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過古琴獨奏曲《流水》的人們,一定會想起中國已故的古琴演奏家管平湖先生。1977年8月20日,美國發射的“航行者”號太空船上,放置著一張可以循環播放的世界名曲唱片,其中包括管先生演奏的古琴曲《流水》,使中國古琴第一次響徹太空。管先生的藝術成就如一顆鉆石,永遠放射著燦爛的光芒,不會因歲月的流逝和風塵的覆蓋而埋沒其光彩。
管平湖(1897-1967),名平,字吉庵,仲康,號平湖,古琴演奏家,自稱門外漢。江蘇蘇州人,出生在一個藝術世家。其父管念慈是清代宮廷如意館畫院院長,既精于繪畫,又擅長彈琴。管平湖從小就在父親的熏陶下與古琴結下不解之緣。管平湖是一個對藝術執著追求的人,曾師從“九嶷派”楊宗稷、“武夷派”悟澄及“川派”秦鶴鳴等名家,博取三派之長,并融會貫通,不斷創新,自成一家,最終形成了“節奏謹嚴而雄健瀟灑,含蓄蘊藉而情趣深遠”的琴樂風格,而這一演奏個性的形成,則源自勤操苦練。
有一個關于管平湖求學的故事:一次,他回到蘇州,聽說福建武夷琴派名家悟澄和尚到蘇州游玩時住在天平山一座寺廟里。管先生不顧旅途勞累,沿著崎嶇的山路艱難前進,趕奔天平山訪名師學藝。途中,一位上了年紀的農民攔住他說:“別再往前走啦,前邊樹林里常有壞人攔路搶劫。”求師心切的管平湖,早把一切艱險置之度外,向那位好心的老農道謝后,繼續向林木深處走去。剛走進樹林沒多遠,耳邊隱隱傳來清脆的琴聲。他便按捺不住興奮的心情,順著琴聲的方向加快了步伐。不一會兒,他透過密林看見一座廟宇,琴聲正是從廟里傳出來的。管平湖緊走幾步來到山門前,從緊閉著的門縫望去,只見一位老和尚正端坐在佛殿前的蒼松下全神貫注地彈琴。一曲剛彈完,他便急不可耐地叩起門來。不一會兒,山門打開,管平湖誠懇地說明自己是特地前來求學的。老和尚打量了他一番,便請進山門。落座后,老和尚彈了一曲《龍翔操》,那靈活穩健的指法,瀟灑動人的旋律,使其欽佩不已。樂曲彈奏完畢,管平湖得知原來老和尚就是悟澄,便當即拜師,認真學習武夷琴派風格。在悟澄的指導下,琴藝漸趨成熟。不久,他告別悟澄離開蘇州北上,途中又慕名到濟南拜訪了川派琴家秦鶴鳴,向秦鶴鳴學習了川派名曲《流水》。從此《流水》就成了管平湖具有代表性的演奏曲目。
管平湖將畢生精力傾注于古琴事業,能說明這一點的是他在發掘古譜方面作出的巨大貢獻。從1930年代起至1967年辭世,管平湖一直未停止過發掘和“打譜”工作。他曾說:“在傳世的將近3000首的古琴曲譜中(包括不同版本的曲子),只有70多首能為現在全國琴人所演奏。這樣看來,發掘古譜確是目前古琴界一項關鍵性的工作,而打譜又是古譜發掘中最迫切、最艱巨的任務。打譜是要通過長期勞動,才能使書面上沒有標明拍子的古譜變成聲音。它的勞動程度,不亞于創作。”他在打譜過程中,從不馬虎,有時為了一個指法,往往徹夜不眠,反覆推敲,直至滿意為止。對指法研究,他在《古指法考》一書中曾提出了許多獨到的見解。《廣陵散》、《碣石調幽蘭》、《離騷》、《大胡笳》、《胡笳十八拍》、《秋鴻》、《飲乃》等均由他率先發掘打譜的著名古琴大曲,正是通過他的艱苦努力,才得使這些絕響已久的古琴曲得以重新恢復了藝術生命,并受到琴家和學習者們的肯定和喜愛,至今仍在廣為傳習,他的這些付出和艱辛對古琴事業的發展可謂起潛振絕。
然而,管平湖在生活上卻是多災多難的。他少年喪父,家道中落,在苦難的舊社會,尤其是在抗戰期間,黎民百姓,饑寒交迫,作為藝術家,也難以幸免。當時,他家徒四壁,囊空如洗,不得不白日教學,深夜作晝,還擔負著3個女兒上學的開支,經濟狀況十分窘迫。有時,為了賣一把扇面,從北城步行到南城榮寶齋。他也曾做過故宮博物院的油漆工,因為管平湖不僅善于彈琴,而且精于制琴和修琴,現在故宮珍藏的唐琴“大圣遺音”、明琴“龍門風雨”和兩個明代大柜子,都是他修整好的。解放前夕,他的生活越發窘困,只好靠畫幻燈片來養家糊口。
盡管過著“一簞食,一瓢飲,人也不堪其憂”的清苦生活,他卻依然沒有放棄對古琴音樂藝術的探索,每天都堅持彈琴、打譜和教學,數十年如一日,正是“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
王丹在一篇回憶管平湖的文章中曾敘述了這樣一段故事:
1950年夏天,我方打聽到他的新住址——北新橋慧照寺胡同內一間不足10平米的小耳房。當我邁進那間小屋的門檻時不禁驚呆了,在那間后山墻百孔洞穿、既矮又破的房子里,靠墻角處有一張薄木板支架的床鋪,床上是褪了色的舊被褥,臨窗是一張兩屜舊木桌,看得出來,這是先生的琴案;琴案右方墻上掛著那張與他形影不離的古琴。隨遇而安的管先生除了額頭多了幾條皺紋,鬢邊增添幾許白發之外,他那炯炯有神的目光、親切和藹的臉龐,侃侃而談的話語和那不時發出的朗朗笑聲依然如故。我們暢談了一個多小時以后,先生又取琴為我彈了一曲《水仙》和《欸乃》,并且講述了對這兩曲的新體會。管平湖先生當時在生活上是那樣貧困,但他卻毫不介意,而孜孜以求的依然是古琴藝術,可見他對民族音樂事業是何等熱愛,從事這項事業的意志是何等堅毅!
管平湖愛古琴勝過愛自己的生命。曾有一段他驚險護琴的故事。那是去廣播電臺演播以后,他乘坐三輪車回報恩寺寓所,當車行至長安街時,迎面開來一輛疾馳的卡車,由于車速快、路面窄,三輪車被突如其來的汽車撞翻了,管平湖被甩出去兩米多遠,他的膝部、肘部多處被挫傷,而那張琴卻依然完好無損地被他緊緊抱在懷里。
在教學上,管平湖也是一個非常嚴謹的人,他對學生嚴格要求,一絲不茍,把自己一生的心得體會,毫無保留地教給學生。民國初年,他參加了楊宗稷先生在北京組織的“九嶷琴社”,在其中起著“流脈”的任務。1938年,他與部分琴家成立“風聲琴社”,以推展琴樂。1947年,與張伯駒、溥雪齋、王世襄等再組“北平琴學社”。1954年,“北京古琴研究會”成立。管平湖一曾任北京漢學專修館、國樂傳習所、北平國立藝術專科學校古琴教師。從30年代到60年代,管平湖在中國北方最重要的琴學組織中,發揮了中流砥柱的作用。他先后培養出鄭珉中、袁荃猷、沈幼、王迪、許健等一大批弟子,為琴樂的傳承,盡了自己的一份歷史責任。那大公無私的高尚品德和諄諄教導的負責精神深深地影響和感動著他的學生們。
我們都知道,樂器指法是樂器技術系統的主要內容。管平湖通過發掘《幽蘭》和《廣陵散》的實際體會,引發出有關減字譜時代問題的研究。他認為,有1000余年歷史的古琴譜,可分為三個階段:文字譜階段,以《幽蘭》為代表;明代以前的早期減字譜階段,以《神奇秘譜》中的《廣陵散》為代表;明代以后的晚期減字譜階段,以《自遠堂琴譜》中的《瀟湘水云》為代表。他歸納出這世界上獨一無二,且至今使用的樂譜,由文字到特定符號,再通過“符號的含義和彈奏的技巧”發生變異的演進脈絡,對后人研究琴譜具有重要的啟迪意義。
管平湖的古琴演奏運指穩重剛健,煞有神韻,風格蒼勁古樸,剛柔相濟。雖然管平湖遺留下的琴曲錄音大部分為20世紀50年代或更早期灌制的,限于當時的條件,既無立體聲設備,又無當今用的尼龍鋼絲弦,這套激光唱片按照歷史面目保存了無法復得的管平湖的精湛琴藝,但他那古樸淡雅、神韻深永的藝術魅力,彌補了音響效果之不足,可稱得上是我國傳統音樂遺產中的無價之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