,這個信息是前兩天貝佐斯離婚的八卦消息出來后才了解到的。離了婚他還是不是首富有待證實,但不管怎樣,這不重要,假設他仍然是首富。
很顯然,生姜肯定沒有貝佐斯富有,但是如果把生姜的身家和貝佐斯加起來,那肯定可以打敗其他任何一個富豪啊!
在臨床試驗的設計中,這是不費腦子就能想出來的策略。既然EGFR靶向藥效果不錯,為啥不聯合靶向藥進行治療呢?
在K藥的臨床試驗keynote-021里,就有兩組患者是EGFR突變的晚期非小細胞肺癌,分別接受了K藥聯合厄洛替尼或者吉非替尼進行一線治療。很不幸,K藥聯合吉非替尼治療的毒性太大,這一組7人,有5人出現了三級以上不良反應,4人因此完全停止了治療。相比之下,K藥聯合厄洛替尼的不良反應還可以承受,治療后的客觀緩解率也有41.7%[2]。
但是,這個41.7%的客觀緩解率其實很不怎么樣,因為這類患者,如果單獨使用一代EGFR靶向藥厄洛替尼進行一線治療,客觀緩解率可以達到62.7% [3]。
看到這樣的結果,有人還是不放棄,有媒體小編抓住中位數無進展生存期(PFS)說事:
“K藥+厄洛替尼一線治療的中位PFS居然高達19.5個月!完勝一代EGFR靶向藥單藥一線治療的PFS(只有9-12個月),甚至超過了三代EGFR靶向藥奧希替尼的18.9個月”
但是,這個K藥+厄洛替尼聯合組,其實只有12個人,這么少的人數,數據的偏差會很大,也許再多試一個人,PFS就能降好幾個月。
所謂的完勝根本無法實錘!
總之,“與富聯手”聯手,不但治療效果的增加不明顯,不良反應的疊加卻非常明顯,屬于典型的過度治療,根本不可能成為臨床治療中的標準療法。
“撿漏”
“與富聯手”不能成功,有人還是不放棄,認為可以等患者對靶向藥產生抗藥性之后,再試一下PD-1抗體。
這個策略就叫“撿漏”!
目前就有一個臨床試驗,想看看PD-1抗體聯合化療(O藥聯合培美曲塞/鉑類)是否比化療的效果更好,受試者是 EGFR 突變陽性、一代靶向藥耐藥,但是沒有T790M突變的非小細胞肺癌患者。
從邏輯上來說,這個試驗的設計沒有那么離譜,畢竟對于這些有耐藥性的患者,目前除了化療,也沒有太多好辦法。
但是,鑒于PD-1抗體對EGFR突變的效果不好,大家對此臨床試驗的期望不要太高。考慮到可能疊加的副作用,參加試驗的患者最好是能被分到單獨使用化療的對照組,至少副作用小一點。
“PD-L1"抗體有效性到底如何?
雖然PD-1和PD-L1的抗體都是免疫檢查點阻斷劑,但是具體的作用機制上,應該還是有區別的。從目前的臨床試驗結果來看,PD-L1抗體可能對有EGFR突變的非小細胞肺癌還是有那么一點點作用。
比如I藥,已經被FDA批準用于III期不可手術的肺癌患者,作為放化療之后的維持治療,所批準的適應癥包括了有EGFR突變的患者。但是,對太平洋臨床試驗的亞組分析顯示,如果是有EGFR突變的患者,在接受I藥治療之后,雖然有能夠獲得更長的無進展生存期的趨勢,但并不是很明顯。鑒于這些IIIB期的患者也適用EGFR靶向藥,所以三代靶向藥泰瑞沙應該還是首選。
還有T藥,在一個三期臨床試驗OAK中,測試二線治療非小細胞肺癌的效果,治療的患者里就有EGFR靶向藥治療耐藥之后的患者。試驗結果發現,與化療相比,T藥治療把患者的總生存期中位數從9.6個月顯著提高到了13.8個月。因為這個試驗結果不錯,FDA在2016年批準了T藥作為有轉移的非小細胞肺癌患者在化療或者EGFR靶向治療之后的二線治療。
不僅如此,對臨床試驗患者的長期隨訪發現,如果比較在臨床試驗開始兩年之后的生存率,化療治療只有18%,但是T藥治療之后可以提高到28%[4]。
這個結果,應該說還是不錯的。但是,這個T藥的治療方案,對患者是否就是最好的呢?
在OAK臨床試驗開始以后,FDA在2015年批準了泰瑞沙,用于一代靶向藥耐藥后出現T790M突變的患者,所以,在T藥獲得批準的時候,這些耐藥的患者,多數都會使用泰瑞沙作為標準療法。在2018年,FDA進一步批準了泰瑞沙作為一線治療的方案,適用于有EGFR相關突變的患者。所以,從某種意義上來說,T藥所面臨的治療格局已經改變了,對于EGFR突變的耐藥者,T藥的批準已經過時了。
“豪華套餐”能走多遠?
其實還沒等T藥獲得肺癌二線適應癥批準,藥企已經不指望它能在EGFR突變的二線治療方面有所斬獲了,所以又設計了一個IMpower150三期臨床試驗,主要是驗證T藥一線治療的效果,但是也有出現EGFR靶向藥耐藥性的患者,患者被隨機分入三組:
A組: T藥+化療
B組: T藥+貝伐單抗+化療
C組: 貝伐單抗+化療
其中的化療,是4個或者6個周期的卡鉑+紫杉醇。在化療結束之后,還要繼續使用T藥和貝伐單抗進行維持治療。
從試驗結果來看,A組和C組客觀緩解率差別不大,分別為36%和42%,但是B組提高到了71%;A組和C組中位數PFS相同,都是6.9個月,但是B組提高到10.2個月。A組和C組總生存期中位數略有區別,分別為21.4個月和18.7個月,B組有明顯提高 [5]。
所以,T藥+貝伐單抗+化療這一個豪華套餐,看上去對治療靶向藥耐藥的患者有效。
但是,目前患者關心的問題,并不是“EGFR靶向藥耐藥怎么辦”?這樣的問題太籠統,跟“癌癥怎么治”有一拼。
三代靶向藥都推到一線了,真正需要解決的問題是:三代靶向藥耐藥后怎么辦?
或者,對于先使用了一代靶向藥的患者,需要解決的問題是:對一代耐藥,又沒有適合三代靶向藥的T790M突變,應該怎么辦?
這個豪華套餐的臨床試驗,嚴格來說并沒有回答上面兩個問題。首先這里面的耐藥性,主要只是對一代藥耐藥,而且不清楚其中多少是無法使用三代靶向藥的。由于此試驗每組患者很少,只有40人左右,要再細分亞組進行分析,結論也不可靠。
但既然是豪華套餐,價格必須是高大上的。T藥在中國還沒有批準,如果參考O藥,即便算上贈藥的折扣,每年還需要支付20萬左右。貝伐單抗本來每年的花費也是30多萬,但是因為2018年進了醫保,價格下降60%,醫保還能報銷一部分,但即便如此,每年的費用也仍是7、8萬左右。
不過,對于擔心泰瑞沙耐藥的人,對于最不能輕言放棄的患者,畢竟是看到了一線希望。
而這家藥企,因為手里“錘子”比較多,不只有T藥,還有貝伐單抗,似乎憑著永不放棄的精神,敲出了一條道路。
希望豪華套餐的治療效果能坐實。
也希望有效的治療不要那么豪華,否則,面對著藥價,患者可能就放棄了。
參考文獻:
1. Lisberg, A., et al., A Phase II Study of Pembrolizumab inEGFR-Mutant, PD-L1+, Tyrosine Kinase Inhibitor Na?ve Patients With AdvancedNSCLC. Journal of Thoracic Oncology, 2018. 13(8): p. 1138-1145.
2. Yang,J.C.-H., et al., Brief Report:Pembrolizumab in Combination With Erlotinib or Gefitinib as First-Line Therapyfor Advanced Non–Small-Cell Lung Cancer With SensitizingEGFR Mutation. Journal of Thoracic Oncology.
3. Wu,Y.L., et al., First-line erlotinib versusgemcitabine/cisplatin in patients with advanced EGFR mutation-positivenon-small-cell lung cancer: analyses from the phase III, randomized,open-label, ENSURE study. Ann Oncol, 2015. 26(9): p. 1883-9.
4. vonPawel, J., et al., Long-term survival inpatients with advanced non-small-cell lung cancer treated with atezolizumabversus docetaxel: Results from the randomised phase III OAK study. Eur JCancer, 2019. 107: p. 124-132.
5. Mok,T.S.K., et al., LBA9IMpower150: Anexploratory analysis of efficacy outcomes in patients with EGFR mutations.Annals of Oncology, 2018. 29(suppl_9).
(作者:張洪濤,筆名“一節生姜”。賓夕法尼亞大學醫學院病理及實驗醫藥系研究副教授,研究領域:癌癥的靶向治療以及免疫治療。著有科普讀物:《吃什么呢?——舌尖上的思考》,《如果舌尖能思考》。可以談最前沿的醫學研究,也可以講最通俗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