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快樂時光,快樂與否完全出于人的內心感受,所以,幸福在于人的內心,可是,我們為什么卻總要向外尋求幸福呢?
——坤鵬論
一、尼采哲學的兩個主導關鍵詞
從哲學影響上來說,尼采的超人、權力意志、永恒輪回學說都可以在赫拉克利特的哲學思想中找到淵源。
這其中權力意志(+超人)與永恒輪回是尼采哲學的兩個主導關鍵詞。
前者表示存在者的本質;
后者表示存在者整體的存在方式。
海德格爾在其《尼采》一書中這樣評論道:
“在尼采最重要的關于相同者的永恒輪回的思想中,他把來自西方哲學之開端的兩個對存在者的基本規定———作為生成的存在者與作為持存狀態的存在者———聯合為一體了。”
生成的存在者是赫拉克利特的學說,持存狀態的存在者是巴門尼德的學說。
海德格爾認為,這兩個概念以及它們所引導的尼采思想是全新的,只有赫拉克利特思考過。
他說:“其實尼采在另一方面卻用一種方式重新理解了全部希臘此在的偉大開端時代。”
請注意“此在”是海德格爾創造的詞,它專指:人。
二、權力意志
顯而易見,黑格爾與尼采都非常重視赫拉克利特哲學,以其為師,各自的哲學思想也都深刻地受到了影響。
但是,有趣的是,尼采卻激烈地反對黑格爾,反對黑格爾對赫拉克利特作任何辯證法思考,以至于反對黑格爾的思想貫穿于尼采作品的始終,比如:
尼采的“超人”概念與黑格爾辯證法的“人”的概念正相反對;
尼采用錘子統統砸碎并重估一切價值的,恰恰是黑格爾認為的理性壓倒一切的辯證關系;
尼采的權力意志(生命意志)將生命與生命的關系設想為平等關系,生命永遠肯定自己與他者的差異,權力意志所要求的就是對差異的肯定;尼采強調肯定、差異,而黑格爾的哲學思想偏偏是否定、普遍,尼采認為,“否定”概念只是后來發明出來的蒼白意象,與之相對的肯定概念則充滿了生命與激情;
尼采將黑格爾的辯證法視為庸人的設想和奴隸的思維方式,正是在這種奴隸道德之下,催生了基督教世界觀以及黑格爾的辯證世界觀,而他的悲觀世界觀則是對這兩種世界觀的對抗;
尼采認為,哲學家的偉大個性才是哲學思想中最有價值的東西,而不是黑格爾的哲學原則——哲學越是理性、越是個人較少的主觀情緒與意見,其真理性也就越強。
尼采所說的偉大個性特指,對世界獨特的體驗、直覺、想象、信念等這些非理性因素,它們足可以啟迪整個人類而萬古彌新。
說白了,兩個人所站的角度決定了他們的背道而馳,黑格爾選擇了“一”,選擇了普遍,尼采則選擇了個體,選擇了獨特。
所以,坤鵬論認為,將尼采超人、權力意志思想總結成一句話,就是:活成真實的你自己!
三、世界是宙斯的游戲
尼采在《希臘悲劇時代的哲學》中總結道:(赫拉克利特)哲學可概括為關于生成中的規律和必然中的游戲的學說。
這里面的關鍵詞是:“生成中的規律”和“必然中的游戲”。
關于生成,坤鵬論在《皆以赫拉克利特為師 尼采卻走到了黑格爾的反面(上)》講過,尼采認為,赫拉克利特的觀念揭示了“世界的本質是生成而不是存在”,而其流變學說、永恒的活火、邏各斯、“一”等,則是在闡述生成中的規律。
提醒大家注意的是,不管是“生成中”,還是“必然中”,尼采都用了進行時,也就是永遠是在過程中,這一點上,他與黑格爾的理解是一致的。
關于必然,西方哲學一般也將其稱為命運,黑格爾對于其的解釋很精準:“存在者作為被規定者,具有這樣的性質(這性質構成它作為一個個體事物的本質),即它是什么。”比如:兔子是獸類。
黑格爾認為,赫拉克利特將普遍、類、對立中的統一、有和無是同樣的東西叫做命運、必然性,正是由于這個必然和它的對立物相聯系,這就是“貫穿在全體的存在中的絕對關系”——邏各斯——“以太的軀體,萬有變化的種子”。
在赫拉克利特看來,這就是理念,就是普遍本身,就是本質,而黑格爾將其理解為靜止的過程——如獸類是不變的東西,是接受自己(回歸自身的)單純的過程。
而“游戲”概念則來源于赫拉克利特殘篇第52——世界是一個玩棋子的孩童,孩童是世界的主宰。
那么,“必然中的游戲”,可以理解為“命運中的游戲”、'一’的游戲、神的游戲。
因此,尼采認為,赫拉克利特這句話的意思是說,“世界是宙斯的游戲,或者,用更接近物理學的方式表述,是火的自我游戲。”這便是對生成的辯護。
游戲就是游戲,這種世界游戲是一個孩子般天真無邪的游戲世界,它是清白無辜的,是非道德的,不存在絲毫痛苦、罪惡與不公義。
并且,坤鵬論在《皆以赫拉克利特為師 尼采卻走到了黑格爾的反面(上)》講過,“一”就是多,多就是“一”,因為“一”把自己變成多,多又將自己變為“一”,所以,“一”無處不在,在它自身,也在萬事萬物之中有其分身,那么,從本質上看,不管是整體的“一”,還是個體的萬事萬物,它們都是“一”,它們沒有誰是錯的、惡的、壞的,有罪的。
所以,對于這種永恒的游戲,不能用道德的眼光看待,它僅僅是游戲而已。
尼采這樣寫下:
(在這個游戲中,)“生成和消逝,建設和破壞,對之不可做任何道德評定,它們永遠同樣無罪,在這個世界上僅僅屬于藝術家和孩子的游戲。
如同孩子和藝術家在游戲一樣,永恒的活火也游戲著、建設著和破壞著,毫無罪惡感——萬古歲月以這游戲自娛。
它把自己轉化成水和土,就像一個孩子在海邊堆積又毀壞沙堆。
它不斷重新開始這游戲。
它暫時滿足了,然后需要又重新抓住了它,就像創作的需要驅動著藝術家一樣。
不是犯罪的誘力,而是不斷重新蘇醒的游戲沖動,召喚另外的世界進入了生活。
孩子一時摔開玩具,但很快又無憂無慮地玩了起來。
而只要他在建設,他就按照內在秩序合乎規定地進行編結、連接和塑造。”
尼采在《悲劇的誕生》中也說過類似的話:
“我們必須把這兩種狀態看作一個狄俄尼索斯現象(注:尼采哲學中的酒神狄俄尼索斯象征著混亂、破壞、非理性、無拘無束……),它總是一再重新把個體世界的游戲式建造和毀滅揭示為一種原始快感的結果,其方式就類似于晦澀思想家赫拉克利特把創造世界的力量比作一個游戲的孩童,他來來回回地壘石頭,把沙堆筑起來又推倒。”
四、尼采的永恒輪回
正是赫拉克利特世界如孩童游戲的隱喻提示了尼采永恒輪回學說的提出。
海德格爾認為,尼采形而上學的基本立場是以他的相同者的永恒輪回學說為標志的。
尼采本人將其稱為“關于萬物無條件的和無限回復的循環”的學說。
海德格爾繼而指出,這個學說是尼采哲學的基本學說,如果沒有它為基礎,尼采哲學便如像一棵無根的樹。
它就是尼采的世界觀,由它為基礎,才能誕生了人生觀、認識論、方法論。
普通人也是一樣,他對人生的看法、選擇的方法和道路、待人接物的方式,無不是建立在他的世界觀之上的。
而哲學其實是理論化、系統化的世界觀和方法論,是自然知識、社會知識和思維知識的概括與總結。
所以,每個人其實都有自己的人生哲學,只是從來沒有意識到和梳理過罷了。
毋庸置疑,赫拉克利特對于尼采來說,那是根基般的思想啟迪,黑格爾亦然。
尼采認為,世界就是權力意志,“此外一切皆無”。
全體存在者就是以權力意志為本質存在著。
如果全體存在者不斷地變得更強大,那么勢必產生“究竟要發展到何種程度才是盡頭的”的疑問。
尼采認為,全體存在者在發展變化之后,最終還是要回歸自身。
這就是永恒輪回。
赫拉克利特的永恒的活火在尼采那里就是權力意志永恒輪回的象征,是永不停息的生成。
永恒輪回是權力意志的永恒輪回。
整個世界就是權力意志自我創造、自我毀滅的永恒流轉過程。
當我們將一把小石子拋撒在地上,反復如此,石子的分布總會有一次和之前的一次重復。
如果無限次重復拋撒這一行為,就應該出現無限次重復的分布。
而且,尼采認同赫拉克利特守恒的觀點,也就是世界的物質總量“是有數的”,在一個總數下,萬事萬物不停變化著,但它們的總和永遠是不變的。
同時,他還認同原子論,也就是世界以及萬事萬物由有定數的原子排列組成而成。
在事實變化前后,就像前面所說的石子一樣,原子的種類和數量不變、有限,但是,當它們遇到無限的時間后,必然會不止一次地出現同樣組合的情況。
尼采由此推斷,在無限的時間長河里,和我們現在生活的這個世界一模一樣的世界未來會出現無數次,過去也一定曾經出現過無數次。
這樣的話,時間就呈圓環狀運動,歷史沒有進步或前進,有的只是變化。
這便是尼采的永恒輪回,他還試圖用其將時間和永恒合二為一——“萬物消逝,萬物復歸,存在之輪常轉不息。”
也就是說,雖然宇宙的空間和時間都是無限的,但是發生其中的卻都是有限事物的生成與毀滅的反反復復。
“這就是生命嗎?”
這就是活著!
因此,尼采認為,沒有必要對世界進行科學的把握,也沒有必要追求永恒,更不用執著于未來的幸福。
只有擁有強大的權力意志,全面肯定、接受這個既無意義又無目的的世界以及真實的自我,活好當下的每時每刻,才是最重要的。
因為,你以后還會無數次地重復到它。
“你現在和過去的生活,就是你今后的生活。它將周而復始,不斷重復,絕無新意,你生活中的每種痛苦、歡樂、思想、嘆息,以及一切大大小小、無可言說的事情皆會在你身上重現,會以同樣的順序降臨,同樣會出現此刻樹叢中的蜘蛛和月光,同樣會出現現在這樣的時刻和我這樣的惡魔。存在的永恒沙漏將不停地轉動,你在沙漏中,只不過是一粒塵土罷了!”
尼采在《快樂的科學》一書的結尾借惡魔之口向人們形象地描述了永恒輪回。
它就像是個思想實驗,也像是個生活價值測試,讓我們從內心中反思和評價現在所擁有的生活。
它是這樣的一個問題:
如果綜合考慮各種因素,你還愿意再來重復一遍現在的生活嗎?“你還想要它,還要無數次嗎?”
如果你沒有遺憾,認為值得,愿意重復,說明你正在擁有著幸福,即使你覺得自己沒有嘗到幸福的味道,因為真正的幸福總是在失去時,他的主人才知道。
如果相反,你不愿重復,甚至是詛咒當下的生活,說明你的生活到了浪費的程度,那就是“悲劇的起源”。
在這里坤鵬論再補充兩個關于《快樂的科學》的知識點:
第一,所謂“科學”,并不是表示當時和現在存在的專門科學,尼采的“科學”是指對于本質性知識的態度和追求本質性知識的意志。
第二,所謂“快樂”,尼采指的是一種來自從容大度的喜悅,它甚至也不再為最艱難和最可怕的事物所推翻。
顯然,學過赫拉克利特的我們,完全可以看出永恒輪回的淵源,對此,尼采坦承:“無論如何,我在這里應該承認,他和我的思想十分接近。'永恒輪回’學說,即萬物的絕對和無限重復循環———查拉圖斯特拉這一學說,最終也可以說是赫拉克利特所主張的學說。”
在這個觀念上,尼采與黑格爾也是截然不同的。
黑格爾(以及基督教)認為,歷史(時間)是向著目的地前進的,有開始有結束(目的),而尼采的永恒輪回則表明,歷史沒有前進或進步,只是在圓環運動的時間中不斷變化,人被拋棄在無始無終的時間河流中。
從看待人類的視角看,基督教認為,人類的存在被賦予了意義與目的;尼采則認為,人生既無目的亦無意義。
總結來說,尼采主張,人應該放棄在自己的生活以外設定一個超越性的理想或是幻想,關鍵要修煉自己——“成為你自己!”
為什么黑格爾、尼采皆以赫拉克利特為師,卻走出了完全相反的哲學之路呢?
坤鵬論認為,這既體現了赫拉克利特哲學的原初性,能夠給后來哲學帶來更加多元的解釋維度,又說明了赫拉克利特思想的深刻性,還有箴言式寫作更具豐富的修辭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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