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懷瑾老師】誰人背后無人說,如何對待他人的批評?
【孟子曰:“無傷也,士憎茲多口。《詩》云:‘憂心悄悄,慍于群小。’孔子也。‘肆不殄厥慍,亦不隕厥問。’文王也。”】【孟子曰:“賢者以其昭昭,使人昭昭;今以其昏昏,使人昭昭。”】貉稽對孟子說,“稽大不理于口”,這個“理”字,古人認為是“賴”字,好像現在的青年人,常說某事不“賴”,這個“賴”字,也許是從這句話來的,在我們的語言文化中,已經有幾千年歷史,后來可能在唐朝宋朝,被人改做“理”字。貉稽是齊國人,人品很好,官也做得很好,只是攻訐他的人太多了。孟子說:沒有關系,“士憎茲多口”。“憎”就是憎恨,但古人考據,古書上是“增”字,后來也是在唐宋之間,有人覺得增字很難解釋,改成“憎”字,而意思也就是“憎”。這句話是說,一個讀書人在社會上,沒有不被批評的。作為一個人,不要怕人批評。一般惹人厭的是一張嘴,吃飽飯專門挑人家的是非。中國人講修養,在兒童課外讀物中,有一本《昔時賢文》,這本書把許多詩句、格言編成韻文讀本,其中就有兩句說:“誰人背后無人說,哪個人前不說人。”人與人相遇,一定說到第三人,說到別人對或不對,這就有是非了。只有兩個人沒有人背后批評,一個是已經死了的無名古人,一個是還沒有生出來的人。孟子回答貉稽的話,雖不是如此說,但含有這個意思。也等于說,你做你的官,你自有你的人格,社會上的是非隨時都有。古人說:“是非終日有,不聽自然無。”你不要去理它,自然就沒有了。孟子進一步再解釋說:“‘憂心悄悄,慍于群小。’孔子也。”孔子晚年,也有一些對他不滿的人,幾千年來都有人罵孔子。孔子當年周游列國,并不像我們現在出國觀光這樣舒服,他到每一個國家,都被那里的小人罵。孔子一輩子都遭小人的嫉妒,倒霉透頂,只是比耶穌好命,因為耶穌還被釘死在十字架上。當然,最高明的,還是釋迦牟尼佛,兩手一攤開,人家就跪下來。孔子當時的情況,就好比《詩經·邶風·柏舟》所詠嘆的,“憂心悄悄”,心里擔憂天下國家事,但這種憂慮,只能悄悄擺在心里,講不出來,沒有辦法可對人坦言。不但如此,并且還經常碰到一般的小人反對他,從各種角度來批評他,這就是“慍于群小”。前人有兩句感嘆人生的名言說:“人歷長途倦老眼,事多失意怕深談。”一個人幾十年生活下來,的確是一個長途,做人做事的經歷,在人生這條路上看多了,也走怕了。過去的事,多半是失意的,朋友談起,也不愿深談,因為越談越煩越痛苦。這兩句詩深刻得很,是用幾十年人生經驗寫出來的,也就是孔子當年“憂心悄悄,慍于群小”的況味。一個人對國家天下大事,雖然看清楚了,可是卻無法講,又能向誰講,向誰建議進言呢?孔子尚且遭遇如此,你貉稽受人攻訐,又有什么稀奇?又有什么可怕?還有《詩經·大雅·緜》篇說的:“肆不殄厥慍,亦不隕厥問。”這是文王的遭遇,當年文王興起的時候,那些邊疆的民族,對他這樣一個了不起的圣人,道德又非常好的人,仍不滿意,不過不敢動,只有在心里反感。可是文王也不以為意,這些人雖然不滿意,還是要來聽他的教化,而文王照樣的教育他們,這就是文王。這些就說明了人生在世,受批評沒有什么不得了;如果對人家的批評過分認真,那一天也活不下去。但是要注意批評,“有則改之”,如果人家的批評是對的,就要改過來;“無則加勉”,自己如果沒有錯誤,就勉勵自己,不要去犯這個錯誤就好了。這一段是孟子答復別人,談人生修養的話。青年人聽了會有小感觸,可能不會有大感想,要等年紀大了,才會知道“謗隨名高”的道理。一個人名氣越大,被罵的機會越多,罵你的人也越多。有些人為了想出鋒頭,專挑有名氣的人橫加攻訐。這時候,有名氣的人,一定要學會容忍,否則回他一句,他就達到了目的,到處宣揚“某某人和我辯論,如何如何……”這是一種很鄙俗卑下的手段。但既然聽到了反面的誹謗,也不要掉以輕心,要反省自己,嚴格檢查,在自己的心理、行為、道德上如有過錯,立刻要改,因為別人的話,有時并不一定是訕謗。假使自己問心無愧,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則心不負人,面無慚色,聽到了謗言,也沒有關系,只要學佛家的“忍辱”就是了。永嘉大師的《證道歌》說:“從他謗,任他誹,把火燒天徒自疲,我聞恰似飲甘露,銷融頓入不思議。”人就要做到這樣。一個人的名位高了,所受到的反對與攻擊會更激烈。后世所崇敬的圣人,在當時的遭遇卻是非常痛苦的。從歷史上我們得了一個教訓,要想做圣人,一定要從極痛苦中站起來,問題在于受不受得了這種痛苦。一個知識分子,做人、做事、做官,基本上都要有這樣的修養,受得起批評,痛切反省,修正自己,這是儒家,也就是佛家,也就是修道。不要以為打坐做工夫才是修道,打坐有工夫的人,如果給他兩個耳光,罵他一頓,看他的工夫還有沒有?本來打坐清凈為“梵行”,這時他就變成了“焚行”,一下子把他自己所有的工夫都燒光了。這是由于受刺激之故,還不算數;如果好話來了,恭維的來了,那比打兩個耳光還厲害,那可會把你深深地活埋了。所以不要怕批評,更可怕的是恭維,接受恭維,就是心中想超人一等。說得好聽是自尊心,實際上就是我慢,是我相的一種表現,所以每一面都要注意到,才是修行。孟子作結論說:“賢者”,高明的人,就是佛家開悟的人。“昭昭”是自己明明白白,使他人也明白,也就是自覺覺他。而現在的人,自己還是“昏昏”的,還去教人跟著他的樣子去開悟,以此“誤”而教人“悟”,那可能嗎?被教的人也誤以為誤即是悟,那真是誤上加誤了。在幾千年前孟子的時代,人們就是如此,幾千年后的今天,人們仍是如此。所以我說,不論古今中外,人類就只是這樣一種生態,沒有高明到哪去,時代也沒有什么大的改變。這種“今以其昏昏,使人昭昭”的典型,在《西游記》里有,就是孫悟空的結拜哥哥,外號牛魔王的。孫悟空是代表心,有一個糊涂的、動感情的心,就是他哥哥牛魔王,自己“昏昏”而想“使人昭昭”;再加上牛魔王的太太鐵扇公主,拿了一把大芭蕉扇,在旁邊一扇火——欲火,這個世界,當然非亂不可了。《孟子與盡心篇》
我們一天到晚不斷地在造口業。“誰人背后無人說,哪個人前不說人”,口之為禍大矣!有些人怕受批評,其實啊!在背后何嘗不說別人的是非呢?有人當著面在恭維你,轉過身來背后可以罵你;高興時贊美你,不對勁時更可隨意損你。然而這一切都是空的,了無實際,偏偏不上此當者幾稀。《學佛者的基本信念》
一個學佛的胸襟氣派一定要大,能夠包羅萬象,對的就對,不對就不對,這種小事沒什么了不起。話說回來,同學們固然不對,作者聽了這些閑言閑語心中煩惱,也太沒有程度了。叫你們讀的《昔時賢文》,其中有一句我七八歲時就背了:“誰人背后無人說,哪個人前不說人”,哪個人背后沒有人批評啊?那兩個人碰到了,不講別人的事講什么啊?這就是人。老夫妻倆在房中講媳婦怎樣、兒子怎樣,也是在講人。所以把人世間這些東西看通了,聽了那些話都是狗屁不如,這樣你就胸襟大了。
《維摩詰的花雨滿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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