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秋天的時候,我已經在社科院做專業研究工作將近10個年頭了,長久的書齋生涯對于一個三十來歲,想法很多,也想看看外面精彩世界的年輕人來說是怪沉悶的,于是我萌生了想出來透透氣的想法。就在這個時候,我從老友王洪波那里得知,《中華讀書報》正在醞釀改版,并且擬由他負責主持每期8個版面的“書評周刊”。讀書報那幾年陷入創刊以來的低谷期,報社同仁大多不很滿意,也很想借改版之機提高質量,一新耳目。改版除了依靠報社原有的采編力量以外,也需要注入一些新的血液,我就借著這個東風進入報社兼差了。我在報社負責編輯“書評周刊”的社科版,為了低調,起了一個筆名“盧可思”。本想干個三五年及時收手,沒想到一拖再拖,一直到2013年3月才不得不金盆洗手,回歸學術。
從2005年12月初到2006年1月11日“書評周刊”出刊這一個多月時間里,參與編輯工作的同仁在王洪波的主持下做了很多籌備工作。單是刊名就推敲了好長時間,有“書評天地”、“書評經緯”、“書海津梁”等等提議,洪波都不很滿意,郵件通知大家敲敲腦門,繼續開動腦筋。最后大家議定,不必在刊名花樣翻新上花太多心思,“書評周刊”四字簡潔、準確、質樸,涵蓋了工作范圍和刊期,清楚明白,就這么定了吧。撰寫、修改“發刊詞”花了不少精力。記得洪波早早就把初稿《我們的書評主張》寫出來發給大家提意見,別人的情況我不完全了解,單是我就前前后后改了三四遍,甚至最后在校樣上還改了幾個字。人大清史所的黃興濤教授看了初稿說這是他近年來看到的最好的“發刊詞”,還幫助改了幾個字。我們幾個主要的書評編輯之所以字斟句酌,就是希望能夠一炮打響,給讀者留下深刻的印象。這么多年來,我不時地在網上調出這篇“發刊詞”閱讀,仍然覺得字字鏗鏘,擲地有聲。看看這樣的句子吧,“我們認為,書評并不是外在于由學術研究、藝術創作、出版活動構成的現代文化生產體系的一種余興節目,而是其有機的組成部分。同時,優秀的書評本身就是一種研究和創作活動,有其自足的價值。那些優秀的書評文字能帶給讀者閱讀的愉悅、知識的增長、思想的收獲,其效能甚至不下于所評圖書。甚至一些流傳后世的經典著作是由對某本圖書的評論引出來的(如恩格斯的《反杜林論》、辛格的《動物解放》)。——一句話,書評似乎具有無限的可能性。”那時我們對即將創刊的“書評周刊”抱有多么大的期望!這些洋溢青春理想的句子將永遠印在我們的心底,讓我們懷念大家一起奮斗的激情歲月。
初創期的“書評周刊”確實有一股初生牛犢不怕虎的闖勁。大家想了不少好點子,也有一部分付諸實踐了。比如我們設想,聯系一些愛好書評而且水平比較高的作者,成為我們的“本報書評人”,——不僅開設“本報書評人”專欄介紹他們的近期閱讀活動或者對于書評的見解,同時配一幅彩色照片;而且要適當多刊發他們的書評文章,讓他們在不斷地寫作實踐中得到鍛煉、提高,通過“書評周刊”平臺為更多的人所知。我們甚至希望在時機成熟的時候,編輯“本報書評人”書評文集的叢書。當時這樣做的一個重要的考慮是,寫書評是一件投入高、回報低的苦差事,我們希望在無法提高稿酬的情況下通過比較間接的方式刺激優秀作者的積極性。“本報書評人”專欄堅持了兩年左右,部分作者刊發了較多的文章,也產生了較好的反響,但整個計劃終因理想色彩太濃厚而不了了之。
有一個時期,書評周刊還組織了一批討論報紙書評寫作的文章,連續刊發,產生了比較好的社會反響。印象比較深刻的有江曉原、王一方、鄭楊和馬建波等人的文章。這些文章,對于作者如何寫作報紙書評,以及編輯如何提高業務水平都是很有幫助的。比如江曉原在文中駁斥了接受出版社贈書寫書評就不獨立的說法,覺得寫不寫以及寫什么,主動權都在自己手里,沒有必要固守蕭乾時代的做法。這對我很有啟發。因為讀書報是書媒,客觀上必須和出版界保持密切的聯系,甚至我們的廣告費也要靠出版社來提供,在這種情況下刻意和出版社“劃清界限”是不現實的,也是不明智的。但這并不意味著我們只能做出版社外宣部門的延伸,我們自己仍然是有很大的自主空間的。有鑒于此,我們努力在出版社和書評作者之間協調關系,采取了不少做法來提高書評質量,效果還是不錯的。
出版社提供樣書后,由書評編輯寄給作者,免得作者背上人情包袱,寫文章手腳放不開;書評編輯組織書評時,往往只選擇極少的一部分“重點書”來評介,出版社對此也是能夠理解的。對于書評作者,我們則是希望他們秉持客觀公正的態度寫作,不要有溢美之詞,事實上我的編輯刪改工作一大任務就是刪改那些讀者看了不舒服的溢美之詞,刪去了這些過分的地方,讓原書和書評都回歸到它們應該在的位置。我們不排斥贊揚,但所有贊揚必須是有根有據,經過充分論證了的。我們也一再和書評作者和出版社說,沒有一本書是十全十美的,經典著作都可以在很多方面提出商榷性意見,更何況大多數非經典著作呢;措辭恰當的批評商榷不僅無損于一本書的價值,反而是它受到重視的表現,讀者愛看的就是這種有內容、能刺激他思考的評論。7年多的編輯實踐證明,絕大多數書評作者和出版社都是通情達理的,對我們的想法也是能夠予以充分支持的。
印象特別深刻的是我們請王一方教授給《國士無雙伍連德》一書寫書評,出版社提供了樣書,我們再轉寄給王教授,結果不久收到了他的一篇批評討論性的書評《與疫通行:歷史過山車上的伍連德》,文中直言:“但需坦言,我未必完全認同作者、出版人奉行的傳記價值尺度與當下流行的傳記筆法,這種筆法無非是一些‘行跡錄’、‘功德簿’的總匯,作者熱衷于為傳主評功擺好,輕率地做各種道德評判,卻忽視了對傳主精神困惑、生活意義、內心價值與生命隱喻的挖掘,以及對時代、對當下的提問與反思,這種‘因襲’在中國本土的傳記創作中尤為突出。”我們看了文章,覺得有道理,就在2007年5月23日第13版上刊發了,事后那本書的編輯也表示完全可以接受,而且感謝作者對于他們以后組織同類圖書提供了指導性的意見。
2008年6月底,書評周刊迎來百期紀念,在當時新上任的總編輯王瑋的支持下,報社在外面舉辦了一次座談會,出了一期百期紀念專刊。那期的刊頭文章仍然是王洪波起草的,我們回顧了幾年辛勞的所得,頗感欣慰,但同時也更加體會到距離自己最初設定的理想還有不小的差距。所以寫下了這樣一段話:“我們深知,與取得的點滴成績相比,我們的不足更為明顯,也遠未達到讀者期許的高度。百期之際,我們特地舉辦了一個座談會,邀請著譯界、書評界、出版界的朋友給我們提提意見,他們也都直言不諱,提出了許多值得重視的意見和建議——有的還不是細枝末節性質的,而是根本性的。”那篇文章的標題《我們走在通向書評理想的路上》是我改擬的,也許不怎么出彩,但卻道出了我的心聲,相信也是“書評周刊”編輯同仁的共同心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