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宋,達官貴人、士大夫養妓狎妓并不是什么大驚小怪的事情,而是一種風尚。到了徽宗皇帝在位時,上行下效,人人以奢靡相尚,人情以放蕩為快,社會風氣大壞。淫佚之風日盛,流風所及,就連此前素有“有發頭陀寺、無官御史臺”之稱的清苦之地太學,也變的“亭榭簾幙,競為奢靡,每一會飲,黃白錯落,非頭陀寺比矣。”
太學生流連風月,詩酒自娛在彼時不但不受社會譴責,反而是值得炫耀的光彩事。受此影響,太學時代的趙明誠勢必不能免俗,難免會有逢場作戲之事。
趙明誠與李清照新婚之時,既無收入,也就沒有心情蓄養家伎。此后一連串的變故,丁憂期間,趙明誠礙于禮法不敢逾制。重新出仕后,官做的大了,收入水漲船高,迎來送往的應酬也多了,蓄養歌伎隨之提上議事日程。
李清照不在身邊,趙明誠畜養幾個侍妾,在彼時也不是什么過分之事。趙在此時已經是不惑之年,年紀相仿的人,應該都已經做了祖父的。宋代“孝道”昌盛,“不孝者三事:謂阿意曲從,陷親不義,一不孝也;家窮親老,不為祿仕,二不孝也;不娶無子,絕先祖祀,三不孝也。”的孝文化深入人心。
趙明誠必須要面對“不孝有三、無后為大”世俗觀念的無形壓力。同樣,李清照“無嗣”,她的身心也不會輕松。隨著歲月的流逝,李清照已經由青春煥發的文青變為年老色衰的家庭婦女。很顯然,奔四之人早就過了最佳生育年齡。長期的朝夕相處,可以讓曾經的激情從平淡無奇到熟視無睹。
綜合史料記載可知,趙明誠與李清照無子女,其他侍妾也未能為他生育一兒半女,這說明李清照不孕不育的原因是在趙明誠身上。但在專制夫權的社會中,封建家長根本不這樣看,而是將過錯簡單地推在婦人身上。趙明誠就算嘴上不說,心中也會與妻子產生隔閡,有意無意的疏遠她。出身大家閨秀的李清照無力阻止丈夫納妾,也不能阻止,這才是她心底的隱痛。讓其他年輕女性,分享自己的愛情。這對于一個智商情商極高的才女來說,是種恥辱。但理智告訴她,自己不能象潑婦那樣去和丈夫一哭二鬧三上吊。她內心深恨趙明誠,只好將這種恨意融入詞作,自言自語地傾訴心底憂傷了。
有一首《訴衰情-夜來沉醉卸妝遲》,體現的正是李清照的這種不得為為道的憤懣:
夜來沉醉卸妝遲,梅萼插殘枝。酒醒熏破春睡,夢遠不成歸。
人悄悄,月依依,翠簾垂。更挼殘梅,更捻余香,更得些時。
從字面意思理解可知,人到中年的李清照一改從前“衣去重采,首無明珠翡翠之飾”素面朝天的習慣,為博丈夫歡心迫不得已也要化妝打扮了。(女為悅已者容。或者,李清照醒悟的有些遲了,這也是她身為女性的悲哀。人到中年的女性變得不自信也是應有之事。)從其“沉醉”、“酒醒”后的情態可知,她的酒喝大了。
眾所周知,人在心情郁悶的時候喝酒最容易醉!更加悲催的是,當李清照“酒醒熏破春睡”清醒過來時候,才發現,自己是一個人睡的。因為沒有人照顧,以至于“梅萼插殘枝”。昏暗的燈光下,一個半老徐娘,醉眼迷離,殘妝慘不忍睹,鬢邊還斜插著一枝梅。
這個畫面令人不忍直視!
懵懵懂懂中,詞人的意識在逐步恢復,映入她眼中的是“月依依、翠簾垂”。這是怎么樣的一種意象呢?
李清照的所有作品中,人們多注意到了“瘦”、“愁”、“酒”等字眼,而忽視了貫穿始終的“簾”字。從早期“試問卷簾人,卻道海棠依舊”到中期“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再到晚年的“不如向、簾兒底下,聽人笑語。”,李清照的詞作中近三成有“簾”。除了早期作品之外,其它關于簾的作品,無不婉轉地表現出她獨守長夜的寂寞、無奈。她的詞作中很多是“翠簾垂”、“簾幕垂”、“簾垂四面”這樣的字眼,簾,完全是一種封閉自我的意象,想要了解李清照,就得掀開她詞作中的“簾”。
從“卷”到“垂”,強烈的對比中可以看出,“垂”是一種濃濃的化不開的愁情與孤寂。它是漫漫長夜的引伸,也是詞人心底凄苦的守望。
酒醒過來的詞人,懊惱地取下鬢邊的殘梅,“更挼殘梅,更捻余香”。陪伴她的只有冷清的月色,低垂的簾幕,一股說不出的悲涼從心底涌上心頭。手中把玩的殘梅不知詞人的愁苦,仍不斷地為之奉上清幽的梅香。詞人狠狠地將梅萼挼、捻,正是她為了發泄。驀然涌上李清照心底的一定是漢樂府《董嬌嬈》:
……
請謝彼姝子,何為見損傷?
高秋八九月,白露變為霜。終年會飄墮,安得久馨香?
秋時自零落,春月復芬芳。何如盛年去,歡愛永相忘。
吾欲竟此曲,此曲愁人腸
……
被丈夫冷落之后,李清照的自信一下子丟到了爪哇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