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品伊人久久大香线蕉,开心久久婷婷综合中文字幕,杏田冲梨,人妻无码aⅴ不卡中文字幕

打開APP
userphoto
未登錄

開通VIP,暢享免費電子書等14項超值服

開通VIP
顏世安:不言與言早期儒墨之爭的一個問題

江海學刊 2013年6期
  【作者簡介】顏世安,1956年生,歷史學博士,南京大學歷史學系教授、博士生導師。

  【內容提要】 《墨子》中記錄了儒者公孟、吳慮對墨學最早的批評,認為墨家不應到處“言”說,墨子對此提出自己的辯護。從文獻可知,早期儒家多有持“不言”風格者。公孟、吳慮的批評,代表了儒家某種共同意向。“不言”態度源于孔子本人,與早期儒家的政治學原則有關。墨子多“言”,則是因為確立了與儒家不同的政治學原則。早期儒、墨“不言”與“言”的沖突,背后是兩種政治觀念的沖突。孟子學興起,以“仁愛”批評墨家“兼愛”,取代以往批評墨家多“言”,標志早期儒學思想發展的一個重要變化。

  【關 鍵 詞】早期儒家/墨家/儒墨之爭/不言

  先秦諸子學中儒墨之爭影響深遠,學者人盡皆知。通常認為,儒墨之爭起始于墨家批評儒家。①墨子草創學派的年代在戰國早期,其時儒學已名聲顯赫,當此情形,墨學頗有必要借批評儒家以顯示自家學說宗旨,各草創階段的墨學則未必引起儒家人物注意。儒家對墨家的批評,學術界都是從孟子說起。孟子自己言及批評墨學的原因,是“楊、墨之言盈天下,天下不歸楊,則歸墨”。可見戰國中期墨學影響逐漸擴大,逼使儒家不能不重視墨學。

  但是孟子對墨家的批評,并非文獻中所見最早的儒家批評墨家之語,《墨子》中也記錄了幾處儒家對墨家的批評。這些批評很簡短,主要是說墨家多“言”。這個批評一向無人在意。但是從最早儒家批評墨家多“言”,墨家對此加以反駁,提出“言”的理由,到孟子對墨家提出新的批評,并一定程度轉向多“言”,其間的曲折,透露了早期儒家思想演變的某種線索,值得一探。

  一

  《墨子》中有《耕柱》、《貴義》、《公孟》、《魯問》等篇,記錄墨子生平言論與活動,風格類似儒家《論語》,學界一致公認是比較可靠的記述墨子本人思想的文獻。其中《公孟》篇記錄早期儒墨之爭資料較多,主要是墨家批評儒家之語。但是該篇的前兩章,公孟向墨子提出一種觀點,卻記錄了儒家對墨家最早的批評,先看第一章:

  公孟子謂子墨子曰:“君子共己以待,問焉則言,不問焉則止。譬若鐘然,扣則鳴,不扣則不鳴。”

  公孟是儒家人物應沒有什么疑問。②他認為,君子不應該主動游說王公大人,而應修身以待。“共己以待”即“恭己以待”,“恭”是一種虔敬認真的態度,就是修身。這是批評墨子游說政治上層過于主動。這一批評遭到墨子反駁,大意是說,見到統治者將有損害人民的行為,“雖不扣必鳴者也”。也就是說不必等統治者來“扣(叩)”(求教、聘請)也要“鳴”(游說、宣講)。從這一爭論看當然是墨子更有道理。一個君子,以“義”為己任,難道眼看統治者舉措不當,危害人民,也還是不聞不問,非要等統治者來請教,才發表意見嗎?

  但儒家何以主張“不扣則不鳴”,必有道理。因為是墨家學派的文獻,公孟如何回應,沒有記錄。下面接著一章,公孟主張“善人”不應自我炫耀,意思與“不扣則不鳴”有相似之處:

  公孟子謂子墨子曰:“實為善人,孰不知?譬若良玉,處而不出有余糈。譬若美女,處而不出,人爭求之。行而自炫,人莫之取也。今子遍從人而說之,何其勞也?”子墨子曰:“今夫世亂,求美女者眾,美女雖不出,人多求之;今求善者寡,不強說人,人莫之知也。

  相較于前一章,公孟的觀點有了一些展開的說明。在公孟的理想中,“士”應該放棄一切“行而自炫”的行為,默默堅持個人修養,只要堅持,機會自然到來,即使“處而不出”,亦會“人爭求之”。當然,為什么一定只能默默堅持修德,而不能主動宣講,這里還是沒有解釋。這畢竟是墨家的著作,記錄儒家的觀點是不會很清晰的,但至少能使我們知道儒家的態度。墨家反對的觀點是清晰的,我們后面再分析,這里且辨析早期儒家的觀點。

  在《魯問》篇,有一位“自比于舜”的人物與墨子有一段對話,含義與公孟墨子的對話很接近:

  魯之南鄙人有吳慮者,冬陶夏耕,自比于舜。子墨子聞而見之。吳慮謂子墨子:“義耳義耳,焉用言之哉?”子墨子曰:“……翟以為不若誦先王之道,而求其說,通圣人之言,而察其辭,上說王公大人,次匹夫徒步之士。王公大人用吾言,國必治;匹夫徒步之士用吾言,行必修。……天下匹夫徒步之士少知義,而教天下以義者,功亦多,何故弗言也?若得鼓而進于義,則吾義豈不益進哉?”

  吳慮為魯人,魯國是儒者的大本營,此外吳慮“自比于舜”,所說的不應到處宣揚“義”,與前引公孟的說法很相似,判斷吳慮為一位儒者,應該沒有什么問題。③吳慮對墨子的質疑,同樣語言簡約,但基本意思明確,認為“義”不需“言”,只要力行就可以。“言”可以理解為自我標榜,也可以理解為勸別人行義,政治意義的“言”就是游說。與公孟批評墨子“行而自炫……遍從人而說之”相互印證,他們的立場無疑是一樣的。

  公孟與吳慮對墨子的質疑,語言都很簡短,只有《公孟》篇的第二章稍長一些,其他兩章的質疑,都只有一句話。這大概是因為他們的話記載在墨家文獻中,就像《孟子》中記載“墨者夷之”的話也很簡短一樣。④可是把這幾處簡短的質疑綜合起來看,還是可以看出那時儒家對墨家的批評,似乎集中在一個問題上。墨家到處“言”,說的太多,有“自炫”的嫌疑,而且主動向統治者“鳴”,似乎也有失尊嚴。這一種批評,與孟子中記錄的儒家學派以“仁愛”批評“兼愛”,以“愛由親施”批評“二本”大不相同。《墨子》中記錄儒家批評或質疑墨家的還有兩處,一處仍是在《公孟》篇:“公孟子謂子墨子曰:子以三年之喪為非,子之三日之喪亦非也。”這表面是質疑墨家,實質卻是捍衛儒家“三年喪”禮。也就是墨家批評儒家“久喪”在前,儒家回應在后,故不能視作對墨家的主動批評。⑤另一處是《耕柱》篇:“子夏之徒問于子墨子曰:‘君子有斗乎?’子墨子曰:‘君子無斗’……”儒家主張“有斗”,質疑墨家“無斗”,這可能也是早期儒、墨之間有爭議的另一個問題,但是儒、墨兩家文獻說到這個問題甚少⑥,可見無關宏旨,可以從略。從《墨子》中記錄早期儒家少數批評墨家的言論看,值得注意的主要就是認為墨家多“言”。

  早期儒家剛開始接觸墨家,何以首先注意墨家多“言”?墨家重游說肯定是事實,但早期儒家人物何以注重并反感這一點,與儒家自己的風格、主張又有什么關系?這是以往思想史研究從未注意的問題。戰國中期孟子批評墨家,標志墨家影響日漸加大,引起儒家認真的回應。但是孟子批評墨家已不是多“言”,而是認為“兼愛”的主張“二本”、“無父”。不僅如此,孟子自己就到處游說,是傾向多言的。孟子曾為他的“好辯”特別作出解釋,說:“予豈好辯哉?予不得已也。”(《孟子·滕文公下》)這可能就是因為儒家內部崇尚不“言”或少“言”的傳統帶給他某種壓力,否則何必辯解?孟子為什么有這樣的變化?他傾向于“言”與以新的宗旨批評墨學有沒有關系?這都是早期儒家思想史上隱伏未明的問題。

  下面我們主要探討兩個問題。第一,以文獻記載的早期儒家資料看,公孟、吳慮反對“言”而崇尚行是否代表儒家某種共同的立場?如果確是儒家早期共同立場的一種表現,那么我們就可以知道,這種批評不是偶然的意見,而是涉及儒墨兩家之間基本立場的分歧。第二,探討這種分歧的思想史含義,分析儒家不“言”主張的源流,并從這一思想分歧,看孟子學的興起。

  二

  我們先來討論第一個問題,公孟、吳慮的主張是否為前孟子時代儒家的某種共同主張。孟子之前的儒學發展情況,文獻資料不多。韓非子有“儒分為八”之說:

  自孔子之死也,有子張之儒,有子思之儒,有顏氏之儒,有孟氏之儒,有漆雕氏之儒,有仲良氏之儒,有孫氏之儒,有樂正氏之儒。(《顯學》)

  八家之中,子張、顏回、漆雕開是孔子及門弟子,子思、樂正子是孔子隔代傳人。⑦時間都比較早,但是這些人代表的學派,除子思外,我們所知甚少。

  《史記·儒林傳》記孔子歿后弟子活動及分化的情況:

  自孔子卒后,七十子之徒散游諸侯,大者為師傅卿相,小者友教士大夫,或隱而不見。故子路居衛,子張居陳,澹臺子羽居楚,子夏居西河,子貢終于齊。如田子方、段干木、吳起、禽滑釐之屬,皆受業于子夏之倫,為王者師。⑧

  司馬遷把七十子之徒分為三類,后面所舉子張等人,未言屬于哪一類,但子夏、子貢等人肯定是前兩類,之所以特別說到子夏影響之大,則因歷史學家著史書,敘人物事業,更重視參與政治活動、有較大社會影響的人,是可以理解的。但司馬遷并不輕視“隱而不見”的一類人,他在《游俠列傳》開篇寫道:

  及若季次、原憲,閭巷人也。讀書懷獨行君子之德,義不茍合當世,當世亦笑之。故季次、原憲終身空室蓬戶,褐衣疏食不厭。死而已四百余年,而弟子志之不倦。

  季次、原憲都是孔子弟子,《論語》和諸子書中多處提及原憲,提到季次較少。⑨兩人都是“隱”派代表,司馬遷說他們雖與當世不合,但死后四百余年仍有這一派的弟子傳人追隨他們的蹤跡,可見其并非完全“隱而不見”,只是不愿積極入仕,懷獨行君子之德,在社會上仍有相當的影響。

  司馬遷說孔門傳人中有隱者一派,對照公孟、吳慮對墨子的批評,可知這兩人大體即是隱者派的人物。有人可能認為,公孟主張“不叩不鳴”,只是反對主動游說,并不是主張隱居避世。問題在于,司馬遷雖用了“隱而不見”四個字,其實只是相對于“大者為師傅卿相,小者友教士大夫”者而言,也即這些人沒有游說王侯,所以政治圈中不見他們的身影。但孔門傳人中的隱者派,應當不同于揚朱、莊子以及孔子南游時遇到的長沮、桀溺。區別在于,后者對救世已經不抱希望,避世以求自保,前者卻懷抱著救世的理想與熱情,只是他們的方式有別于積極游說王侯的人。他們主張救世,卻不肯主動游說政治人物。他們堅信只要修養德性,就一定會產生影響,如公孟所說“譬若良玉,處而不出有余糈。譬若美女,處而不出,人爭求之”。季次、原憲懷獨行君子之德,應該也是有良玉、美女的自信。

  嚴格說來,司馬遷稱為“隱而不見”的這一派人其實不應稱為隱者,他們是力行修身而不愿多宣傳,更不愿游說王公的懷抱救世理想的君子。公孟的話表明他們對力行修身將能產生的影響抱著大信心,把他們稱為“修身”派也許更合適。對于早期儒學的“修身”派,文獻中有關的記載不少,只是研究儒學史的人,未曾注意把這些資料串合起來,以考察早期儒學的傳承軌跡。公孟、吳慮對墨子的批評,來自儒家以外學派的記載,并且目的是為了記錄墨子的大段反駁,卻給我們提供了一個線索,原來在當時的社會生活中,儒者中多有一些踐行修身,不事王侯,也不愿到處宣揚的人。他們很像隱者,又不同于隱者,因為他們抱著“良玉”“美女”的自信,認為德性、學問自有力量,一定會發生影響。這些人未必代表早期儒者的全部,但肯定是其中的一個重要部分。早期儒者是有一些人走上仕途了,但還有許多人,如知名的季次、原憲,不太知名的公孟、吳慮等,在民間堅持著儒者的理想。這些人是否代表著早期儒者的某種重要傾向呢?我們現在試著匯整相關的零散的文獻記錄,看能否理出一個早期儒者群體“修身派”的輪廓。

  《晉書·石苞傳》:“(石崇)嘗與王敦人太學,見顏回、原憲之象……”又《三國志·秦宓傳》,“宓答書曰:‘……仆得曝背乎隴畝之中,誦顏氏之簞瓢,詠原憲之蓬戶……’”魏晉時期,顏回、原憲并稱,太學以顏回、原憲像并立,當是因為此二人類型接近,是孔子弟子中注重修身而不事王侯一類人的代表。原憲已如上述,司馬遷把他與季次相并,為“獨行君子”的師祖。顏回在《論語》中多次被提到,是孔門弟子中最得孔子賞識者。他有那樣高的品行學問,卻從不談從政話題,風格很近于后來的修身派。他的安貧樂道,甚得孔子贊賞:“賢哉,回也!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賢哉,回也!”(《論語·雍也》)顏回在孔門的聲望遠超過季次、原憲,為何司馬遷以后者為“隱”派(修身派)的代表,而未提顏回?一個可能的答案是,顏回去世早,歿于孔子生前。在孔子之后出現的學派分化中,季次、原憲等人有傳授門徒的活動,而顏回沒有,所以后世相傳季次、原憲是“獨行君子”的師祖。但是另一方面,因為顏回的名聲大,很可能有修身派的早期儒者,雖不是顏回的傳人,卻愿意打顏回的旗號,所以韓非列的儒者八派中就有“顏氏之儒”。郭沫若推測莊子就是出自“顏氏之儒”一系。⑩莊子是真正的隱者,已不抱拯救世道的熱望,但他的風格確與儒家修身派有相似之處。莊子是否出于顏氏之儒,還需進一步的史料證明。但這個問題對本文不重要,重要的是春秋戰國之交,可能確有顏氏之儒,即并非出自顏回之門而打顏回旗號的一批人。這些顏氏之儒是什么人呢?肯定是與季次、原憲之徒相類的人,是與公孟、吳慮持共同主張的人。魏晉時以顏回、原憲并稱,其來源應當就是早期儒家傳承中,顏回、原憲雖地位不同,卻影響了同一類人。

  《韓詩外傳》卷三:“孟嘗君請學於閔子,使車往迎閔子。閔子曰:‘禮有來學無往教。致師而學不能學;往教則不能化君也……’”這位戰國時的閔子不知何人,孔子弟子有閔子騫,屬于德行一科,行事作風與顏回接近,“德行:顏淵、閔子騫、冉伯牛、仲弓”(《論語·先進》)。孟嘗君欲求教的閔子與閔子騫不知是否有關系,如果有,當為兩種情況,第一,是閔子騫的后代,第二,是儒門中人而打“閔子”的旗號,是“閔氏之儒”的傳人。當然也有可能與閔子騫無關,為一儒家人物,恰好姓閔,如此而已。“禮有來學無往教”似乎是戰國儒家禮學派的一個重要原則,《禮記·曲禮上》也說“禮聞來學,不問往教”。這個原則與公孟所說“不叩不鳴”是一個意思,但包含了更豐富的內容。禮學是孔門大宗,傳禮的學者相信禮是經國治民的根本。《禮記·鄉飲酒義》:“孔子曰:吾觀于鄉,而知王道之易易也。”這不一定是孔子本人所說,可能是禮學派的儒者假托孔子之言。“觀于鄉”就是觀鄉飲酒禮,是《儀禮》所載禮典之一。鄉飲酒禮是致王道之禮,其他禮典同樣如此。傳禮的學者身為學問重鎮,守著自信可致王道的學術,卻師門相傳“禮聞來學無往教”的教訓。他們為什么要這樣?儒家治學,最終目的是致王道,為何手握王道之學,又不肯主動宣教,一定要等王侯前來求學?豈不是太過傲慢。但這里的根本原因不是儒者傲慢,而是儒者對學術和政治關系有一種理解。《呂氏春秋·勸學》援引儒家觀點說:“故往教者不化,召師者不化,自卑者不聽,卑師者不聽。”儒者主動去教,就是丟掉了學術的尊嚴,一定教不進去;王侯召師來學,就是輕視老師代表的學術,也一定聽不進去。儒者相信,學術引導政治,但是學術必須有尊嚴,才能在政治中發生力量。這是他們不肯“往教”的原因。閔子不肯“往教”是在戰國中期以后,但有理由相信這是源自早期儒學的一個原則,《曲禮》可能就是較早的儒家文獻。“禮聞來學無往教”的態度,與公孟、吳慮反對多“言”的態度當然是一致的。

  《論語·泰伯》:“曾子有疾,孟敬子問之。曾子言曰:‘鳥之將死,其鳴也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君子所貴乎道者三:動容貌,斯遠暴慢矣;正顏色,斯近信矣;出辭氣,斯遠鄙倍矣。籩豆之事,則有司存。’”曾子的風格在孔門也是重修德而不重從政。他在孔子歿后影響很大,兩戴記中記曾子的言談活動甚多。現在簡帛文獻出土,子思派成研究熱門。有一種說法認為子思之學傳自曾子,可見曾子之學影響甚廣。但曾子學的傳承中,肯定有一支嚴格的修身派。《大戴禮記·曾子立事》有言:

  君子愛日以學,及時以行……以歿其身,亦可謂守業矣。

  君子博學而孱守之,微言而篤行之,行必先人,言必后人……

  (君子)行無求數有名,事無求數有成;身言之,后人揚之;身行之,后人秉之。

  君子好人之為善,而弗趣也,惡人之為不善,而弗疾也……

  《曾子立事》舊說為曾子所作,更大的可能是曾子后學所作,應是較早的曾子派作品。該篇主要講修身,不特別注重“不言”。但“不言”似乎正是修身的一部分。如上述引文所言:君子日日進學修德,卻不求名聲,只求傳之后學;君子重力行,不重言說;君子力行修德,不求迅速有名;君子向往人人行善,卻不催促別人。這是何等莊嚴的立場、從容的氣度!《禮記·中庸》篇講“中庸之為德”與《曾子立事》甚為相似,可以相互發明。《中庸》也是比較早期的作品,至少前面講“中庸”的十幾章比較早。首章講“慎獨”,似乎就是提出儒家修身的中心問題。“慎獨”并非指一人獨處,而是指鄉居生活(11),也即“隱”或“藏”的生活。《論語·述而》:“子謂顏回:‘用之則行,舍之則藏,唯我與爾有是夫。’”“慎獨”就是鄉居生活中力行修身,不急不躁,嚴格操守。修身不是做給別人看,所以必有“不言”的氣象。《中庸》和《曾子立事》都沒有特別強調“不言”,但是“慎獨”的鄉居生活,本身就體現“不言”的氣象。《中庸》說:“君子依乎中庸,遁世不見知而不悔。”“君子素其位而行,不愿乎其外。素富貴,行乎富貴;素貧賤,行乎貧賤……”《曾子立事》說:“行無求數有名,事無求數有成”、“人知之則愿也,人不知茍吾自知也。”兩者都體現了這種不肯多言的氣象。

  《曾子立事》中有一句話特別值得考察:“君子好人之為善,而弗趣也,惡人之為不善,而弗疾也。”前引《墨子·公孟》篇,墨子在反駁吳慮的批評時,說“言”的作用有二,一是“王公大人用吾言,國必治”;一是“匹夫徒步之士用吾言,行必修”。前者是游說王公,后者是宣教民眾。不論墨家還是儒家,“言”的主要活動都是游說王公,以期影響政治。但是宣教民眾也是一件重要之事,墨子提到,儒家文獻也常提到。《論語》記孔子說:“修己以敬……修己以安人……修己以安百姓。”《大學》講“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都有一個從修身到教育影響身邊人群,到治理邦國的過程。教育影響身邊小眾人群(此為“齊家”本義)是儒家修身活動的一個重要部分。問題在于怎樣教育影響,是“言”還是“行”?《曾子立事》說君子不要“趣”(促)人為善,便是說不必多言,蓋“趣”只能通過“言”。郭店楚簡《尊德義》說:“民可導也,而不可強也。”“強”類似于“趣”,都是語言督促。教育民眾不在語言督促,而在自身表率。“好人之為善,而弗趣也”,自然就能“惡人之為不善,而弗疾也”。重要的不是批評別人,而是嚴格律己。早期儒、墨之間“不言”與“言”之爭,主要涉及政治游說,但也與教育民眾相關,墨子對吳慮的反駁已指明這兩層意思。

  以上所列文獻涉及原憲派、顏子派、禮學派、曾子派。早期儒學的分派情況我們所知甚少,這些派之間未必涇渭分明,彼此可能多有相互交叉。如本文所指禮學派,主要是指撰述《儀禮》、《禮記》中禮節儀文各篇的儒者歸屬的派別,這一派相信禮儀制度是“王道”的基礎。可是顏子派、曾子派又何嘗不重視禮?只是他們可能更在意修身、內省,不甚在意“籩豆”一類儀節,是以與禮學派有分別。顏子派與曾子派的分別,我們也所知甚少,只是從文獻所示線索大略言之。上述諸派皆有“不言”風格,則“不言”尤其不可視為一個門戶清晰的“派”,而是早期許多儒者共同推重的態度。有的派比較激烈,如季次、原憲之徒(12),有的派不很激烈,如主張“禮聞來學,不聞往教”的禮學派、主張“行無求數有名,事無求數有成”的曾子派,故而對多“言”的戒備,是許多儒者一致的態度。他們不僅批評墨家,對自己也有警示。《禮記·表記》說:“君子不以辭盡人。故天下有道,則行有枝葉;天下無道,則辭有枝葉。”又說:“君子恥有其辭而無其德。”把這些零散材料匯合起來看,我們可以確信,公孟、吳慮批評墨子多“言”不是偶然的說法,是代表早期儒家中許多人認同的一種態度。

  三

  早期儒家為何主張不“言”?這個問題要到《論語》中尋求答案。歸根結底,早期儒家不“言”的態度源于孔子本人。

  孔子主張從政。他時常尋求機會從政,同時也期待弟子學問有成,將來能參與政治。如下說法可以印證:

  子路、曾皙、冉有、公西華侍坐。子曰:“以吾一日長乎爾,毋吾以也。居則曰:‘不吾知也!’如或知爾,則何以哉?”(《論語·先進》)

  子曰:“不患無位,患所以立;不患莫己知,求為可知也。”(《論語·里仁》)

  但孔子雖愿從政,卻堅持從政必須恪守禮樂的原則。禮樂不是簡單的教條,而是深厚的古典知識和教養。孔子與弟子的對話貫穿一個意思,一個人必先“學”才能成為君子,成為君子才能領導民眾。所以“政”雖是目標,“學”卻是基礎。一部《論語》所記孔子師生對話,談得最多的就是“學”。“學”不僅是學習古典禮樂知識,而且是由古典禮樂知識培育一種內在生命態度。確立這樣的生命態度就是有了內在德性,稱為“仁”,這是非常不容易的事情:

  哀公問:“弟子孰為好學?”孔子對曰:“有顏回者好學,不遷怒,不貳過。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則亡,未聞好學者也。”(《論語·雍也》)

  孔子竟說顏回去世以后眾弟子一個“好學”的也沒有,這可能是針對什么特別情境說的話。但孔子確是希望弟子安心向“學”,培育深厚的學養和內在的德性,不要急于從政。這不易做到,所以他要說弟子一個“好學”的也沒有,有時又說弟子甚少有“仁”德。(13)對急于從政的弟子,孔子往往嚴厲批評:

  子路使子羔為費宰。子曰:“賊夫人之子。”子路曰:“有民人焉,有社稷焉。何必讀書,然后為學?”子曰:“是故惡夫佞者。”(《論語·先進》)

  冉求曰:“非不說子之道,力不足也。”子曰:“力不足者,中道而廢。今女畫。”(《論語·雍也》)

  孔子希望弟子能有機會從政,但是德性學問是政治的根據,如果德性學問的培植不夠,急于從政,便是舍本逐末。可是德性學問的培植是長期的,也可說是終身的。何時是盡頭呢?所以冉有說:“非不說子之道,力不足也。”便是畏懼這無止境的修養過于艱難。我們知道冉求行政能力很強,他說這話的意思,便是曲折地表示自己達不到孔子要求,希望老師放過他。(14)可是孔子不許,“力不足者,中道而廢。今女畫”。由這些對話我們可以想見孔門的風氣,也可以理解為何顏回、曾子深得孔子贊許。顏回、曾子以及原憲的態度,就是源自孔子本人的態度。他們傳下的學派彼此見解或有不同,但都著力于培植學問根基,反對急于從政。主張“不言”便以這個態度為根據。“言”是游說、宣傳,孔子說:“不患人之不己知,患其不能”,便是覺得根本不用宣傳,真正重要的是內在品質。只要有優秀人品,根本不用擔心“不已知”。此外孔子個人的氣質也不喜歡夸夸其談的聰明人,“巧言令色,鮮矣仁”,“剛毅木訥近仁”。這種性格傾向也對早期儒門風格有影響。

  早期儒者不“言”的態度背后有一些頗深的內涵難以一下說清。簡要地說,可以歸于一種政治學的見解。在孔子看來,政治的目標是教化民眾,教化者自身一定要有美德,政治才有根基。美德源于古典文化,教化者必須先“學”,領悟古典文化之美,并且進入內心。這是一個認真學習和自修的過程,不可性急。“言”其實就是著急,急于表達,急于讓別人知道。一旦著急,德性修養便不扎實,政治教化的基礎便不穩固。這是儒家反對“言”的主因。先秦儒家文獻對于政治教化的理解各有不同偏重,但對以下兩點一致贊同:第一,君子是政治之本,君子是有內在美德的人;第二,修身是君子之本,修身是“學”和自省相結合的緩慢過程,性急不得。各派儒家對這兩個原則具體表述不同,倚輕倚重之間有出入,但是大致的見解一致。《論語》中孔子與弟子對話,已經確立了上述兩點原則,同時也決定了儒家不“言”的基本傾向。孔子反感“巧言”,喜歡“木訥”,可能與性格有關,但從根本上說,還是與上述政治學原則有關。孔門弟子中有原憲、顏回、曾子傳下以修身為本、反對急于求仕的學派;也有在求仕上比較主動的后學,但即使是,對儒家基本政治學原則也是接受的,他們對墨家式的多“言”可能也會批評。事實上這兩類人很難截然區分。修身派雖有決心“遁世不見知而不悔”(《中庸》),但如果有機會“友教士大夫”當不會拒絕;入仕派雖尋求從政,但一定會尊重沉靜自修的學習過程,因為這是儒學的根基。公孟說不“言”的理由:“譬若良玉,處而不出有余糈。譬若美女,處而不出,人爭求之。”所言很難判斷是求仕的一類,還是“遁世不見知而不悔”的一類。似乎只要是儒家,就有可能反感墨家那樣的性急。

  再來討論墨家的立場。墨家為什么喜歡“言”,并在遭遇儒家批評后為“言”辯護?這是因為墨家另有不同的政治學原則,并形成不同的道義感。墨家之學原本出于儒門,也講三代圣王,引詩書,講忠信。但后來墨家反出儒門,確立了新的政治學原則,即墨學的“義”。(15)墨家認為政治的最大問題是要面對民生苦難,尋求解決,而且不可等待;一切怠傲、遲緩都是不義。《墨子》中批評儒家言論甚多,最主要的一條,是反對儒家禮學講究儀典繁文,對解救民生疾苦毫無意義。學術界一致認為,墨者注重解決民生疾苦,與墨子及其徒眾多是出身社會下層有關,頗有道理。墨家學派為底層貧苦民眾說話,重功利,信鬼神,追求溫飽,性情急切,都像是下層民眾情緒的反映。但這只是問題的一方面,墨家之“義”的另一個原因,應該是與戰國初年社會狀況變化有關。孔子生活在春秋社會末期,其時雖然貴族社會正走向衰敗,但戰爭之禍尚不酷烈。墨子活動大致在公元前5世紀后期至前4世紀前期,戰國初年(5世紀后期)開始的大戰,這時已經對社會民眾生活發生嚴重影響。《墨子》中多次說到戰爭之禍的慘烈及對人民生計的嚴重破壞。墨家游說諸侯的中心話題即是“非攻”。儒家批評墨家多“言”有其理由,已如上述。墨子的回應也有自己的理由,決非強辯。墨家的立場是面對民眾苦難,不肯久等。儒家認為政治一定要以學問德性為根據,不能性急,可是墨家就是要急,要馬上見效。墨子曾對人解釋何以要“急”:

  子墨子自魯即齊,過故人,謂子墨子曰:“今天下莫為義,子獨自苦而為義,子不若已。”子墨子曰:“今有人於此,有子十人,一人耕而九人處,則耕者不可以不益急矣。何故?則食者眾,而耕者寡也。”(《墨子·貴義》)

  墨家站在耕者的立場,覺得最底層的人生存難保,便不能不急。墨子回答公孟和吳慮的質疑,都是說“言”可以盡快見功效。儒者希望扎好根基,教化社會,但其從容不迫的做派在墨家看來卻是怠惰甚至傲慢。《墨子·非儒》批評儒家有兩句話非常傳神:“立命緩貧而高浩居,倍本棄事而安怠傲。”指儒家任命,安于貧困,不在意當世急務,怠惰而高傲。我們看儒家修身派的自我描述是:“素富貴行乎富貴,素貧賤行乎貧賤……”(《中庸》)、“行無求數有名,事無求數有成”(《曾子立事》)。對照他們雙方的說法,真是活畫出儒家的神態。我們現在敘述早期儒、墨分歧,不作是非褒貶。儒家確實文化根基深厚,從容大度,氣象遼闊;但在戰國初年急劇的社會動蕩中,也確實高傲迂緩,不能應對時變,注意民生苦難。檢閱先秦儒家文獻,不僅《論語》未曾以民生疾苦為中心問題,而其他較早的文獻,如《儀禮》,兩戴《禮記》中一些篇章如《曲禮》、《檀弓》、《中庸》、《曾子立事》等,還有新出土的簡帛文獻如《性自命出》、《六德》等,都在空前戰亂的背景下產生,可是沒有一種文獻關注民生苦難,把解救民生視為政治的中心問題。墨家批評儒家“倍(背)本棄事而安怠傲”,自有其正面的理由。早期儒、墨“不言”與“言”的沖突,各有不同的政治學立場,在這沖突背后,可以看到早期儒學思想發展的某種重要特征。

  公元前4世紀下半葉,是孟子活動的年代。孟子的出現,標志早期儒學思想發展的一大突破,也標志儒學的某種轉向。孟子是儒家中最先把注意力轉向民生疾苦的人。孔子政治思想的中心是“德治”,注重教化;孟子政治思想的中心是“仁政”,注重保民。“德治”與“仁政”,是此后兩千年儒家政治思想的兩個主要觀念,它們并非同時出現,而是由孔子和孟子先后提出。(16)“仁政”思想的提出,主要是因為孟子把注意力轉向了民生苦難。這一轉向的主因是戰國初年社會形勢的逼迫,但同時也是因為受到墨家學說的刺激。比照對讀《墨子》和《孟子》,會發現兩家注重民生疾苦的政治學主題十分相似,甚至有些語句都相似。孟子的時代《墨子》可能尚未編輯成書,但是散篇肯定已經廣泛流行,孟子說“楊、墨之言盈天下”就是證明。孟子一定看過《墨子》的散篇,并受到思想上的沖擊。孟子對墨學有嚴厲的批評,但與此前儒家對墨學的批評已大不一樣。不是批評墨家多“言”,而是批評墨家“兼愛”。這個新的批評實際上表明,孟子與墨學有了一個一致的出發點:以對民眾之“愛”為政治的根本。孟子認同了新的政治根本問題,才與墨學之間形成新一輪爭論。(17)

  公孟等人批評墨家多“言”,是依據孔子教化政治學的立場。教化必以修身為本,故不愿主動游說,鄙視性急。孟子批評墨家“兼愛”,是認可了對底層百姓的“愛”是政治的中心問題。在這個立場上,孟子援引并發展孔子仁學,以“性善”說論證了“愛”的根據,所以他提出的問題是,愛的根源何在?墨學雖提倡“愛”,卻是功利主義的“兼愛”,沒有內省的根據,被孟子斥為“二本”,實即無本。新一輪的儒墨之爭,大大擴展了古代思想史的內涵。現代學者對之極為重視,這是應該的。但如果由此認為早期儒墨開始就是“仁愛”與“兼愛”之爭,那就忽略了早期儒學思想演變的脈絡,不僅不能理解儒家政治思想原有的立場,也不能理解孟子政治思想新立場的由來。

  孟子以仁愛批評墨家兼愛,同時還伴隨一個變化,就是他本人傾向“言”。孟子是一個四處游說君王的人,他并不是想做官,而是想救民于水火。對于“解民倒懸”(18),孟子與墨子有相似的“急”,與“行無求數有成”、“立命緩貧而高浩居”的儒者大不相同。他說:“禹思天下有溺者,由己溺之也;稷思天下有饑者,由己饑之也,是以如是其急也。”這是談論“性善”時生發的感情,但同時表達了救民“溺”“饑”的急迫心情。他游說齊國不成功,離開的時候在邊境等了三天,希望齊王悔悟。有人指責他:你知道齊王不怎么樣,還來找他說這些大道理,這是不明智;人家不理你,你走還不快些離開,這是不爽快。孟子回答傳話的人說:

  千里而見王,是予所欲也;不遇故去,豈予所欲哉?予不得已也。予三宿而出晝,于予心猶以為速。王庶幾改之。王如改諸,則必反予。夫出晝而王不予追也,予然后浩然有歸志。予雖然,豈舍王哉?王由足用為善。王如用予,則豈徒齊民安,天下之民舉安。王庶幾改之,予日望之。予豈若是小丈夫然哉?諫于其君而不受,則怒,悻悻然見于其面。去則窮日之力而后宿哉?(《孟子·公孫丑下》)

  看這段話,就覺得批評孟子的人很像是“立命緩貧而高浩居”的舊派儒者,愛惜羽毛,在乎形象。孟子則另有一種悲憐蒼生的感情,因此,覺得這樣的人是“小丈夫”。齊王如果愿意行仁政,“天下之民舉安”,只要有一點希望他都愿意等:“王庶幾改之,予日望之。”

  由此轉變,可以理解孟子的“好辯”。《孟子·滕文公下》:“公都子曰:‘外人皆稱夫子好辯,敢問何也?’孟子曰:‘予豈好辯哉?予不得已也。’……”接著一大段話解釋何以“好辯”:政治昏亂,人民苦難,楊、墨之言又“充塞仁義”。“仁義充塞,則率獸食人,人將相食。吾為此懼。”“好辯”當然是多“言”,孟子不得不“好辯”,是因為有墨家類似的“急”。有一種觀點,認為墨家開了百家爭辯的先河。這是不錯的,但不能因此把孟子“好辯”理解成諸子爭辯時代的變化。事實上戰國仍有許多儒者保持不“言”的傳統,《史記·儒林傳》所記的傳授經典的學者、李斯建議秦王禁私學時提到的民間教學的儒生,大體如此。孟子“好辯”主要不是因為墨學引發辯論之風,而是因為面對民生苦難,內心有“急”。

  孟子仍然是儒學大宗。他開創了“仁政”的政治學原則,但并未放棄“教化”政治內涵的理念,不僅沒有放棄,而且有重要的創新,開創出儒家心性學的修身傳統。教化之本為君子,君子之本在修身。君子修身之學是孔子學術的核心,孟子以“性善”論、“心性”說開拓了修身之學的新境界,并成為日后宋明理學的中心思想。這一學術思想史的線索學界熟知,無需贅言。需要闡明的是,“心性”學的修身之學,與早期儒學有一脈相承之處,認為修身是緩慢的過程,不可性急。“揠苗助長”的故事就是孟子以此比喻“心”的成長絕不可急,“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長也……”(《孟子·公孫丑上》)孟子有認同墨家“急”的地方,在救民于水火;也有繼承早期儒家雍容沉靜的地方,在喜好古典、在內省修身。早期儒家“不言”的風格,不能應對戰國初年的形勢變化;但從長遠看,儒學立定根基,傳續文化,不計一時成敗利鈍,最終成為古代文化正宗,持久的功效遠非求急用的墨家可比。孟子為儒學大宗,雖受墨學影響,認可解救民生苦難是政治主題,但未失儒家根本,而且對修身之學有重要創新。

  “不言”與“言”是早期儒、墨之爭的一個重要問題,歸源于“不急”(《曾子立事》所謂“行不求數有成”)和“急”。“不急”是一種高尚的感情,覺得偉大的事業必須從容培植;“急”也是一種高尚的感情,覺得救民水火刻不容緩。二者各有源自內心的根據,它們的沖突是兩種不同精神價值的沖突。孟子在早期儒學發展中的突破,很大程度在于匯合兩者。

  最近十多年來,因為新出土的簡帛文獻陸續公布,學術界正出現一個研究“孔孟之間”儒學思想史的熱潮,重點是子思學派和心性學的起源。其實這只是前孟子時代儒學發展的一個線索。新出土文獻的一部分如果最終可以確定是子思派的著作,寫作于孟子之前,那確實可以豐富對早期儒學的認識。但即使如此,也不能認為思孟派的思想傳承是早期儒學唯一值得重視的線索,甚至不見得是主要的線索。早期儒學的思想傳承是豐富而復雜的。本文引用公孟、吳慮的批評為引導,嘗試探索這一時期儒學思想傳承的一個面相,可擴展我們對早期儒學思想發展及儒、墨關系的認識。

  注釋:

  ①墨家批評儒家的言論,《墨子·非儒》有較多記錄,但是這一篇文獻可能出現較晚,其中有些說法應不是墨子在世時批評儒學的論點。《公孟》篇有一段話大體可以概括墨子在世時批評儒家的幾個主要論點:“儒之道足以喪天下者,四政焉。儒以天為不明,以鬼為不神,天鬼不悅,此足以喪天下。又厚葬久喪,重為棺槨……此足以喪天下。又弦歌鼓舞,習為聲樂,此足以喪天下。又以命為有,貧富壽天,治亂安危有極矣,不可損益也。為上者行之,必不聽治矣;為下者行之,必不從事矣。此足以喪天下。”

  ②孫詒讓《墨子閑詁》:“惠棟云:公孟子,即公明子,孔子之徒。宋翔風云:孟子、公明儀、公明高,曾子弟子。公孟子與墨子問難,皆儒家之言。孟與明通,公孟子即公明子,其人非儀即高,正與墨翟同時。詒讓案:……此公孟子疑即子高,蓋七十子之弟子也。”上海書店1986年版,第271頁。

  ③吳慮或疑擬“無慮”,似道家。但孫詒讓《墨子閑詁》注:“畢云:《太平御覽》引作‘吳憲’。”上海書店1986年版,第286頁。又吳慮贊同“義”,顯然與道家觀念不同。應是儒門中隱者派。

  ④《孟子·滕文公上》引墨者夷之質疑孟子,孟子反駁,不記夷之回應。

  ⑤《公孟》篇還記錄公孟與墨子其他爭辯,大都是公孟陳述儒家觀點而墨子辯駁,非公孟批評儒家墨家觀點。

  ⑥《孟子·公孫丑上》有北宮黝養勇,盂施舍養勇,不知是否與儒家“有斗”有關。《荀子·正論》:“子宋子曰:明見侮之不辱,使人不斗。人皆以見侮為辱,故斗也;知見侮之為不辱,則不斗矣。”按:宋钘為墨派,是為墨家主“不斗”的一個支派。但是“墨俠”為墨家主流,武力御暴,與“不斗”大相異趣。可知“不斗”絕非墨家主要觀點。

  ⑦子思是孔子孫,他是否受過孔子直接教育,學術界有爭論。比較一致的看法是,子思曾從學于曾子。樂正子為曾子弟子。

  ⑧“大者為師傅卿相”,《索隱》按曰:“子夏為魏文侯師。子貢為齊、魯聘吳、越,蓋亦卿也。而宰予亦仕齊為卿。余則未聞也。”“小者友教士大夫,或隱而不見”之下《索隱》無按語。

  ⑨《史記·仲尼弟子列傳》:“公哲哀字季次(《索隱》曰:《家語》作‘公晢克’)。孔子曰:‘天下無行,多為家臣,仕于都。唯季次未嘗仕。’”

  ⑩郭沫若:《十批判書·莊子的批判》,東方出版社1996年版,第194頁。

  (11)《大學》解釋“慎獨”:“小人閑居為不善,無所不至。見君子而后厭然揜其不善而著其善,人之視己,如見其肺肝然,則何益矣。此謂誠于中,形于外。故君子必慎其獨也。”可見“獨”并非一人獨處,而是“閑居”,與“見君子”(接觸上層人物)相對。

  (12)《史記·游俠列傳》說他們“義不茍合當世,當世亦笑之”。這是與“當世”對抗的姿態,所以說比較激烈。

  (13)《論語·雍也》:“子曰:回也,其心三月不違仁,其余則日月至焉而已矣。”

  (14)《論語·先進》篇,冉求曾對孔子講明他的政治抱負:“方六七十,如五六十,求也為之,比及三年,可使足民。如其禮樂,以俟君子。”他認為自己有財政能力,但不能領導“禮樂”政治。所以他對孔子說并非不向往“道”,而是“力不足”,應該是希望孔子同意他退而求其次,只做一個能“足民”的財政官員。

  (15)《淮南子·泛論訓》:“夫弦歌鼓舞以為樂,盤旋揖讓以修禮,厚葬久喪以送死,孔子之所立也,而墨子非之。”

  (16)學術界有人認為“仁政”思想源于孔子。如蕭公權說:“孔子論政,以仁為主。孟子承其教而發為‘仁心’、‘仁政’之說。其說遂愈臻詳備。”《中國政治思想史》,新星出版社2005年版,第58頁。但孔子論政以仁為主并不是愛民,而是君子為政,主要還是說教化。孟子仁政有繼承孔子仁學的地方,但仁愛百姓,制民之產,卻是孟子首創。

  (17)參見吳戈《試論孟子仁政思想與墨學的關系》,臺灣《孔孟學報》第90期,2012年9月。吳戈為筆者的研究生,他以聽課筆記為基礎撰寫此文,對孟子思想受墨學影響的問題有比較詳細的梳理。

  (18)《孟子·公孫丑上》:“且王者之不作,未有疏於此時者也;民之憔悴於虐政,未有甚於此時者也。……當今之時,萬乘之國行仁政,民之悅之,猶解倒懸也。”

本站僅提供存儲服務,所有內容均由用戶發布,如發現有害或侵權內容,請點擊舉報
打開APP,閱讀全文并永久保存 查看更多類似文章
猜你喜歡
類似文章
學者劉清平
春秋戰國的學術思想
墨學中絕,中國文化的歷史性失敗!|許水禾
學者:諸子百家究竟是如何命名的?|諸子百家|儒家
《易》墨“義利觀”略論
陳來:戰國時代“儒”的刻畫與論說
更多類似文章 >>
生活服務
分享 收藏 導長圖 關注 下載文章
綁定賬號成功
后續可登錄賬號暢享VIP特權!
如果VIP功能使用有故障,
可點擊這里聯系客服!

聯系客服

主站蜘蛛池模板: 鄢陵县| 额敏县| 林周县| 蛟河市| 板桥市| 玛沁县| 徐水县| 娱乐| 曲周县| 肃南| 工布江达县| 县级市| 江油市| 枝江市| 江源县| 玉门市| 茂名市| 宁海县| 龙江县| 聂荣县| 阿巴嘎旗| 玉门市| 虹口区| 咸阳市| 洛宁县| 岫岩| 福鼎市| 永昌县| 内黄县| 山丹县| 顺平县| 克东县| 越西县| 页游| 安远县| 咸阳市| 墨江| 修水县| 越西县| 巧家县| 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