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塊海南文昌葉氏家族流傳至今的文魁匾額,背后卻與清代最大的科場案——咸豐八年順天鄉試舞弊案有千絲萬縷的關系,寫滿了歷史風云。這塊清代文魁匾額是筆者在海口市的一家古玩店鋪發現的,它制作于清代咸豐戊午年(1858年),距今159年,系店主葉世健的高祖葉晃佩考取舉人后所立,屬功名類匾額。
清咸豐文魁匾額 丁英俊 攝
文魁匾額現海口
這塊清咸豐文魁匾額素潔,無邊框,無紋飾。整匾獨板一塊,材質為坤甸木,海南俗稱黑鹽木。匾額長154.5厘米,寬47厘米,厚2至2.4厘米,其底子為朱砂紅漆,“文魁”二字陰刻黑墨,原涂金粉已基本褪盡。整匾字體楷書,上下款題字陰刻。該匾額上款書:
太子少保 兵部尚書 朱
大主考 協辦大學士 戶部尚書 柏 為
都察院左副都御史 程
下款書:
咸豐戊午科中順天三十六名舉人葉晃佩立
匾額押后有印章兩枚,印文為葉印、晃佩。“柏”為咸豐戊午順天鄉試的大主考官柏葰,副主考官有兩位:“朱”指的是太子少保兵部尚書朱鳳標,“程”為都察院左副都御史程庭桂。
據《清史稿》等史料記載:柏葰(1795—1859),原名松葰,字靜濤,蒙古正藍旗人,清朝大臣。道光六年進士,選庶吉士,授編修,累遷內閣學士,兼正紅旗漢軍副都統,兵部尚書。尋以戶部尚書、協辦大學士。咸豐八年,典順天鄉試,拜文淵閣大學士,官至正一品。柏葰素持正,勤慎無咎,自登樞府,與載垣、端華、肅順等不協,因“戊午科場案”被問罪處斬。著有《薜菻吟館詩鈔》《奉使朝鮮日記》。
朱鳳標(1800—1873),浙江蕭山人。清道光十二年殿試一甲第二名進士,曾歷道光、咸豐、同治三朝,任戶部、刑部、兵部、工部、吏部五部尚書,多有興革。朱鳳標廉政嚴己,威望高,通曉治安、軍務,擅長筑城建臺,屢掌文衡,得士稱最。曾受“戊午科場案”牽連革職。后拜體仁閣大學士,官至正一品,逝世后追贈太子太保銜,謚文端。
清代順天(北京)貢院(資料圖片)
程庭桂(1796—1868),江蘇蘇州人,道光六年進士,任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戶部右侍郎。受“戊午科場案”牽連“發往軍臺效力贖罪”,后赦還。其子程炳采因“戊午科場案”遞條通關被處斬。
鄉試是古代科舉考試之一,考取者為舉人,三年一科,于八月舉行,也稱秋闈,九月放榜,也稱桂榜。新科舉人第一名稱解元,第二名稱亞元,第三、四、五名稱經魁,第六名稱亞魁,其余稱文魁,也稱文元。均由國家頒給20兩牌坊銀和頂戴衣帽,可立匾額,匾額懸掛住宅大門之上或廳堂內,門前可立牌坊。文魁意為文章魁首,有褒揚之意。葉氏文魁匾額也是按此規格制立的。
海南考生葉晃佩、邢樹燕赴京趕考中舉
海南葉氏始祖葉茂,尊稱“葉茂公”,宋末元初之七品縣令,原籍浙江臺州,出仕文昌,在瓊定居,至2017年,歷時739載,繁衍27世,子孫數萬人。葉晃佩為瓊州葉氏的第十八世孫。文魁匾額現在的主人葉世健系瓊州葉氏第二十三世孫,為葉晃佩的第五世孫。
根據《瓊州葉氏族譜》記載:葉晃佩“生于嘉慶庚辰(1820年),卒于同治壬戌(1862年)”,據后人口述其死于中暑。葉晃佩原名佩華,字玉珊,號灃晴,又號蘭階,參加府試獲冠軍廩膳,咸豐丙辰補行州乙卯科優貢生,咸豐戊午科中順天府(北京)鄉試三十六名舉人,選授潮州府惠來縣以教諭,管訓導事,覃恩賜封修職郎,為正八品的文官。
咸豐七年(1857年)英法聯軍攻占廣州,軍事統治歷時四年。咸豐八年(1858年)廣州附近義民在佛山鎮成立團練局,集合數萬人,抗擊英法聯軍。香港、澳門等愛國志士也紛紛罷工,以示抗議。據《咸豐文昌縣志》選舉志卷九記載:“咸豐八年,本科本省停鄉試”。廣東省的鄉試因此而停擺。海南原屬廣東省,廣州貢院是清代四大貢院之一,這也是葉晃佩為何要舍近求遠赴京趕考的原因。
咸豐八年,長江流域的太平天國軍隊和黃淮流域的捻軍攻城掠寨,狼煙四起,葉晃佩等學子本該避亂,卻勇敢地穿越戰火赴京趕考。從海南文昌到北京的直線距離為2000多公里,據葉晃佩后人敘述他是徒步去的北京,千里迢迢,兩腳蹬蹬,不知數月半載才到達,古代的交通狀況今人難以想象,路途艱辛,自不待言。
在咸豐八年戊午順天府(北京)鄉試中,參加鄉試的生員共近萬名,中榜僅為245名,與這文魁匾相關的海南文昌的葉晃佩和邢樹燕均考中在列。據《咸豐文昌縣志》選舉志卷九記載:“葉晃佩,犢都人,優貢;邢樹燕,青五人,廩貢,俱順天榜”。葉晃佩為三十六名,有匾為證。邢樹燕名次不詳。邢樹燕也是海南文昌以邢宥為代表出了二進士十舉人的邢氏家族中的一員。
葉晃佩以優貢身份赴考,邢樹燕以廩貢身份赴考,優貢和廩貢均為五貢之一。優貢為三年一選,由學政會同督撫考試,大省無過五、六名,中省三、四名,小省一、二名,任缺無濫。葉晃佩作為廣東省的優貢也算是出類拔萃了。廩貢指府、州、縣的廩生被選拔為貢生。廩生是明清經歲、科兩試一等前列者,補貼銀糧。
葉晃佩和邢樹燕雖經長途勞頓,穿越戰區,仍能在萬人中脫穎而出,也說明海南教育水平和科舉實力確是不俗。
順天鄉試舞弊案情
“咸豐順天鄉試舞弊案”史稱“戊午科場案”。古代科舉從國家來說是“掄才大典”,是“明經取士、為國求賢”,是國家選拔人才和錄取官員的主要途徑。
從個人來講,科舉能徹底改變個人的命運。學而優則仕,只有考取功名,仕途才能順暢,名利俱全。盡管有嚴厲的《欽定科場條例》,但利益高懸,鋌而走險還是難免,文魁匾額上的咸豐八年戊午順天鄉試就是因舞弊演變成科場大獄。
案情經過:戊午順天鄉試,參加者過萬名,其中就有從海南文昌來趕考的葉晃佩和邢樹燕。是科協辦大學士、戶部尚書柏葰為正主考官,兵部尚書朱鳳標、都察院左副都御史程庭桂為副主考官,三位重臣督考。榜發后,有滿洲旗人平齡中式第七名,輿論一片嘩然,謂“戲子亦中高魁矣”。平齡并非戲子,實為資深票友。御史孟傳金疏劾平齡朱墨不符,懷疑試卷已被篡改或調換,請特行復試。咸豐皇帝命載垣、端華、全慶、陳孚恩查辦此案,以磨勘官復勘平齡試卷,結果草稿不全,詩文策內誤字疵謬太甚。隨即將本次鄉試的全部試卷重新勘察,發現“本年鄉試主考、同考荒謬已極”,有錯誤的試卷竟然達50本之多,咸豐皇帝大怒,將柏葰先行革職,朱鳳標、程庭桂解任,聽候按律從嚴懲辦。
同考官編修鄒應麟以平齡卷有錯訛,疑是謄錄所誤,將朱卷代為更改,實屬違例,后被革職永不敘用。在審查平齡案的同時,還牽出了兵部主事李鶴齡代刑部主事羅鴻繹勾通關節,以暗記字樣送與同考官編修浦安,入闈后浦安隨即批薦,并托柏葰家丁靳祥關說懇求,柏葰聽從,即將中舉的他卷撤換以羅鴻繹第238名取中舉人,柏葰直接卷入舞弊的證據浮出水面。
事后李鶴齡得賄銀二百兩,浦安得賄銀三百兩。而柏葰得浦安十六兩和羅鴻繹十二兩銀子,只是下屬、門生的客套禮金,“歷來如此,即便收下。”與賄金差矣。
舞弊案演變成科場大獄
根據清宮檔案《載垣等奏擬科場內罪名折》記載,載垣、端華、肅順組成的專案組會審意見是“惟該革員身系一品大員,聽受囑托,輒將羅鴻繹取中,實屬咎由自取,未便以刑部并無例可稽,臣等妄議論定擬,仍請比照交通囑托賄買關節例,擬斬立決。”
《欽定科場條例》規定:“科場為掄才大典,考試官及應試舉子,有交通囑咐賄買關節等弊,問實斬決。”咸豐皇帝批示:“柏葰著照王、大臣所擬,即行處斬。”隨即同案犯浦安、李鶴齡、羅鴻繹與柏葰一同四人被押往菜市口斬首,以昭炯戒,震動朝野。《清文宗實錄》記錄了咸豐皇帝的感嘆“情雖可原,法難寬宥。言念及此,不禁垂淚。”位高權重的一品大員(咸豐八年九月順天鄉試結束,升任正一品文淵閣大學士兼軍機大臣,謂“真宰相”),成為歷史上因科場案被處決的最高級別官員。
清代廣東(廣州)貢院的龍門,寓意鯉魚跳龍門(資料圖片)
此外,副主考官程庭桂與子程炳采為朝廷官員子弟傳遞條子交通關節一案也作申結:“身任考官,于伊子轉遞關節,并不舉發,是其有心蒙蔽,已可概見。”程庭桂發往軍臺效力贖罪,程炳采處斬,遞條請托官員及子弟均受戌邊、降級、罰俸等處分。
副主考官朱鳳標“于柏葰撤換試卷,闈中并未查詢,出場后又不即行參奏。”屬失察從寬革職。
至此,五人處斬,兩人(靳祥、平齡)死于監獄,充軍三人,戌邊、降級、罰俸等處分81人,涉案共計91人。咸豐八年,內憂外患,太平天國軍隊占領了大半個江南,捻軍在黃淮流域興風作浪。朝廷與英法美俄簽訂《天津條約》《璦琿條約》,割地、賠銀、開放口岸。朝廷內外交困,再遇舉才鄉試,徇私舞弊,更是雪上加霜,咸豐皇帝不得不啟用重典,用嚴刑峻法維護非常時期的統治和穩定。
柏葰曾掌管國家三庫(銀庫、緞疋庫、顏料庫)。曾將朝鮮國王贈銀五千兩上交朝廷,廉名著于一時。不至于為區區的十幾兩銀子動心,這次失足主要是礙于情面,囿于世故,或是為維護官場的圈子。朱可敬《瞑庵二識》:“葰奴靳祥,慧黠知文,葰年老,事多委之。”柏葰過于倚重門丁(秘書),以至于門丁價值取向毀掉了主人柏葰一世的勤慎、清廉。
清康熙青花“趕考圖”紋盤。一路趕考,風雨兼程。既有遇獸之險,也有折枝賞花的閑情,直至中榜圓滿。丁英俊 攝
《清史稿》曾記載:“蓋載垣、端華及會審尚書肅順素惡科目,與柏葰有隙。因構興大獄,擬柏葰極刑。”從現有史料分析柏葰并非死于“挾私構陷”,咸豐皇帝決心要“肅場闈而警世人”。肅順等人雖說不完全是起決定作用,客觀上也起了推波助瀾的作用。
《清史稿》記載:“自此,司文衡者懔懔畏法,科場清肅,歷三十年,至光緒中始漸弛,終未至如前此之甚者。” 亂世重典,實效明顯。
在清朝同治年間重審,慈禧權衡利弊批示:“柏葰不能謂無罪,該御史(指為柏葰翻案的任兆堅)措詞失當。念柏葰受恩兩朝,內廷行走多年,平日勤慎,雖已置重典,當推皇考法外之仁。”於是錄其子候選員外郎鐘濂賜四品卿銜,以六部郎中遇缺即選,鐘濂后官盛京兵部侍郎。總之柏葰有罪,但罪不該死。此案千頭萬緒,總括其要如此。
葉晃佩制立的這塊文魁匾額也境遇尷尬,咸豐八年八月考試,九月發榜,立匾大致也在這期間,次年二月,匾額的三個題寫人因咸豐順天鄉試舞弊案一人處斬,一人革職,一人貶謫,早已物是人非,可以想見在當年沒掛多久,只得無奈取下,束之高閣 ,引為憾事。
這塊文魁匾額,是反映海南本土清代文化、教育和科舉的物證,也成為清咸豐八年 “戊午科場案”的物證。科舉類別、時間、地點、主副考官姓名和官職與史實記載一一對應相符。筆者所藏清康熙青花“趕考圖”紋盤,從一個側面反映了清代科舉考生們一路趕考,風雨兼程。路途中既有遇獸之險,也有折枝賞花的閑情,直至中榜圓滿。
注:本文以“文魁”匾額為物證,根據葉氏后人葉世健口述,參考《瓊州葉氏族譜》、海南地方志叢刊《咸豐文昌縣志》(上下)、《民國文昌縣志》(上下)、《清史稿》、商衍鎏著述的《清代科舉考試述錄》 等資料成文。
(本文原載于2017年8月7日海南日報海南周刊,見刊略有刪減)
來源:海南日報 海南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