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歷史上最富魅力、最開放、最自信、在世界上影響最大的朝代非唐朝莫屬。
唐文化雄渾厚重、兼容并蓄、浪漫瑰麗、開放包容,在中華浩浩五千年歷史長河中絕無僅有。有水銀泄地般的社會影響力。余秋雨說:“唐代的文化是非常開放的,它很強大”。因為強大,所以自信;因為自信,所以胸襟開闊、海納百川。
翻閱史書,尤其是翻到距今已有1300多年的唐代一頁時,一股子發自唐人內心深處的自信氣息撲面而來,讓時隔1300多年的今人仍然能強烈感受到。無論是從政治、經濟、軍事、文化、社會方面,唐人都有絕對的自信,正是自信心爆棚,才讓大唐自上而下、由內而外透出一種國人從未有過的精、氣、神。五彩斑斕的唐文化,在略顯壓抑、灰暗的中華五千年歷史傳承中成為一抹難以復制的亮色。那是令每一個中國人都心馳神往、并早已融入民族血脈中、至今仍讓人蕩氣回腸的恢弘大時代。
有人說,唐朝之所以雄渾大氣、開放包容,和她的最高統治者李氏的族屬有關。有學者經考證后指出,李淵、李世民父子身上流著漢、突厥(南匈奴)、鮮卑族的血,這是一個早已高度“國際化”的古老家族。李淵出身世襲貴族。他的祖父李虎任西魏太尉,李淵的老婆是北周武帝的外甥女,他的姨媽是隋文帝楊堅的正妻獨孤皇后。李家的譜系夠亂了吧?其實,隨便梳理一下,就能辨明李唐皇族的血脈:西魏皇族元氏是鮮卑族;北周皇族宇文氏也是鮮卑裔;隋朝開國帝王楊堅的皇后也就是楊廣的生母獨孤氏也是鮮卑族。李家本姓元,后改宗姓李。
李氏家族是隋朝的皇親,和西魏、北周的皇室也有千絲萬縷的瓜葛。李淵母親獨孤氏和楊堅的獨孤皇后是親姊妹,他和隋煬帝楊廣是表兄弟。他(李淵)的妻子、李世民的生母竇皇后是漢化了的南匈奴人后裔,論輩分楊廣是李世民的表叔。因此李世民有很明顯的少數民族血統,而且是多民族混血。關于李世民等唐代君王到底是不是少數民族,史家一直有爭論。然而,李淵、李世民父子的血脈里混有突厥、鮮卑、甚至匈奴等民族的基因,這已是有據可查的歷史事實。理學大師朱熹就堅定地認為李世民家族是“胡人”。限于篇幅,在此不作仔細討論。正因為李淵、李世民父子獨特的民族屬性,讓他們身上少了許多漢儒特有的精神累贅與首鼠兩端,行事更為果敢自信、開放包容、恢廓大度。
唐朝以道治國,其統治者自稱是太上老君李聃(老子)的子孫。同時,自王玄策伐天竺后,整個社會從上至下崇佛的氣氛愈加濃烈。李唐從不排斥來自異域的文化與信仰,而是采取包容、鼓勵、扶持的態度。
正因為繁榮富庶、一家獨大,造成了周邊國家、地區向唐帝國的移民潮,首都長安成為彼時最具吸引力的國際大都市。越來越多的操不同語言、有不同膚色、不同生活習俗的異族人蜂擁而至,唐王朝大體上能夠做到張開懷抱、一并接納。而移民問題、種族融入問題漸成“阿喀琉斯之踵”,成為影響唐帝國盛衰的決定因素。這個問題,無論是對1300多年前的唐王朝還是今日地球唯一超級強國美國來說,大抵如此。
唐王朝的極度自信,還體現在用人上。唐朝皇族用人不拘一格,只要你有能耐,不問出身、不看族屬、不分貴賤都能出人頭地。唐朝青史留名的名將很多都是少數民族甚至“外國人”。比如早期為唐朝東征西討、攻城略地、平定西域的執思失力、阿史那社爾都是突厥貴人;征討吐谷渾、打擊吐蕃、抵御突厥別部薛延陀部落南犯的驍將契苾何力本是突厥別部鐵勒族的可汗,后歸順唐朝,他一生以唐人自居,血染征袍,立功無數;在征討吐蕃、抵御突厥、平定徐敬業叛亂的戰事中立下大功的黑齒常之是朝鮮半島西南部的百濟人;大名鼎鼎的高仙芝將軍是高句麗人(朝鮮);身經百戰、功勞蓋世的哥舒翰是突厥人;平定“安史之亂”、“戰功推為中興第一人”的驍將李光弼是契丹人;身經百戰的名將仆固懷恩是突厥別部鐵勒人;百戰功高的虎將白孝德是西域龜茲國王子;討伐安史叛軍立下殊功的渾瑊是鐵勒人(突厥別種)......除此之外,安祿山是遼東雜胡(混血民族),史思明是突厥別種。
特別是到了唐中葉以后,盛期已過,政治腐敗,兵役制設計不合理,加上唐人生活普遍比較富裕,多不愿意從軍。到武則天秉政時,因均田制和府兵制均遭摒棄,加上中原漢人不愿當兵或不能當兵,因此軍隊中的將領和士兵大都是由少數民族健兒充當。將帝國安危、邊疆宿衛的重任交到異族人手上,特別是軍權落在哥舒翰、高仙芝、安祿山等本事大、性子烈、心眼活泛的人手里,他們不愿受轄制、不聽從調遣、個別的還出其不意反戈一擊,都只是早晚之事。
唐朝大規模使用“外籍人士”統兵作戰,早在唐玄宗執政時就已成為一項必須執行的國策。宰相李林甫曾向玄宗建言曰:“文臣為將,膽小怕死。而胡人不知書,做不了宰相。但他們勇悍善戰,單純質樸,容易轄制。且胡人大都出身寒微,孤立無黨,不如重用他們,給予恩寵,他們必會盡忠為國,以死報效朝廷(非原文,有刪改)”。李林甫的建議表面看不無道理,但立論卑下,又經不起仔細推敲,玄宗卻很贊同,于是全盤采納。天寶年后,番人擔任節度使的比比皆是,高鼻深目、身長多毛者漸成軍中主流。
這些來源復雜、各有動機的異族歸順者,有些確實成了大唐的中流砥柱,但內中大多是桀驁不馴之輩、心懷叵測之徒。這些懷揣各種目的少數民族將領,有些人按今天的說法本是“恐怖分子”。比如安祿山、史思明等兇狠暴戾之徒。這些人雖然不通文墨,但生性狡黠多變,一旦有作亂機會,他們是絕不會放過的。
另外,中原漢人特別是士大夫群體,視當兵為恥,“好男不當兵”的思潮在唐中期以后已經喧囂塵上,成了彼時社會輿論主流。漢人拒絕服役,甚至想法逃匿、隱瞞戶籍、裝病自殘,兵源逐漸枯竭。而彪悍、質樸、少文的胡人剛好填補了這一空缺。從此以后,不光唐軍主力大量使用番兵番將,就連拱衛帝都安全的禁軍,里面都有很多高鼻深目的胡人。胡人身體素質好,作戰勇猛,視當兵為向上走的捷徑;漢人則文弱多思,重文輕武,這倒是歷史事實。
少數民族將領中不乏堅貞勇敢之人,對李唐忠心耿耿,立下了許多功勛,好多人名標青史,甚至積功被賜國姓——李。但也有心懷鬼胎之輩夾雜其中,這其中以發起“安史之亂”、差點顛覆了李唐社稷的番將安祿山、史思明最為著名。
胡人雖樂于從軍且剽悍善戰,有些唐人卻對這些歸化的外來移民評價不高,甚至認為他們中的大多數人皆非善類。并州長史王晙上表曰:“其屬徒以其國喪亂,故相率來降;若彼安寧,多復叛歸去。今置之河曲,此屬桀黠,實難制御,往往不受軍州約束,興兵剽掠......乃是蓄養此屬使為間諜,日月滋久,奸詐愈深,窺伺邊隙,將成大患”。大唐本著用人不疑的原則,將這些域外歸化之人安置在邊境重地并州、涼州、河曲等地,讓這些棕發碧眼、生活習俗與漢人迥異之人替自己把守國門。
王晙上書似乎并未引起廟堂重視。后來發生的一切證明,他還是很有先見之明的。安祿山,營州(遼寧朝陽)人,其父是來自中亞的胡人,其母是突厥人,所以史書稱他是雜胡(混血兒)。史書記載說:成年后的安祿山,膀闊腰圓,鬈發虬髯、狡黠詭詐、兇狠善斗、還很善于察言觀色、見風使舵,智商情商遠高于一般人。安祿山日后能手握重權、勢焰熏天,除了手段詭譎、極其善于諂媚逢迎,獲取了唐玄宗、楊貴妃的青睞與力挺外,還和他長期生活在胡漢雜處的邊塞地區,通曉十幾種各族語言,對當地復雜的軍事態勢了如指掌有關。彼時,契丹和奚兩個民族的實力頗強,經常縱兵突襲唐朝邊境,還幾次殺入河北大肆蹂躪一番,安祿山以招撫加剿殺的手段鎮壓兩族,立了不少功勞。他炫目的表現引起了唐玄宗的關注,被其倚為肱骨,還贊他為“守邊干城”。
安祿山很會做人,又勇猛善戰,不光玄宗賞識他,楊貴妃也很看中他。唐玄宗李隆基到了晚年即天寶年間,早已失去了開元之時的銳意進取與奮發有為,他逐漸沉溺于聲色犬馬的感官享樂中不可自拔,終日與楊貴妃纏綿繾綣,變得不思進取。此時的安祿山,一人身兼范陽、平盧、河東三節度使,他眼瞅玄宗老邁昏聵,李林甫、楊國忠等奸佞把持朝政,各種矛盾空前激化,于是在天寶十四年(公元755年)乘機率契丹、奚、突厥、室韋、同羅等各族聯軍十五萬之眾,以奉旨討伐楊國忠為借口在范陽起兵。大唐承平日久,軍、民皆不知戰,河北州縣望風披靡,叛軍很快就攻陷了長安、洛陽。“安史之亂”突然爆發,大唐舉國皆驚。
“安史之亂”起于755年(天寶十四年),結束于763年(寶應元年),前后歷時近八年之久。唐政府調兵遣將,危急時還借來回鶻、羌等外族援軍協助鎮壓,費盡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才將安史叛軍徹底剿滅。“安史之亂”席卷了幾乎整個中原之地,令唐王朝元氣大傷,從此一蹶不振,從盛世太平走向衰敗分裂的局面。各藩鎮尾大不掉,開始擁兵自重,不聽朝廷號令,獨霸一方。唐朝的覆滅已為時不遠。
盛極而衰,這是任何強大王朝都無法回避的鐵律。也是天下興亡、王旗變幻的不二辯證法。英明睿智的唐玄宗,在他執政中期、國勢如日中天之時,突然改變其執政風格,大量提拔重用胡人將領,大搞多元文化融合,以至于釀成“安史之亂”。有人說,唐朝之所以由盛轉衰最終導致徹底亡國,和大量重用具有不同種族、不同人文背景的異族人有關。很多“外國人”、少數民族,通過自身努力與艱苦打拼,居然握住了唐軍的命脈,有些還進入了決策層,這充分說明了唐帝國是多么的開放與自信與兼容并蓄。或許玄宗也是不得已而為之,他必須順應歷史潮流,接受漢人不愿行伍的現實,大量的外來移民必須安置,于是不得不與時俱進重用外來人才,致使少數心懷叵測之輩亦混雜其間。深層次的原因,卻無關大唐過于開放與自信,亦或是玄宗晚年怠政,放任高力士、李林甫、楊國忠胡作非為,導致統制階層矛盾、民族矛盾、社會矛盾激化。
帝國繁盛,四夷來附,這才有了貞觀之治與開元盛世。明皇晚年,沒了勵精圖治的銳氣,宦官制度與節度使乘機坐大,似乎才是唐帝國由衰落到瓦解的兩大重要因素。唐朝決非毀于開放與包容,古今中外任何王朝、任何國家都不會因敞開國門、唯才是舉而衰亡或毀滅。說白了,唐朝由盛而衰乃至最終灰滅,還是因人的短板與制度積弊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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