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唐兩朝的兩對帝王父子
——有關從楊堅到李世民的歷史閱讀
|第五章 大業宏圖:楊廣的執政生涯
大運河的確是應該也值得好好說一說。
就像長城是秦始皇永不離身的標志性飾物一樣,大運河也是隋煬帝身上毀譽參半恩怨難辨形同圖騰的標志。
兩個相距八百多年同樣聞名遐邇的暴君又都同樣創建了一項震爍古今聞名世界的宏偉工程,決不僅僅只是歷史偶然的巧合,而是他們大致相同的性格使然。
正是這種大體相同的性格,使得相距八百來年的兩個王朝的風格一樣,結局也一樣——
他們都天賦甚高自然也就自視甚高。
他們都大權獨攬好大喜功敢教日月換新天。
他們都雄心勃勃威加海內視百姓為群氓視自己為圣主。
他們都廣造宮殿不知疲倦四處巡幸意欲使自己的王朝千秋萬代代代相傳。
【在歷史長河中海內外各民族“自視甚高”的君王們似乎莫不如此?】
只有一點不一樣——
一個駕崩時天下王旗還沒有變顏變色,盡管后來也沒能支撐幾年。
一個咽氣之日已是皇權零落,整個天下也如同亂麻沸湯……
長城是秦始皇留給隋煬帝的遺產,隋煬帝繼承了并且還發展了。
大運河在某種程度上也可以說是秦始皇留下的一份不太像樣的遺產,隋煬帝同樣繼承下來并且讓它舊貌新顏脫胎換骨煥然一新……
據說是春秋戰國時的吳王夫差挖出了大運河的第一筐土。
地點是在當年吳國的邗城(今江蘇揚州東南)。
目的是為了打通向北的水路,以便進攻齊國。
時間是在周敬王三十四年(公元前486)。
那實際是一條全長四百多里、充分利用了沿途豐富的湖泊沼澤資源的溝通長江與淮河的運河,當時叫邗溝,又名渠水,也叫中瀆水。
|邗溝春天景色|
四年后,夫差又命人開掘了一段由淮入泗、北接沂水、西接濟水、可以助其挺進中原的被稱為黃溝的運河。運河開通了,夫差的仗也打贏了,但就在他于黃池爭得諸侯間的霸主地位時,卻被臥薪嘗膽的越王勾踐端了后方老窩,夫差也就雖勝猶敗形勝實敗一敗涂地。
繼遠在南方的吳王夫差之后,北方的魏惠王也開鑿了連接黃河和淮河的鴻溝。
鴻溝后來成了中原航運的重要紐帶,把當時各國緊緊聯系起來。
再后又成了劉邦、項羽爭霸時的天然分界線。
【楚河漢界說的就是這條溝。】
|魏惠王巡視“鴻溝”|
再后又是秦始皇開鑿丹徒曲阿,也就是鎮江至丹陽的水道,而這也是大隋江南運河的所經之處。
漢武帝開疆拓土,為了便于征調閩越貢賦,又在吳江南北沼澤地帶開運河百余里,基本上接通了蘇州至嘉興之間的航運水道。
漢朝還對邗溝和鴻溝(亦叫汴渠)進行了多次維修和整治,并使得運河的作用開始從主要是為了打仗改成漕運——也就是給京師之地運糧。
后來就是三國時期。占據北方的曹操曾于建安九年(204)、建安十一年(206)、建安十八年(213)幾次在滹沱河、潞水、漳水開溝鑿渠,貫通了河北平原的運河網,貫通了海河與黃河水系,也就便利了河北平原的水道運輸,同時也保障了大軍的糧草運輸。
南方的孫權憑借著長江天塹與曹魏抗爭,也因形借勢,“鑿句容中道”,與春秋時吳國所開渠道相接,使建鄴(今南京市)和東南諸郡上下船只得以躲避長江的大風大浪,成為六朝時期吳、會一帶漕運的重要水道。
再后又是大隋建國前的南北朝。
這時,從長江經邗溝運河,再經淮泗水道到達彭城(今徐州)的水道還可以直通戰船,北周武帝的手下大將王軌率領騎兵,以設置障礙截斷水道的方法,大破南朝陳宣帝大將吳明徹的水軍。
可見在江南水鄉,水道真的就是生命線。
以上所說,算是一份有關南北運河的并不完整的掛一漏萬的前世圖譜。
|當年運河|
后來成了隋煬帝的楊廣就是在這樣的前人留下的基礎上,開始了他大規模開鑿運河的大業。
好像也正是這項他自己最為看重、最為得意的宏偉工程,卻成了將他綁定在歷史恥辱柱上的鐵釘和繩索,并且永世無法解脫。
大業天子楊廣好像就是因為大運河才成為隋煬帝的。
|隋煬帝以洛陽為中心開鑿的運河|
從現在倒回去三十多年,筆者還是個初中生的時候,關于隋煬帝和他的大運河,當時的歷史書上的說法不僅惜墨如金,而且褒貶分明。
以至于到了現在,我只依稀記得為了說明隋煬帝的暴虐,書上有個例子:民工們長期泡在水里,肉都泡爛了,傷口里還長了蛆……
這也許是真的。
但那樣一項在當時乃至以后相當長的時期發揮了相當重要作用的工程,只如此這般攻其一點不計其余,是不是和我們一貫宣稱的歷史唯物主義大相徑庭呢?
現在的情況似乎要好一些了。
關于大運河,現在中學的歷史教科書上的說法要客觀許多了,盡管依然不忘揭露隋煬帝的殘暴,但畢竟在相當程度上認可了開鑿運河的必要性。
只是,我們許多人早已人云亦云形成的對隋煬帝和他的大運河純屬負面的看法,還能有機會得到糾正嗎?
畢竟,大運河是一項集全國之力、耗時六年才得以完成的浩大無比、死人無數的工程。
畢竟,修成后的大運河成了隋煬帝大造龍舟、數次巡幸江南、惹的天下怨聲一片的實實在在的紀念碑般的載體。
|運河上的石拱橋|
唐·皮日休《汴河懷古》對隋煬帝大運河的看法:
“盡道隋亡為此河,
至今千里賴通波。
若無水殿通舟事,
但是,唐代詩人的杜牧同樣也有一首《汴河懷古》,似乎是有意在和皮日休唱對臺戲:
“錦纜龍舟隋煬帝,
平臺復道漢梁王;
游人閑起前朝念,
折柳孤吟斷殺腸。”
圍繞著隋煬帝和大運河,哪里只是一個詩人在與楊廣過不去?
“種柳開河為勝游,
堤前常使路人愁。
陰埋野色萬條思,
翠束塞聲千里秋。
西日至今悲兔苑,
東坡終不返龍舟。
遠山應見繁華事,
不語青山對水流。”
唐·秦韜玉《隋堤》,這又是一種看法。
而且是數量遠遠占優的看法。
筆者當然不想、也不敢與大多數人為敵,但若是說楊廣開運河、造龍舟就是為了耀武揚威四處巡游,也未必全部符合事實吧?
事實是,早在大業元年(605),在下詔營建東都的同時,大業天子楊廣就“發河南諸郡男女百余萬,開通濟渠,自西苑引谷、洛水達于河,自板渚引河通于淮”,這就清楚地表明,修鑿運河如同修馳道、筑長城一樣,依然是大業天子經營東都并進而經營天下的整個戰略構想的有機組成部分。
先是征發百萬民工,開挖連接黃河與淮河的通濟渠,這是大業元年的事。
在那一年稍晚一些的時候,又發淮南民工十余萬開邗溝,連接淮河與長江。
到大業四年(608)又開挖北至涿郡(今北京)的永濟渠,連接黃河與海河。
大業六年(610),又從京口(今江蘇鎮江)引長江水直達余杭(今浙江杭州)入錢塘江。
費時六年,用工無數,南起余杭,中途經過江都、洛陽,北至涿郡的南北大運河就這樣成形了,完工了。這條從北到南溝通了海河、黃河、淮河、長江、錢塘江五大水系,貫穿了如今浙江、江蘇、安徽、河南、山東、河北和北京、天津六省二市,全長近五千里的大運河無疑是世界上開鑿最早、航程最長、最雄偉的人工河,且不說它在當時的國民經濟中所發揮的無以倫比的巨大作用,單就大分裂之后重新大統一的政治意義,它的政治正確也是無庸置疑的吧?
|大業天子楊廣下江南沿途迎接|
國家建設,國家工程,在許多情況下不能只是小算盤算小帳,這已經是如今人們的共識了,那為什么面對當時的楊廣,我們不能也這樣呢?
難道就因為他后來變成了隋煬帝?!
而且,即使是在隋煬帝時代,長江三角洲以及浙東三吳一帶已經是經濟發達地區,其作為魚米之鄉的富饒程度早已遠遠超過關中八百里秦川的首善之區。
將作為政治中心的關隴地區和財富中心的江南連接起來,其經濟意義也是顯而易見。
由大業天子楊廣傾全力打造成功的大運河,給古老中國造成的影響和變化,實在是怎么估量都算不得過分。
我們曾經說過,導致楊廣成了后來的隋煬帝的,還有他發動并領導的一敗再敗的東征高句麗的戰爭。
這場戰爭和北運河段的永濟渠有關,永濟渠是南北大運河四段渠道中最長的一段,雖說有舊渠道可以利用,但工程量依然十分浩大,其間役使了河北百萬民眾,“男丁十五歲以上、五十歲以下者”全部要去修河,因“丁男不供,始以婦人從役,”也就是男女老少全民總動員。
永濟渠修成后,成了調運河北地區糧食的主要渠道,同時也就加強了對北方的軍事控制。因為永濟渠的終點涿郡薊城的地理位置十分重要,歷來是北方軍事重鎮,楊廣征伐高句麗時,這里就是屯兵之地,而永濟渠也就成了漕糧運兵的主要通道。
正是因為有了永濟渠、有了北運河,遠離黃河的涿郡薊城才有了后來成為元大都的可能,也就才有了后來和現在的北京。
|古代杭州民俗【雕塑】|
古城杭州早就成了中華版圖上一顆十分耀眼的明珠,它的光彩照人熠熠生輝也是在與運河系統連接起來之后。
按《劍橋中國隋唐史》的說法,正是運河本身“大大地促進了杭州的發展,使它從一個邊境前哨地一躍而為繁榮的商業城市。”
南有杭州,北有北京,這一南一北閃耀在南北大運河兩端的古城至今依然風情萬千風華絕代,可是不要說別人了,就是生活在這兩個城市里的人們,能知道并偶爾想起楊廣的又有幾人呢?
開鑿南北大運河,功在當代,利在千秋,大業天子楊廣成全了大運河,但大運河卻偏偏沒有成全他。
大業年間,一條大運河使得天下百姓“不勝其害”,卻又使得唐宋以后歷代朝廷百姓“不勝其利”,楊廣就這樣集功過于一身,讓人欲贊不能、欲罵不忍,不說不休、欲說還休!
|運河南起點現在杭州一景|
《隋書·食貨志》描寫了開鑿通濟渠的大業元年,楊廣從洛陽巡幸至揚州的情景——
“又造龍舟鳳塌*(正字左邊為'舟’字),黃龍赤艦,樓船篾舫,募諸水工,謂之殿腳,衣錦行幐,挽青絲纜挽船,以幸江都。帝御龍舟,文武官員五品官員已上給樓船,九品以上給黃篾舫,舳艫相接,二百余里。所經州縣,并令供頓。獻食豐辦者,加官爵,闕乏者,譴至死。”
這已經是極盡招搖一路雞飛狗跳了,就這猶嫌不足,還要向沿途各地開列征用物品清單,而且是珍禽異獸催要甚急,“征發倉促,朝命夕辦,百姓求捕,網罟遍野,水陸禽獸殆盡,猶不能給,而買于豪富蓄積之家,其價騰踴。是歲,翟雉尾一,值十縑。”
縑者,細絹也。
當年絹、縑之類布匹的計量單位大都為段,一根野雞尾巴上的長毛,就可以賣出十段縑的天價,除了皇帝,還有誰能有如此大的能量,讓全國和他一起發瘋?!
楊廣是不是就是這樣成了隋煬帝的?
一個人就這樣與一條河、一座城、乃至一個國家的一段歷史難解難分糾纏一處,這能不能說成是“天地不仁,視萬物為芻狗”呢?
|隋煬帝龍舟復原模型|
《劍橋中國隋唐史》的作者在書中也引用了上述文字,同時又對此表示懷疑,認為那不是真的,并且認為之所以會有那么夸張的敘述,是因為——
“撰實錄和修史的儒家官員一般不贊成中央權力過度擴大和統治的君主無節制地使用這種權力;他們的重農經濟觀看不到經濟發展的好處;他們的政見和他們的歷史記載強調對外軍事冒險的勞民傷財和害處。歷來皇帝既是所有官員必不可少的盟友,又是自然的對手(不論多么隱蔽)。就不得善終的煬帝而言,這種潛在的敵意就表現在以上所引的文字中。”
究竟是西方人不能真正了解中國國情呢還是他們真的是旁觀者清?!
我寧愿他們是后者。
哪怕是貴為天子身為皇帝呢,在歷史中他其實也是不自由的。
信然!
不管人們如何對隋煬帝和他的大運河工程說三道四評頭論足,靜靜流淌著的大運河就那么一路流著流著,大隋被它拋遠了,大唐也被它拋遠了,宋元明清也被它拋遠了,一個個王朝漸行漸遠,大運河也告別了它無比輝煌的元明兩朝的黃金時代,自己也漸行漸遠,成了一道需要著力加以保護的遠去的風景。
報紙報道,在2006年的全國政協十次會議期間,有數十名政協委員聯名遞交提案,認為京杭大運河應申請加入世界文化遺產名錄。
同年5月,國務院將京杭大運河公布為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
年底,國家文物局公布了重新設定的《中國世界文化遺產預備名單》,京杭大運河作為其流域內的浙江等八省市聯合申報的項目而名列榜首。
做總比不做要好。
好得多。
可是我們能不能再做的更多一些、更好一些呢?
1、隋煬帝所乘龍舟,據隋代著作郎杜寶《大業雜記》描述:“其龍舟高四十五尺,闊四十五尺,長二百尺。四重,上一重,有正殿、內殿、東西朝堂。中二重,有一百六十房,皆飾以丹粉,裝以金碧朱翠,雕樓奇麗,綴以流芳、羽葆、朱絲、網絡;下一重,長秋、內侍及乘舟水手,以青絲大絳繩六條,兩岸引進。其引船人,普名'殿腳’,一千八百人,并著雜錦、彩裝、襖子、行纏鞋襪等。”
2、隋唐大運河
以洛陽為中心,北至涿郡(今北京),南至余杭(今杭州)。后代通過浙東運河延伸至會稽(今紹興)、寧波。
從先秦到南北朝,中國古代勞動人民開鑿了大量運河,其分布地區幾乎遍及大半個中國。
西到關中,南達廣東,北到華北大平原,都有人工運河。這些人工運河與天然河流連接起來可以由河道通達中國的大部分地區。
例如從現在北京不遠的通縣起,可乘船順潞水由泉州渠到溝河口入海,經過一段短短的海程,進入泒河,經過平虜渠,入漳水,經過利漕渠和白溝而入黃河,進入汴渠上游,沿蒗蕩渠而下,由潁水入汝水,由汝水的支流舞水入泚水,入淯水,入漢水,入楊口渠,入長江,入洞庭湖,入湘水,入漓水,入西江,沿西江可達番禺城。或由江陵溯長江達巴蜀,以通西南。
這四通八達的水道為后世開隋唐大運河奠定了基礎。
大業元年至六年(605年至610年),隋煬帝動用百萬百姓,疏浚之前眾多王朝開鑿留下的河道,修了隋唐大運河。此后,唐、北宋長期開鑿、疏浚、整修隋唐大運河,使得隋唐大運河可以繼續使用。
隋唐大運河跨越地球10多個緯度,縱貫在中國最富饒的華北平原和東南沿海地區,地跨北京、天津、河北、山東、河南、安徽、江蘇、浙江8個省、直轄市,是中國古代南北交通大動脈,在中國歷史上產生過巨大作用,是中國古代勞動人民創造的一項偉大的水利建筑工程。
2014年6月22日,包括隋唐大運河、京杭大運河、浙東運河在內的三大部分十段河道被列入世界文化遺產,成為中國第46個世界遺產項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