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國文學史家A.維謝諾夫斯基于19世紀末提出建立歷史詩學的構想,強調“從詩的歷史中闡明詩的本質”,追求文學史研究與詩學理論研究的有機結合,旨在為文藝學研究開辟新方向和新道路。其后,隨著M.巴赫金、B.M.日爾蒙斯基、M.B.赫拉普欽科、H.懷特、I.E-佐哈爾、李福清等理論家和新歷史主義、后結構主義、新馬克思主義等理論批評流派對這一理論方法的豐富和拓展,歷史詩學在文學、史學、哲學與文化研究等交叉領域得到廣泛實踐和運用,并在近幾十年來文學文化批評的歷史轉向過程中實現了其在世界主要語言文化中的“理論旅行”。20世紀90年代以來,俄羅斯科學院高爾基文學研究所將歷史詩學確定為未來最主要且最有價值的研究方向之一,英語和漢語語境中的相關研究成果亦大量涌現出來。
歷史詩學在構詞上包含歷史和詩學兩個部分,其相互界定,相互構成。然而,由于理論旨趣和學科背景不同,有的研究者將其中的“歷史”理解為“詩學”的研究對象,從而突出了歷史的詩性和文學性;有的則將“歷史”理解為“詩學”的原則方法,從而彰顯出文學的歷史性和歷時性。與之相應,歷史詩學也具有文學的取向(旨在說明文學問題或文學的歷史性)和史學的取向(旨在說明史學問題或歷史的文學性)等兩個相互鎖聯的理論取向。前者以維謝諾夫斯基及其開創的俄蘇歷史詩學為代表,后者則以懷特“元史學”及其影響下的英美新歷史主義歷史詩學為代表。兩個取向相互涵攝生成,使歷史詩學成為一個多學科、超國界、跨語際的學科交叉和知識會通的理論批評領域。
歷史詩學思想在中西方都有悠久的傳統,近代以來,隨著人們的歷史意識以及相關的歷史哲學的發展演變,人們對歷史的3個層面,即歷史的過程、歷史的認識和歷史的話語有了不同的選擇和側重,使歷史詩學呈現出不同的形態和范式,即思辨歷史詩學、批判歷史詩學和話語歷史詩學。①思辨歷史詩學具有歷史決定論、歷史目的論和歷史客觀主義傾向,認為在文本得以從中產生的環境與最終的產品之間存在著因果關系,或者認為文本僅僅是造成虛假意識并隱藏真正歷史真理的宣傳,強調歷史背景對文學前景的根本制約作用。在總體上與啟蒙現代性思想和機械論歷史觀相互呼應。②批判歷史詩學視文學為作家內在品質、氣質稟賦、思想情趣、生活經歷等的自覺不自覺的流露,因而重視作家研究。其典型形態是所謂傳記式批評,通常將歷史縮減為個人記憶或文學傳統加以尊崇,具有心理主義和還原主義傾向。在總體上與審美現代性思想和有機論歷史觀相互呼應。③話語歷史詩學極力彰顯歷史的敘述性,強調“歷史不能脫離文本性”,主張對“文本的歷史性和歷史的文本性”展開雙向調查,追求歷史宏大敘事的消解和復數小寫歷史的增殖,以及歷史背景與文學前景之間界限和等級制的徹底消弭。在總體上與后現代性思想和語言論歷史觀相互呼應,與近幾十年來回歸歷史的文學文化批評運動同氣相求。然而,回歸歷史決不應只是回到歷史的話語、敘述和文本。
歷史詩學作為一個富有學術生長性的問題域,推動和深化了人們對文學的歷史性和歷史的文學性的研究探討,但學界對它的討論并無定論,其中的多種形態范式之間充滿著齟齬和論爭。每一種歷史詩學范式只是基于歷史的某個層面立論,難免有所偏頗。事件哲學所闡發的事件觀念,展現出統攝歷史諸多層面和文史交涉區域的理論潛力,為歷史詩學的創新發展提出參照。
人們所希冀的歷史詩學,應該能將歷史的不同層面和文學的不同要素環節同時納入理論視野,并通過吸收空間詩學、生態美學、文藝人類學和物質文化研究的相關成果來對這些層面環節之間的復雜關聯作出令人信服的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