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上海交通大學教授 江曉原
有一次媒體采訪我,問我少年時的理想是什么?我少年時渾渾噩噩,雖然比較早地喜歡上了讀書,但是好像沒有什么理想和抱負。后來在女記者的勸誘下,我努力回憶,想起我曾經有過一個“理想”,那就是希望自己能夠經常讀書,并且告訴別人我對所讀之書的看法。那時我并不知道有“書評”或“書評人”之類的東西。誰想到幾十年后,這個算不上理想的理想,居然不知不覺在我身上實現了。近十幾年我每年都要評論、推薦數十種圖書,我甚至被中國圖書評論學會和全國27家相關媒體評為年度全國四位優秀書評作者之一。
此外我還經常為一些書寫評論、寫序、寫評審推薦意見等等,這樣當然也要讀過書才能下筆。有出版社曾告訴我說,我已經幫助很多書拿到了國家資助,“看來你寫的推薦意見很管用哦”。我也擔任一些叢書的主編,或為一些書寫序,我已經給不少國外“大牌”作者的書寫過中文版序,有時甚至還挺高興這么做。
在作為書評作者的同時,我還長期客串報紙書評版編輯,十幾年來我一直作為“特約主持”負責編輯“科學文化”書評版,先在《文匯讀書周報》,現在在《中華讀書報》。和其他編輯一樣,我也向作者約稿、催稿甚至逼稿,這種雙重角色讓我覺得很有趣。
我始終將自己定位為“獨立書評人”,但有人認為,一篇獨立的書評,所評之書必須是書評作者自己掏錢買的,這才“干凈”,而推薦、評論出版社贈送的書,就不值得信賴了。其實這是一種幼稚的想法。書評是否獨立、是否有價值,和書評作者以什么方式獲得所評之書并無必然關系。出版社將一本好書送給你,你怎么能因為這書不是自己掏錢買的,就明知是好書也不推薦不評論呢?而出版社送給你的書你覺得不好,你完全可以不推薦不評論。遇到這種情況,我就是這樣處理的。我承認,我寫的大部分書評是贊揚的,但確實也有批評的,還有謝絕寫書評的情況。由于大多數情況下媒體和出版社對我都是相當了解的,所以他們從未勉強我寫我不愿意寫的書評。
我之所以樂意從事這些活動,也有一點私心在里面。
我知道自己也是俗人一個,反躬自省,誘惑有時也難以抗拒,惰性有時也難以克服。既然如此,如果有人來幫助我克服惰性,督促我讀書,豈不甚好?然而仔細想想,如今你到哪里去找督促你讀書的人啊?更別說長年累月這樣做的人了!那么,這些來約我寫書評的出版社或媒體的編輯們,經常給我送書,和我談書,討論書,約稿之后又及時督促提醒我,使我不得不經常讀書——他們就是可以幫助我克服惰性督促我讀書的人啊。
因為經常寫書評,我和出版社的關系就密切起來,出版社經常會給我送書,這樣很開心的,作為一個書蟲,可以看到很多書。
我對書評,也有一些自己的一孔之見。
書評的最低境界,是為了配合出版社營銷而寫的廣告軟文,這種裝扮成書評的軟文,通常除了知道它在談論某本書之外,幾乎沒有別的教益。不過這種軟文對于懂書的人來說,仍然能夠起到傳遞信息的作用。
書評“合格”的境界,至少要告訴讀者這本書的總體情況,只要書評作者能夠看懂這本書,應該就可以做到。但僅僅這樣還不夠,我們還要求書評作者對書做出評價,把書放在合適的背景中來評價它,這就有一部分書評作者不能完成了,因為這要求書評作者對同類書籍和相關主題都有所了解。
書評“錦上添花”的境界,是看書評作者的趣味,他能夠從書里挑一些好玩的東西來和讀者分享。一個沒有趣味的人根本挑不出來——他自己就不好玩,他不可能從中看到好玩的東西,或者明明好玩,他卻不認為好玩,根本沒注意到。這件事是很考驗人的。
我覺得這三個境界一個比一個要求高,當然它們也是“向下兼容”的。
我常常想,一個過學術生涯的人,能夠用閱讀和寫作謀生,同時這兩件事情還是他很樂意做的,這真是很幸福的。(江曉原)
來源: 遼寧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