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世界知識》,2016年第3期
轉自:中國與全球化智庫
2015年10月15日,緬甸內比都,緬甸政府與八個民族武裝舉行簽署全國停火協議儀式
文 | 中國與全球化智庫(CCG)研究員儲殷
2016年1月中旬,緬甸國內民族和解會議在內比都舉行。無論是現政府總統吳登盛,還是未來執(zhí)政黨民盟領袖昂山素季,都對這次會議表現出了高度的重視。然而,對于自建國以來就飽受民族沖突困擾的緬甸來說,這次會議體現出各方在民心思定的大勢下的某種姿態(tài),是否具有實際意義仍然有待觀察,緬甸民族和解的道路仍將是漫長的。
沿密支那-曼德勒-內比都-仰光一線一路向南,你會發(fā)現緬甸其實是一個高度分化的多元社會,這不是西方社會意義上的那種統一共同體內階層意義上的多元,而是國家族群構成上的多元。炎熱的下緬甸、干燥的中部與涼爽的北部山區(qū),其實是差異巨大的不同世界。這里不僅居住著不同的民族,而且在語言、宗教、生活觀念上也存在巨大差異。中部向南主要居住著緬甸的主體民族緬族以及高度緬化的孟族、撣族,他們信奉佛教,生活觀念比較現代化;而北部山區(qū)高地里則主要居住著眾多的少數民族,其上層多有信奉天主教和基督教者,而民眾多信仰鬼神,生活方式比較傳統,甚至還有一些仍在刀耕火種,每年3到4月,緬甸少數民族居住區(qū)燒山的嗆人煙霧,甚至已經成為困擾泰國等鄰國的環(huán)境問題。
如果說民族文化與宗教上的差異已經讓緬甸的國家認同面臨嚴重的問題,那么歷史與現實的負擔就更加成為緬甸實現民族和解的重大障礙。一方面,在歷史上,作為大族的緬族尚武好戰(zhàn),與其境內的少數民族關系緊張。緬甸山區(qū)一直是反抗與征服的戰(zhàn)場,緬族從未建立起真正意義上的穩(wěn)定統治。另一方面,當緬族王朝被英國殖民軍征服之后,為了鎮(zhèn)壓桀驁不馴的緬族反抗,英國殖民政府采取了對少數民族和緬族分化瓦解的政策,不僅對少數民族的部落領袖采取了懷柔與拉攏的政策,而且主要從山地少數民族中招募殖民政府的警察與軍人。今天的緬甸民族地方武裝其實在相當程度上仍然受到這種歷史影響。最重要的是,緬甸建國前夕,建國領袖昂山將軍被刺殺,緬甸民族和解進程被打斷。上世紀50年代軍政府成立后,在國內民族問題上采取了極不明智的高壓策略,從而大大激化了民族間矛盾。軍政府不僅不承認境內一些跨境民族的合法地位,而且對擁有強大武裝的克欽、克倫等民族也采取了莽撞的武統策略,最后終于造成了緬甸長期內戰(zhàn)、少數民族武裝各自割據的苦果。
值得指出的是,緬甸軍方之所以武統不利,也有著復雜的原因。一方面,少數民族武裝往往受殖民時代英軍的歷史影響,軍事素質高,尤其擅長山地雨林作戰(zhàn)。比如克欽軍的創(chuàng)始人就來自英軍在東南亞地區(qū)最為精銳的特戰(zhàn)營。另一反面,少數民族武裝在自己民族聚居區(qū)作戰(zhàn),不僅熟悉地形,而且紀律嚴明、深受當地同族支持,占據天時、地利、人和。緬甸中央軍隊待遇極差,紀律松懈,士兵在戰(zhàn)區(qū)違紀行為成風,被當地人民深惡痛絕。也有人認為,緬甸軍方之所以“剿匪不力”,很大程度上也出自“養(yǎng)匪自重”的動機。據說,在對克欽族民族武裝的戰(zhàn)爭中,軍方曾一度占據上風甚至有望一舉解決問題,但是在最后的關鍵時刻,總是會接到莫名其妙的停火命令。
事實上,在緬甸中央政府軍和地方武裝打打停停這么多年以后,緬甸境內的民族武裝已經漸成氣候,像佤邦這樣的地方甚至已經基本上成為了國中之國,其武裝部隊可能有五萬之眾,而且訓練有素、裝備精良,其境內司法、郵政、電信都自成體系,甚至還設置了邊檢與海關,該地以外的緬甸公民“入境”也要辦理相當正規(guī)的手續(xù)。現在的情況不是緬甸政府軍想不想武統的問題,而是少數民族武裝是不是要進一步從自治走向獨立的問題。對于緬甸政府而言,幸運的是除了個別民族外,大多少數民族武裝并沒有追求獨立的想法,這也為緬甸的民族和解提供了可能。
問題在于,長期的矛盾沖突造成少數民族武裝對緬甸政府尤其是軍方從根本上缺乏信任,而軍隊與新政府的關系仍在未定之天,這使得緬甸的民族和解呈現出高度復雜的局面,民族和解的政治進程,并非沒有被“意外事件”打斷的可能。昂山素季真的能夠在民主轉型的過程中完成“杯酒釋兵權”的歷史使命嗎?讓民主成為社會生活中的常識,尤其是軍人心中的價值,可能還需要兩到三代人的努力。
文章選自《世界知識》,2016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