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炳云將軍
突破天險臘子口
胡炳云
在班佑休整了一個多星期之后，我們繼續北上。1935年9月14日，我們四團到達甘肅境內白龍江邊的莫牙寺。15日傍晩，接到軍團首長的命令，我們團必須在三天內奪取臘子口。
此時，我們距臘子口還有200多里的路程。團首長決定連夜行動。
全團指戰員在急促的號音中整齊地集合在路旁的草坪上，聽團政委楊成武高聲作戰斗動員：“同志們，我們馬上就要出發了，上級要求我們先頭團，在三日之內奪取臘子口，為大部隊掃清前進道路上的障礙，以便迅速到達抗日的最前線，執行抗日救國的光榮任務。同志們，能完成任務嗎？”
“能！”全團戰士們齊聲回答。
我們頂著漆黑的夜幕，沿著深山老林里的曲折小徑，向臘子口方向疾進。經過兩天的急行軍，到了17日上午，我們終于走出了原始森林。又往前走了20多里，突然發現，在我們前進方向的左側，有敵人大約一個營的兵力正在構筑工事。我們立即把敵情向團部作了報告，并做好戰斗準備。團里接到報告后，立即命令我們二營消滅這股敵人。王開湘團長親自跑到前面來指揮戰斗。我們立即向敵人發起沖鋒，正在修筑工事的敵人遭到我們突然襲擊后，扔下槍支、鎬頭、鐵鍬，連滾帶爬地往臘子口方向拼命地逃跑。
戰士們的勁頭來了，一個勁地往前沖，追殲這股逃跑的敵人，一直追到了臘子口的橋頭附近，這時，已是午后4點鐘了。
與此同時，臘子口上響起了激烈的槍聲，我們的先頭營已與敵人交上火了。
我們六連集結在臘子口附近的一個小樹林里，待命投入戰斗。戰士們簡直忘記了200多里的連續行軍和沿途戰斗所帶來的勞累，個個精神抖擻，摩拳擦掌，盼著立即投入戰斗。正在這時，團里傳來命令，叫連以上干部到團里去開會。
在一個茂密的小樹林里，團正召開干部會研究戰斗方案，突然敵人從碉堡里射出一梭子子彈，一發子彈打在正和我們一起研究敵情的師政治部組織科長齊發任的腿上。團首長立即派人把他抬下去后，我們又轉到一個較為隱蔽的地方繼續開會，重點研究了攻打臘子口的方法，并把正面主攻臘子口的光榮任務交給了我們連。團首長在會上問我們：“你們有把握嗎？”
“有！”我們連的幾個干部齊聲回答。
“好！團的輕重機槍，再抽出一部分由你們直接指揮。”團首長當場下達了命令。
會一散，我們就飛快地往連隊跑去。回到連隊，戰士們聽說我們擔負了主攻任務，都像小孩子遇上年節一樣，高興地蹦跳起來。他們有的把手榴彈三個一捆，兩個一束，掛滿了全身；有的把刺刀、大刀擦得閃閃發光。戰士們的那股勁兒，甭說一個臘子口，就是10個臘子口也能拿下來。
這時，團政委楊成武又親自來到我們連，對全連進行戰前緊急動員。
我和楊連長把全連集結在一個茂密的樹林里，楊成武同志開門見山地說：“同志們，我們左邊有楊土司的二萬多騎兵，右邊有胡宗南的主力部隊，我們北上抗日的道路只有臘子口這一條。這里過不去，我們就不能很快地與陜北紅軍會合，就不能盡快地到達抗日前線。”接著他激動地問大家：“烏江、大渡河都沒有擋住我們紅軍前進，雪山、草地我們也走過來了，難道我們能讓臘子口給擋住嗎？”
“堅決拿下臘子口！”
幾乎在同一時間里，全連指戰員喊出了同一個聲音。
“刀山火海也擋不住我們！”幾個英武的戰士齊刷刷地站了起來，大聲說：“首長，我們是共產黨員，請考驗我們！”
“好！主攻臘子口的任務就交給你們六連，相信你們一定能完成這一光榮任務!”楊成武同志高興地說。
全連同志歡呼雀躍，立即分頭去做進一步的準備。黃昏時分，團、營首長帶著我們連、排干部去偵察地形、敵情，并研究了打法。然后，我們便接替了二連的陣地。
臘子口非常險要。從山下看上去，山口子寬約30公尺，兩邊是懸崖峭壁，周圍全是叢山峻嶺，無路可通。山口下面的兩座山峰之間，是一條流速很急、深不見底的石沙河。河上橫架一座木橋，把兩山連接在一起，要通過臘子口必經此橋，別無它路。甘肅軍閥魯大昌在木橋和山口外布置了兩個整營的兵力，并在橋上筑有堅固的碉堡。橋西是縱深陣地，橋東山坡上也筑滿了三角形封鎖碉堡。除此之外，在臘子口后面，還設有他們的倉庫，囤積著大批糧彈；在岷州城內駐扎著隨時都可以增援臘子口的主力部隊。
夜幕籠罩了山谷，戰斗開始了。我們的全部機槍輪番掃射，子彈像噴泉似地傾瀉在敵人的陣地上。一排長帶著30多個勇士，在密集火力掩護下，悄悄地運動到橋邊隱蔽起來，待命沖鋒。狡猾的敵人，在我們射擊的時候，隱蔽在工事內不還手，但等我火力一停，戰士們開始向橋頭沖鋒時，他們就集中投手榴彈，向我們瘋狂反擊。我方地形不利，兵力無法展開，幾次沖鋒都沒有成功，而且傷亡十多人。
“打！不讓兔崽子抬頭！”年輕果敢的一排長，見沖不上去，便命令機槍手狠命地射擊。機槍噴射出的火舌映紅了半個天，槍聲激起的回音像暴雷似的一片轟響，子彈打得陣地上的巖石直冒火星，但是仍壓不住敵人的火力。敵人的手榴彈不停地在我突擊道路上爆炸，我方進攻十分困難。毛主席和軍團首長一次又一次派人來前沿了解情況，問突擊班現在在什么位置？有什么困難？要不要增援？
首長的關懷催促著我們，我和楊連長研究了一下，重新組織了火力和突擊力量，再次向敵人發起猛攻，可是接連攻了幾次，還是無法接近橋頭，敵人扔過來的手榴彈，一個個在地上亂轉，炸裂的彈片和未炸開的（有的手榴彈沒揭開蓋就扔了過來）在橋頭50公尺的崖路上鋪了厚厚的一層，有的地方已經成了堆。這樣激戰到半夜，連續沖鋒十多次，均未奏效。夜間兩點多鐘，上級命令我們撤下來休息，準備重新組織進攻。
炊事員用在離臘子口15里處繳獲來的敵人的面粉，做了一頓好飯，我們一口也吃不下。四周黑乎乎地，不見一點光亮，只有河水翻起的浪花閃爍著白光。
在黑暗里，我忽然聽到幾個戰士在低聲談論：“敵人對崖路封鎖得太嚴啦! ”說話的聲音很清脆，聽得出是個年青戰士。“我看單憑正面猛沖怕不行!”另外一個接著說。戰士們的話提醒了我，我跟一直和我們一起戰斗的團總支書記羅華生商議了一下，決定召開黨、團員大會，組織敢死隊，以少數兵力，接二連三向敵人輪番進攻，疲勞和消耗敵人，伺機奪橋。
我們從報名的人中挑選了15名最堅強、最勇敢的黨、團員，組織了三個突擊小組。
每個敢死隊員，都身掛手榴彈，背插大刀。突擊時分兩路：一路順河岸的崖壁前進，準備摸到橋肚底下，攀著橋柱運動到彼岸；另一路分兩個組，先運動到橋邊，等第一組打響后，另一組再射擊，兩面夾攻，消滅橋上的敵人，奪取木橋。
深夜，天像一口大黑鍋似的蓋住了山谷和河流。河水的吼叫聲，更加震耳。敵人大概以為我們攻了一天加半個夜晚，再也無能為力了，就都縮到碉堡和工事里打盹去了。敢死隊員們攀著崖壁上橫生的小樹，一腳實一腳虛，一步步地向前挪動。浪花濺濕了他們的褲子，汗水浸透了他們的上衣，崖壁上帶刺的野草扎破了他們的手和臉。這一切，勇士們全不理會，一個跟著一個，互相盯著圍在脖子上的白毛巾，靜悄悄地向橋下摸去。離橋不遠時，“咔嚓”一聲，一個戰士不小心攀斷了一棵小樹。大家立刻停了下來，準備還擊敵人。待了一會，卻不見敵人的動靜，可能是河水的激流聲淹沒了剛才的響聲，掩護了大家。勇士們繼續往前摸去。離橋越近，心里越緊張。摸到了橋邊，第一組的勇士們伸手抓住了橋肚底下的橫木，一手倒一手地往對岸運動。忽然，只聽見“撲通”一聲，不知哪個戰士失手掉到河里去了。這時敵人發覺了，機槍、手榴彈朝橋底下亂射亂扔，直炸得河水“撲撲通通”、“嘩嘩啦啦”直響。行動已經暴露，無法繼續前進了，4個戰士只得摸到一塊巖石下，暫時隱伏下來，待機行動。
我聽見槍聲，立即帶領一排的10個同志，趁敵人只顧朝橋下射擊的機會，沖到橋邊。先向敵人摔過去一排手榴身單，接著沖進了敵人筑在橋頭的立射工事。敵人根本沒有提防這一手，頓時慌了手腳，亂作一團。
我們殺向橋頭。這時原先隱伏橋下的同志也突然從巖下鉆了出來，拔出大刀，翻上橋面，喊著沖殺聲跟敵人肉搏起來。我們的大刀在短兵相接中，大大發揮了作用。一排長掄起大刀，如同武術家練武一般在敵群中揮舞。突然，他被一顆流彈擊中了，他踉蹌了一下，又站定腳跟，大聲呼叫：“同志們沖呀！敵人已經支持不住了！”一排長的負傷，大大地激怒了我們，十多把大刀在敵群中左砍右殺，不一會功夫，敵人就招架不住了。
正當我們拼殺得異常激烈的時候，突然從敵人的后方上升起了一顆紅色信號彈。這是一、二連向敵側后迂回成功的信號。接著，又有3顆紅色信號彈從我們的背后升起來。這是發起總攻的信號。信號彈還沒有熄滅，沖鋒號、輕重機槍、迫擊炮和吶喊聲，從四面八方一起響了起來。正在與敵人拼殺的勇士們，立刻勇氣倍增，大刀揮舞得更歡。被我們殺得昏頭轉向的敵人聽到陣地后面也打起來了，周圍的槍炮又連天響，以為已被紅軍四面包圍，摔下槍支就倉皇逃命了。
這時天已拂曉，敵人如同喪家之犬，一群群沒命地向后跑，沿路丟的槍械子彈不計其數。我們的戰士緊追不舍，越追越有勁，疲勞、饑餓早已丟在一邊，一直追殺到敵人的營房、倉庫，占領了臘子口的縱深陣地。
不一會，一、二連的同志們也從山上繞道過來與我們會合了。大家帶著勝利的歡笑，大聲呼喊：“天險臘子口被我們砸開了！”
正當我與同志們沉浸在勝利的喜悅之中時，忽然感到兩腿鉆心般的疼痛，低頭一看，我兩條腿上的綁帶和褲腳已被鮮血染紅了。原來，在向臘子口沖鋒時，我的兩條腿均被敵人的手榴彈片炸傷了，因當時戰斗異常激烈，我只顧帶領突擊隊與敵人拼殺，沒有感覺到自己的兩腿已負傷了。由于當時醫療條件簡陋，衛生員用鹽水給我洗了一下傷口，左腿上的彈片扎的淺，衛生員用鉗子夾了出來，而右腿肚上的一塊彈片由于扎的比較深，沒法取出來，于是就先止住了血，簡單地包扎了一下。
臘子口一戰，打出了紅軍的威風，顯示了紅軍戰士機智果敢、英勇頑強的戰斗作風，體現了紅軍敢打硬仗、惡仗，敢啃硬骨頭的大無畏革命精神。這一仗，也是我戎馬生涯中所經歷的最激烈的戰斗之一，因此，在我的腦海里留下了深刻的記憶。（選自《胡炳云回憶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