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可染在進行山水畫探索的同時,還致力于人物畫和牧牛畫的創作,終生以牛為師,其畫室為“師牛堂”,自稱“孺子牛”,創作了許多田園牧歌式的牧牛圖。
李可染的牧牛圖凝聚了他半個多世紀的審美理想、藝術追求和人生信念。李可染進行牧牛題材的創作始于1942年前后。當時他借住在重慶金剛坡的一戶農家,居室與牛廄為鄰,朝夕與水牛相望,遂引發了畫家的創作靈感,創作了一些以江南水鄉為題材的牧牛圖。他在《自述》中說:“1941年后,文委會的工作告一段落,我有較多的時間恢復對中國畫的研究。當時我住在重慶金剛坡下農民家里,住房緊鄰著牛棚。一頭壯大的水牛,天天見面。它白天出去耕地,夜間吃草、喘氣、啃蹄、蹭癢,我都聽得清清楚楚。記得魯迅曾把自己比做吃草擠奶的牛,郭沫若寫過《水牛贊》。世界上不少有貢獻的科學家、藝術家都把自己比作牛。我覺得牛不僅具有終生辛勤勞動鞠躬盡瘁的品質,它的形象也著實可愛,于是以我的鄰居作模特,開始用水墨畫起牛來了。”
1942年秋,李可染的《牧牛圖》首次在重慶舉辦的當代畫家聯展中亮相,其畫作《牧童遙指杏花村》即為徐悲鴻先生訂購。1944年,李可染在重慶舉辦個人畫展,著名作家老舍在《新華晚報》上撰文對其備加稱贊。1947年著名畫家齊白石曾兩次在其《牧牛圖》上題跋,稱其為“不愧乾嘉間以后繼起的高手”。江蘇省淮安市博物館收藏的《牧牛圖》就是這個時期的作品,從中可看出李可染早期畫牛所取得的藝術成就。
《牧牛圖》,縱65厘米,橫48厘米,紙本,水墨畫,1944年作于重慶。圖中描繪了柳塘之上,綠柳依依,水草萋萋,二頭水牛,一前一后,正在塘中泅水,似在渡河歸去。那水中之牛,前者昂首曲頸,后者低首隨行,下半身沒于水中,僅露出首、背、臀、尾等部位。
兩個牧童,身著短衫短褲,各自坐在牛背之上,前者側身回首,一手按住牛背,一手指指點點,神采奕奕,似有說不盡的悄悄話;后者騎在牛背上,正神情專注,細心聆聽同伴話語。這種在鄉村生活中隨處可見的生活場景,在畫家的筆下卻變成一幅優美的圖畫,充分體現畫家對水牛和江南水鄉的熱愛,對田園生活的向往和一顆爛漫童心。此圖以篆隸古拙之筆寫牛,以行草般飄逸流暢的線條,依形體的結構,寥寥數筆,便將牧童、水、草和柳條生動形象地勾勒出來。
特別是牧童的刻畫極其精彩,兩牧童的臉部均是側面,其輪廓線以一筆勾勒簡潔而又不失其精確之形,特別是右邊牧童后背及臀部刻畫,以枯淡之筆,直接入鋒,迅速由左上而右下再左轉彎出鋒干凈利索。兩牧童頭發刻畫著墨也是不多,但同樣精彩。先以淡墨渲染,左邊牧童以干墨兼毫散鋒垂直落下,右邊則以羊毫蘸濃墨偏鋒左上出鋒形成飛白效果,頭發質感極佳。
畫中兩主體人物無論是形體描繪還是衣紋處理都顯得恰到好處,不拘不滯,流暢灑脫,意象超然。作者以稍顯干淡墨色畫主干,枝干的前后遠近層次分明。以濃淡不一的墨漬寫出牛的結構和質感,牛身以淡墨干筆、濕筆交混皴擦,把水牛的毛皮質感非常生動地表現出來。尤其是脊椎處以干墨留白的方式,體現出牛的蒼老堅韌。牛頭處則用濃墨起醒畫作用,眼睛以一道線表示其在水中的怡然自得。使其和天真活潑的牧童上下呼應,相映成趣。
此幅畫中的水用了行云流水般的線條,寥寥幾筆,其他水面則是大量留白——計白當黑,此時無聲勝有聲,使人感到水澤四面,水天交映,增添了畫面無限空靈之感。整個畫面清簡疏淡,看似隨意揮灑,但筆法古拙,線條剛勁有力,造型準確生動,融入了文人畫的意境,流露出純真自然天真爛漫的藝術情趣。
從構圖上可看出作者經過上海美專、杭州國立藝術院的專業訓練,西方現代構成的影響是顯而易見的。整幅畫呈反“S”形對角構成,此圖以右中上始,盤曲回環至左下。在這條線形結構上貌似統一實際卻有兩股反向力量:依樹形成的左上拉力;兩牛形成的左下勢力,使畫面產生了一股巨大的張力。作者在營造這股張力的同時又巧妙運用幾種手段進行了化解。首先是運用畫中心人物兩兩相對形成向心力,將離心勢力進行直接匯攏。
兩條順方向游走的水牛,通過最前邊的牛身牛頭往右扭身轉頭,把這股離心勢力經過大迂回有了很大的緩沖。此畫還運用呼應手法加強畫面兩股力量的相反相成:如左下和右上兩枚朱紅印章;右上行草落款和左下勾畫的水草;向上生長的水草和下垂的柳條。在畫中安排的這條“S”形曲線的三個段上還分別用了破的手法:樹干和枝條相破;橫向牛背和豎直牧童相破;水紋和水草相破。這些看似不經意間順手而為實在體現了作者的匠心獨具。另外,作者還通過墨色的濃淡干濕、線的長短、畫面的疏密等形式美的法則手法,恰當地體現了對立統一這一美的基本形式法則。
此畫題款在畫面右上方,其款云:“伯璞先生雅正,可染寫。”此“伯璞先生”即山東肥城人徐伯璞,時在重慶國民政府教育部從事文化教育工作,故和李可染相交、相識。下鈐“可染”圓形印,左下鈐“醉心”橢圓形印。作者畫此幅作品約在上世紀40年代早中期,當時國民政府把重慶作為陪都,文化界名人也分別匯聚于此。
李可染開始畫牛時間也不久,雖然和他后來所畫的牛蒼勁老辣、古樸稚拙不能相提并論,但作者此時正值盛年,其筆下清新活潑而略感勁健的畫風已躍然紙上,此幅作品實際上已昭示著作者的未來成就并踐行著李可染的名言:“可貴者膽,所要者魂”、“用最大的功力打進去,用最大的勇氣打出來”。李可染的畫深厚凝重,博大沉雄,以鮮明的時代精神和藝術個性,促進民族傳統繪畫的嬗變與升華。李可染自成體系的教育思想,出現活躍于畫壇的“李可染學派”。他不僅是畫壇辛勤耕耘70余年的一代藝術宗師,而且在藝術觀念的開拓上也做出重要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