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匈奴普奴單于在鮮卑、烏桓和南匈奴的打擊下,失了漠南一大片水草豐潤的土地,經濟上陷入窘境,勢力大衰,在軍事上已處于劣勢。為表示善意,減少來自漢朝方面的壓力,北匈奴主動送回了不少被掠走的漢朝居民,
害怕歸害怕,還得過日子。不出來搶點,吃什么用什么?為了不引起誤會,匈奴騎兵每當出來抄掠南匈奴經過附近的漢朝邊塞亭燧時,主動致歉說:“我們只是討伐叛徒日逐王(呼韓邪二世)而已,不敢侵犯漢朝居民。”
眼睜睜地看見南匈奴單于附漢后受到了東漢朝廷的優待,北匈奴普奴單于不甘心落后。為了擺脫困境,建武二十七年(51年),普奴單于于派使者到武威郡請求和親。
然而他并不想和呼韓邪二世一樣俯首稱臣,他要求的僅僅是和親。
這樣的情形正如他的爺爺,一百年前呼韓邪單于和郅支單于。呼韓邪單于要求歸附漢朝,而郅支單于僅僅要求盟約框架內的和親。
面對接踵而來的匈奴使者,光武帝拿不定主意了:南北匈奴雖同出一族,如今卻視同仇讎,不共戴天,同等對待行不通,厚此薄彼更麻煩,如何處理?發揚一下集體智慧吧,劉秀召集公卿在朝堂商議。
然而集體智慧也戰勝不了這個難題。
皇太子劉莊說:“南單于新近歸附,北匈奴害怕遭到討伐,所以傾耳聽命,爭著要歸順漢朝。如今我們沒能為南匈奴出兵,卻反與北匈奴交往,我擔心南匈奴將生二心,這樣一來,想要投降的北匈奴也不會再來了。”
光武帝贊同這一見解,告知武威太守不要接待北匈奴使者。
朗陵侯臧宮、揚虛侯馬武認為,此時的北匈奴,遇到瘟疫,人馬、牲畜病死,又遭旱災、蝗災,赤地千里,疲憊困頓不堪,實力抵不過漢朝的一個郡,應該趁此機會,發揚痛打落水狗的精神,命令將領進駐邊塞,懸以重賞,命高句驪、烏桓、鮮卑進攻北匈奴左翼。如果這樣,北匈奴的滅亡,不過數年之事。在他們的奏章里說:“匈奴貪圖利益,沒有禮儀和信義,困難時向漢朝叩頭,太平時便侵邊擄掠。如今北匈奴萬里之外的垂死性命,懸在陛下之手。福運不會再來,時機容易喪失,難道應當死守斯文道德而放棄武力嗎?我們擔心陛下仁慈恩厚,不忍開戰,而參謀之臣又猶豫不決,使刻石銘記流傳萬代的功業不能在圣明的今世建立!”
光武帝覽畢奏章,長長地出了口氣。如今國家初定,百廢待興,人民急于休養生息,實在不能再啟戰端啊。他記起了《黃石公記》(西漢末年的一本著名兵書)里的一段話:“柔能制剛,弱能制強。舍近謀遠者,勞而無功;舍遠謀近者,逸而有終。故曰:務廣地者荒,務廣德者強,有其有者安,貪人有者殘。殘滅之政,雖成必敗。”
這不是最好的回答嗎?想到這里,劉秀用詔書回答二位侯爵的奏章:“如今國家沒有為民造福的政策,災禍變異不斷,百姓驚慌不安,不能保全自己,難道還要再去經營遙遠的塞外嗎?孔子說:我恐怕季孫家的禍患不是外部之敵顓臾,而在內部。況且北匈奴的實力仍然強盛,而我們屯兵邊境,開墾田地,戒備敵侵,傳聞的事,總是多有失實。果真能以一半國力消滅大敵,豈不是我最高的愿望!若是時機未到,不如讓人民休息。”
見光武帝如此考慮,一些主戰的將領們也噤聲了。
建武二十八年(52年),北匈奴派左骨都侯和右谷蠡王為使節進貢馬匹、皮衣,再次乞求和親,并請求傳授漢朝音樂,還要求率領西域各國使節一同進貢朝見。
光武帝命令太尉、司徒、司空三府研究如何答復。
在漢朝,司太尉、司徒和司空位列三公,共同商議決斷大的決策。
司徒掾(司徒的副官)班彪說,當初孝宣皇帝曾訓令守邊官員道:“匈奴是個大國,多變狡詐,同它交往,如能得它的真心,那么它可為我沖鋒殺敵;但如果落入它的圈套,那么反而會受到輕視欺侮。”現在北單于見南單于前來歸附,害怕他的國家受到謀算,所以屢次來求和親,并從遠方趕來牛羊同漢朝貿易,還幾番派遣地位顯赫的藩王前來,大量進貢。這些都是對外顯示富強以欺騙我們的舉動。我見北匈奴的貢品越貴重,知它國家的實力越空虛,見它求和的次數越多,知它的恐懼越大。然而我們如今既然未能幫助南匈奴,那么也不便與北匈奴絕交。依據安撫籠絡的原則,外族致禮,無不酬答。我建議可多給些賞賜,其價值大致同貢品相等,而回信之辭,必須恰當。我已經擬好了草稿,一并呈上。
班彪,字叔皮,扶風安陵(今陜西安陵),出生于儒學家庭,西漢末逃避兵亂投竇融麾下,曾勸竇融歸順漢光武帝建立東漢有功,被封徐縣令,又為司徒掾。曾作《史記后傳》65篇,為班固《前漢書》打定了基礎。
劉秀接過奏疏,原來是《奏議答北匈奴》,上寫道:“單于不忘漢恩,追念先祖舊約,欲修和親,以輔身安國,計議甚高,為單于嘉之。往者,匈奴數有乖亂,呼韓邪、郅支自相仇隙,并蒙孝宣皇帝垂恩救護,故各遣侍子稱藩保塞。其后郅支忿戾,自絕皇澤;而呼韓附親,忠孝彌著。及漢滅郅支,遂保國傳嗣,子孫相繼。今南單于攜眾南向,款塞歸命。自以呼韓嫡長,次第當立,而侵奪失職,猜疑相背,數請兵將,歸掃北庭,策謀紛紜,無所不至。惟念斯言不可獨聽,又以北單于比年貢獻,欲修和親,故拒而未許,將以成單于忠孝之義。漢秉威信,總率萬國,日月所照,皆為臣妾。殊俗百蠻,義無親疏,服順者褒賞,畔逆者誅罰,善惡之效,呼韓、郅支是也。今單于欲修和親,款誠已達,何嫌而欲率西域諸國俱來獻見?西域國屬匈奴,與屬漢何異?單于數連兵亂,國內虛耗,貢物裁以通禮,何必獻馬裘?今赍雜繒五百匹,弓鞬韇丸一,矢四發,遣遺單于。又賜獻馬左骨都侯、右谷蠡王雜繒各四百匹,斬馬劍各一。單于前言先帝時所賜呼韓邪竽、瑟、空侯皆敗,愿復裁。念單于國尚未安,方厲武節,以戰攻為務,竽瑟之用,不如良弓利劍,故未以赍。朕不愛小物,于單于便宜所欲,遣驛以聞。”
班表的這篇答書極盡挑撥之能事。答書首先對北單于重修和親的想法表示贊賞。接著引述呼韓邪單于與郅支單于舊事,告訴北單于依附漢朝則得以保存,倘若與漢朝為敵,那么郅支單于的結局便是前車之鑒。
又說南單于比是呼韓邪嫡傳之長,依照順序當立為單于,因被人侵奪而失去王位,又因遭到猜忌而分裂出走。他屢次請求漢朝出兵,要返回故土,掃蕩你們北匈奴王庭。他為了說動漢朝,使用了種種計謀,窮思極慮,無所不至。我們認為對南單于的話不可偏聽,又因北單于年年進貢,想建立親善關系,所以我們沒有應許南單于的請求,目的是要成全北單于的忠孝之心。言外之意不言而喻。
漢朝憑著威望和信義統率天下各國,但凡太陽月亮照耀之處,都是漢朝的臣屬。對待風俗不同的眾蠻夷,漢朝在道義上不分親疏。獎善懲惡,在呼韓邪、郅支兩人身上得到效驗。如今單于想建立和親關系,已經表達了誠意,還有什么嫌疑顧慮,要帶領西域各國一同來進貢朝見!西域各國臣屬匈奴與臣屬漢朝有什么不同!
你們連遭戰亂,國內財力枯竭,進貢只是交往的禮節,何必貢獻馬匹和皮裘!現將各色絲綢五百匹,弓箭套一副、箭四支,贈與單于;并賞賜前來獻馬的左骨都侯和右谷蠡王,每人各色絲綢四百匹,斬馬劍一柄。對北單于索要樂器的要求給予拒絕,說你們國家尚未安定,正是砥礪為武之時,以攻戰為當務之急,竽和瑟的用途,不及精良的弓、劍,所以沒有相贈。朕不是吝惜小物件,之所以這樣是為了對單于有益。
光武帝覽畢大喜。一個統一的匈奴政權是十分可怕的。只有鼓勵他們相互攻擊,消耗實力,才是對東漢帝國最安全的保證。他采納了班彪的建議,委婉地拒絕了北匈奴的和親請求,但表示繼續與北匈奴保持聯系。
建武三十一年(55年),北匈奴又派使者來,劉秀僅僅讓使者帶回了答復國書和賜給北匈奴的彩色絲帛,沒有派出使者前往。而對于南匈奴的請求,東漢朝廷總是有求必應。二十九年,東漢朝廷賜給南匈奴數萬只羊。
北匈奴和親不成,遷怒于南匈奴,在此后的數年里,南北匈奴數度開戰,互有勝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