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 樹 德
凡格律文體,必然涉及“寬”與“嚴”的問題。沒有規矩,不成方園,規矩過嚴,又是一種束縛,影響文體自身的發展和壯大。然而,縱觀格律文體的發展歷史,正是在寬→嚴→寬→嚴……的矛盾中,不斷演變,最終才成就了豐富多彩的文體大家族。
詩歌的演變就是這樣。早期的詩歌,除了押韻(順口),并沒有字數、句數、長短等限制。《詩經》、《離騷》、“古風”等都是這樣。西漢開國皇帝劉邦的《大風歌》:“大風起兮云飛揚,威加海內兮歸故鄉,安得猛士兮守四方。”一共只有三句,七言、八言夾雜,有些不成體統,但作為詩歌,卻傳誦了2000多年。隋唐科舉考試的興起,促進了詩律的形成,“律詩”成為競技考試的標準規則。“律詩”的出現,造就了一大批詩人,
杜甫就是代表。
李白雖然也寫律詩,但不受律詩的約束,大膽創作自由詩。后來人們發現,
李白的自由詩也很美,于是爭相摹仿,有人干脆依樣畫葫蘆,按李白自由詩的字數、句式、
平仄擬寫,最后終于演變成為“填詞”。所以徐矩《事物原始》說:“詞始于李太白,《菩薩蠻》等作,乃后世倚聲填詞之祖”。正是李白的自由詩,催生了“律詩”進入“詞”的時代。
顯然,古詩是“寬”,律詩是“嚴”,李白的自由詩又是“寬”,詞譜再從“寬”演變為“嚴”。等到近代,自由詩又發展成為白話詩,詩律就變得越來越寬松了。
詩歌格律的演變歷史,正好構建了詩歌的龐大群體,所以我們討論詩的格律,不能只說“律詩”,因為大量的“非律詩”也是詩,劉邦的《大風歌》,就是代表。
對聯的發展歷史也是這樣。對聯由對偶句發展而來,但早期的對偶句很不規范,只是“兩兩相對”。劉勰的《文心雕龍》,是最早論述對仗的著作,提出“麗辭之體,凡有四對:言對為易,事對為難;反對為優,正對為劣”。劉勰列舉的“言對”是司馬相如《上林賦》句:“修容乎禮園;翶翔乎書圃”。“事對”的例子是宋玉《神女賦》句:“毛嬙鄣袂,不足程式;西施掩面,比之無色”。譚嗣同《石菊影廬筆記》說:“考,梁劉孝綽,罷官不出,自題其門曰:‘閉門罷慶吊,高臥謝公卿。’其三妹令嫻續曰:‘落花掃仍合,叢蘭摘復生’”。譚嗣同稱這是“聯語之權輿”(聯語之開始)。劉勰列舉的“對句”和孝綽書寫在門上的“聯語”,這些寫于1500年前的對聯,應該就是對聯的“古風”。
對聯格律的形成,也經歷了一個漫長的過程。最早只是“兩兩相對”,唐·劉知畿《史通·敘事篇》說:“編字不只,捶句皆雙;修句取勻,奇偶相配”,后來逐漸形成“同門類相對”。明·屠隆的《縹緗對類大全》,算是中國最早的“對書”,正式提出“實對實,虛對虛”的概念。但古人劃分字類比較簡單,粗分實詞、虛詞、
助詞三類。實詞、虛詞又分半實、半虛兩小類。虛詞再分“死”、“活”兩類。所謂“無形可見為虛,有跡可指為實;體本乎靜為死,用發乎動為活;似有似無者,半實半虛”。這些原則性的概念,顯然過于粗略,也很難把握,所以做對聯的人只有查“對書”決定類別。《縹緗對類大全》共十九門,清代的《御定分類字錦》共六十四卷,這些就是“同門類相對”的依據。“實對實,虛對虛”和“同門類相對”,可以稱為對聯格律的“古代版”。
直到1898年馬建忠的《馬氏文通》問世,“漢語語法”開始進入中國歷史舞臺,上世紀五十年代,“漢語語法”正式成熟。由于語言大師王力先生的倡導,將名詞、動詞、形容詞……主語、謂語、賓語……等概念引入對聯,這才逐漸形成“詞性一致”+“結構相應”的對聯格律,這就是
聯律的“現代版”。
對聯格律從“編字不只,捶句皆雙;修句取勻,奇偶相配”的簡單念,發展到“實對實,虛對虛”的“同門類相對”,就是一個從“寬”到“嚴”的演變過程。特別是“同門類相對”,規定天文只能對天文,地理只能對地理,宮室只能對宮室,花木只能對花木……跨門類相對就是“不工”,這顯然是很嚴格的。和“現代版”的“詞性一致”+“結構相應”相比較,既有“寬”也有“嚴”。用詞性取代門類,就是“寬”,因為天文、地理、宮室、花木……等許多詞語,可能一個“名詞”就全都包括了,所以是很“寬”的。但“現代版”中的“結構相應”,在“古代版”中沒有,這是新增加的規則,所以又是“嚴”。
2006年頒布的《
聯律通則》(試行稿),將“現代版”聯律規則條文化、具體化,所以具有劃時代的意義。從總體上說,《
聯律通則》較以往的原則規定傾向于“嚴”。特別是第二條強調:“凡不符合聯律基本要求的作品,就不應稱其為
楹聯”。《聯律通則》的這條規定,在試行過程中,顯然已經激發出了“寬”與“嚴”的矛盾,“是對聯”與“不是對聯”之爭開始顯現報刊,例如某酒樓獲獎的對聯,
岳陽樓懸掛的對聯,某些社會場合出現的對聯等,常被指責為“不是對聯”。當然,這種爭論,除了造成負面影響外,對普及
楹聯和宏揚楹聯文化,并無好處。我們注意到,2008年中楹會再次頒布《聯律通則》(修訂稿)時,已將“凡不符合聯律基本要求的作品,就不應稱其為楹聯”的條文刪除,同時還專列第三章“從寬范圍”,甚至規定“七八成能對即可視為成對”。從這些字里行間,我們體會到《聯律通則》的起草人,在掂量對聯格律“寬”與“嚴”的問題上,用心何等良苦!因為對聯畢竟是大眾文化啊!
本人認為,解決對聯格律“寬”與“嚴”的矛盾,關鍵是要區別對待,籠統的“對聯”,即使“從寬”,甚至“寬”到“七八成能對”,也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相反,這種“從寬”,反而會帶來格律規則的混亂,這就像我們不能用“律詩”規則去要求自由詩一樣,詩要區別對待,對聯也應該區別對待。所以,我們不妨借鑒詩歌的格律體系,來規范對聯的格律。
首先,詩歌是一個龐大的群體,它既有格律嚴謹的“律詩”,也有不太嚴格的“古風”,還有十分隨意的自由詩、打油詩等。對聯其實也是一個龐大的群體,自古以來,既有格律嚴謹的“工對”,也有十分隨意的“聯語”。本人設想,將對聯劃分為三種體例:“律聯”、“通聯”、“散聯”,格律標準也區別對待,該嚴的地方從嚴,該寬的地方從寬。類似競技的
征聯,就可以指定某種體例,甚至指定字數和格式(類似“律詩”),既有標準,也便于評選。
名勝古跡的對聯,一般也應該采用嚴謹的“律聯”。對于老百姓的生活用聯,婚壽用聯,節日用聯,因為一般都是臨時使用,不妨放寬尺度,采用“散聯”。
所謂“律聯”,類似“律詩”。“律詩”固定字數和
平仄,有五言、七言、四句、八句,一共四種體例。“律聯”也可以固定字數和平仄,除了五言、七言外,再增加六言、四·六言、四·七言、五·七言等體例。根據本人對明清楹聯的統計,這幾種體例是最常用的,占80%以上。
“律聯”:首先規定“三原則”:即上下聯結構相同、詞性一致、平仄相對。在此基礎上,列出常用格式七種:
四言格:平平仄仄;
仄仄平平。
五言格:仄平平仄仄;
平仄仄平平。
或平平平仄仄;
仄仄仄平平。
六言格:仄仄平平仄仄;
平平仄仄平平。
七言格:仄仄平平平仄仄;
平平仄仄仄平平。
或平平仄仄平平仄;
仄仄平平仄仄平。
四四格:仄仄平平,平平仄仄;
平平仄仄,仄仄平平。
四六格:仄仄平平,仄仄平平仄仄;
平平仄仄,平平仄仄平平。
四七格:仄仄平平,仄仄平平平仄仄;
平平仄仄,平平仄仄仄平平。
由于對聯不受字數、句數、句式的限制,組合格式無窮無盡,從實用出發,類似“律詩”,從實際出發,有這幾種體例也就夠用了。
(二)“通聯”:即符合《聯律通則》的對聯,出句的字數、句數不定,平仄只規定“半聯內平仄交替,上下聯平仄相對”。
(三)“散聯”:只規定“詞性一致”、“結構相應”即可,出句的字數、句數、句式、平仄完全放開,末字的“上仄下平”也可以不論。也就是說,這類對聯,只重對仗,不論平仄,甚至對仗的詞性、結構也可以適當放寬。例如“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須努力”等。
以上三類對聯,“律聯”和“通聯”實際都是現代流行的對聯格式,只有不講平仄的“散聯”沒有人注意。本人在《中華聯律建言》一文中,列舉大量材料,證明“散聯”的確存在。詳細論述,請參閱《北京楹聯》2006。2。本人文章。
為便于直觀比較,特分別繪制詩歌和對聯格律系統圖附后。
構建對聯格律體系,首先要克服“獨善其身”的封閉思想,只有承認對聯是一個群體,對聯才能從“個體戶”變成一個“航母”或“團隊”。
構建對聯的格律體系就是構建“對聯團隊”。這個團隊,“律聯”最正規,好比儀仗隊,一般用于
名勝古跡,或永久性建筑物;“通聯”比較適中,好比普通部隊,適用面可以寬一些;“散聯”最寬松,好比游擊隊,一般用于茶坊酒肆,民俗節慶等臨時使用對聯的地方。這樣組建的“對聯團隊”,實現了多體例共存,既滿足了“嚴”與“雅”的需要,又滿足了“寬”與“俗”的渴求,是雙贏甚至多贏的結果,何樂而不為。有了對聯的多體例,對于當前的
征聯評獎,也有了一個統一的標準。例如,可以根據實際需要,指定征集“七言格”、“四四格”、“四六格”、“四七格”……的某一格,相同格式的對聯放在一起評選,尺度統一了,評比結果自然也就更合理了。
構建對聯的格律體系,關系到對聯的文學地位,也關系到為對聯“平反”的努力。希望這個設想能引起聯界的關注,特別希望引起中國楹聯學會領導的重視,盡快將完善《中華聯律》的工作納入計劃日程。
鑒于在聯界對平仄的爭論最大,將平仄上升為“聲律”,更是現代聯家的創造,所以需要重點論述。
在平仄的寬嚴上,我認為是今人大大“嚴”于古人,這里列舉幾位名家的例子。
梁章鉅(1775-1849)的《楹聯叢話》,是論述對聯比較權威的著作,但書中找不到“聲律”一詞,“平仄”一詞也只出現一次。相反,對不講究平仄的對聯,梁公卻給予很高的評價,如錄萬廉山聯:
仁仁義宜,以制其行;
經經緯史,乃成斯文。
這副對聯,
梁章鉅的評價是:“見者皆以為寫作俱工”。
又一位大家吳恭亨(1857—1937),是清代較晚期的楹聯大師,在他的《對聯話》中,“聲律”一詞同樣找不到,雖然偶爾批評“平仄不諧”的作品。但對不講究平仄的對聯照樣給以很高評價。
如拂云樓聯:
中圣人之清,有如此水;
取醉翁之意,以名吾亭。
如勵清樓聯:
甘或如醴,淡或如水;
無即學佛,有即學仙。
吳恭亨對這兩副對聯評價是:“二聯使典工整,不傷雕刻,非大手筆不能”。
吳恭亨自己撰聯,也不講究平仄。如題觀瀑樓聯:
地球倒轉海上立;
天漢下垂云橫崩。
上聯五仄聲,下聯四平尾,根本不拘平仄。
再看吳恭亨題縣署工科嵌字聯:
工仍舊名,合農商為一部;
科守成憲,沿周禮第六官。
此聯也多處平仄失對。
還有被林慶銓《楹聯述錄》評價為“強對”,其實也是不拘平仄的對聯:
孝悌忠信,禮義廉恥;
格致誠正,修齊治平。
古代對聯不拘平仄,我們還能找到“官方”的證據。
康熙六十一年張廷玉主纂的《分類字錦》,全稱是《御定分類字錦》,由
康熙皇帝“
欽定”。該書篇幅巨大(共64卷),內容豐富,不僅是“欽定”,而且收進《四庫全書》,這應該是做對聯的官方范本。但即使是“御定”的“對類”專用書,也只考慮“同門類相對”,而平仄并不講究。例如《分類字錦》的對句范例中有“雌霓/雄風”、“萬聽/千聞”、“四分律/五條衣”、“皮存毛附/唇亡齒寒”……等等。
還有多句對聯如:
螽墜于宋,告則必書;
蝝生于冬,饑猶有幸。
再如:
天道遠,人道遠,裨灶是亦多言;
新鬼大,故鬼大,文仲何如其智。
這些不講究平仄的對聯,甚至末字也非上仄下平,雖然看起來已經“不是對聯”,但梁章鉅卻給予很高評價。梁章鉅《
巧對錄》說:“我朝康熙中之御定《分類字錦》六十四卷,采掇成語,分類編成。剪裁皆得其菁華,配隸務全其銖兩,無一字一句之不工,后有作者,弗可及矣”。請注意梁章鉅評語中“無一字一句之不工”的表述。
我們再列舉一些名家對聯:
1、于右任聯:
樹德蘭在畹;
立節柏有心。
于佑任許多對聯都不拘平仄,這副對聯因嵌入本人名字,所以選用。對聯的對仗、立意都沒有問題,
書法也極古樸,可惜“德”“節”、“在”“有”,同為仄聲,平仄嚴重失對。
2、豐子愷聯:
屢有良游,龔我春服;
安得促膝,說彼平生。
“龔”同“供”,全聯對仗沒有問題,平仄卻嚴重失調:“有”上聲,“得”入聲;“我”、“彼”皆仄聲。
3、章炳麟聯:
落花游絲白日盡;
鳴鳩乳燕青春深。
此聯“花·鳩”平仄失對,同時犯忌三平尾。
4、楊度聯:
守道不封己;
擇交如從師。
此聯立意文詞都稱上乘,唯“封”“從”皆平,且下聯“四平尾”,超過了禁忌的“三平尾”。
細石平流,游魚可數;
小山芳樹,珍禽時來。
此聯“魚”“禽”同為平聲,平仄失對。
6、童大年聯:
長松卓立古之直;
好風微起圣而清。
此聯立意獨到,但“松”“風”、“立”“起”、“之”“/而”等,平仄皆不合律。
7、沙孟海聯:
小窗多明,使我久坐;
白云如帶,有鳥飛來。
此聯“窗”“云”、“我”“鳥”平仄皆失對。
8、“絕妙對聯”舉例:
一二三四五六七;
孝悌忠信禮義廉。
這副對聯,是
余德泉教授編著《古代絕妙對聯匯賞》的第一副作品,七個字就有六字平仄不合,如按平仄標準判斷,也應判為“不是對聯”。
9、于佑任題山西運城關公廟聯:
忠義二字,團結了中華兒女;
春秋一部,代表了民族精神。
關羽是運城人,“關公廟”是全國最大的
關帝廟,于佑任又是楹聯大師,這是現在還懸掛在
關帝廟大門的楹聯。這副對聯,無論立意、用詞、對仗都屬上乘,唯一不足的是平仄不合。
根據以上大量材料,證明只講對偶,不論平仄的對聯的確是“古已有之”,同時也是“客觀存在”。
還有一點值得注意,對聯的平仄,過分依賴“律詩”,可是我們忽略了一點,因為對聯比“律詩”靈活,其中句數、字數都不受限制,特別是“句式”不受限制,相對而言,對聯的句式更接近“詞”。例如“
領字”在律詩中就沒有,“一字句”在律詩中也沒有,王力在《漢語詩律學》中除了詳細論述“律詩”的對仗“聲律”外,還特意開辟一章:“詞的對仗及語法特點”(見《漢語詩律學》第651頁),專門論述“詞”的對仗規則。王力說:“律詩在原則上是以平對仄,以仄對平,詞則不拘”。王力還說:“最重要的一點是不限定平仄相對。在律詩的對仗里,所謂一三五不論,二四六分明,第二第四及第六字是必須以平對仄,以仄對平。在詞的對仗里則不然,非但普通的第二字第四字不必平仄相對,甚至對仗的句腳也可以俱仄或俱平”。引文中的重點號,“
不限定平仄相對”和“
句腳也可以俱仄或俱平”,都是王力原著中已有的,非筆者添加。
詞中對偶句不論平仄的例子很多:
《醉太平》:情高意真;眉長鬢青。(平平仄平;平平仄平。)
《青玉案》:一川煙草;滿城風絮。(仄平平仄;仄平平仄。)
《千秋歲》:齊歌云繞扇;趙舞風回帶。(平平平仄仄;仄仄平平仄。)
《滿江紅》:書底青瞳如月樣;鏡中黑鬢無霜處。(上下聯末字同仄聲)
《滿江紅》:風入戶,香穿箔;花似舊,人非昨。(上下聯四小句末字皆仄聲)
《滿庭芳》:“問橫空皎月,匝地寒霙”。句中的“問”便是“領字”。
《聲聲慢》:“正煙橫嶺曲,月浸溪灣”。句中的“正”便是“領字”。
《高陽臺》:“任船依斷石,袖裹寒云”。句中的“任”便是“領字”。
《齊天樂》:“怕鶴怨山空,雁歸書少”。句中的“怕”便是“領字”。
《十六字令》中的首句就是“一字句”。“山,快馬加鞭未下鞍,驚回首,離天三尺三”。
大量例子證明,詞的句式更接近對聯。詞的對句不拘平仄,為什么我們要局限“律詩”,不可以借鑒詞句的平仄規則呢?
對于“平仄”的爭論,關鍵是要弄清楚平仄的本質,只停留在表層就沒有意義。有關平仄本質的論述,詳見《對聯文化研究》本人文章:《解讀平仄》。還有《
河東楹聯》的文章:《無為而治話聲律》。
本人文章《解讀平仄》發表后,曾引來言無曲先生批評,這里特作必要說明。
第一、作為傳統文化,本人只主張“放寬平仄”,不是取消平仄。我曾經說過,像我們這樣70多歲的老人,從幾歲啟蒙開始就讀“聲律”,出言必論平仄,這已經是幾十年形成的習慣,怎么舍得取消呢?這一點,請言無曲先生不要“曲”解。
第二、重復本人的觀點,對平仄的討論不要僅停留在“表層”,要記住平仄屬于“口耳之學”,這是問題的本質。所謂“口耳之學”,就是人人都要說得出,說得準,而且還要讓人聽得懂。然而,古聲是幾千年前古人說話的聲音,我相信今天沒有一個人能讀“古聲”,包括言無曲先生在內,也包括在座的諸位先生。如果有誰敢說自己“會讀古聲”,就必須拿出古聲的錄音來證明,否則就是假。可惜愛迪
生發明留聲機,只有一百多年(1877年),所以我有理由相信,沒有人能夠證明自己讀的就是“古聲”。2008年10月,本人出席運城
喬應甲學術研討會,聽到
運城市楹聯學會秘書長扆軍宣先生稱自己說的方言就是“平水韻”,但使我感到萬分驚訝!(說明:扆先生的普通話說不標準,所以他的話帶有玩笑成分)。因為聯界普遍認同的“平水韻”的確產生在運城地區,歷史上為金人所創,距離現在雖然不到一千年(約1115年),但也是十分珍貴的“活化石”,我建議申報“世界無形文化遺產”。然而,山西運城的方言是不是金代的“古聲”?我想現在已無法得到科學的驗證。再說,即使運城方言就是“古聲”、就是“平水韻”,難道全國撰寫對聯的人都要來學習“運城方言”嗎?果真是這樣,豈不成了荒唐!說到底,古聲的平仄只是一種“游戲規則”,既然是游戲規則,參加游戲的人就必須遵守,僅此而已。所以千萬不要將“平仄”無限拔高,更不要將它神化,因為現在所謂古聲的平仄,完全是查“韻書”查出來的。本人年歲稍長,使用古聲70
余年,憑經驗確定某字的平仄,一般沒有問題,所以不必查“韻書”,但年輕人就做不到。還是聲韻學家羅常培說得透徹:“音韻學本來是口耳之學,要是耳朵不能辨別,嘴里不能摹仿……那么,無論在紙上講得如何‘煞有介事’,也是根本不中用的”。試想,靠查韻書查出來的“平仄”,要求現代人讀出“抑揚頓挫”,不是自欺欺人是什么?這就是平仄的“深層”道理,其它任何“重要性”都是“表層”的東西,難道這不是事實嗎?所以王憲忠先生干脆說:“平仄是徹頭徹尾的偽學,是封建腐敗的潰瘍”。(見王憲忠《對聯學教程》 第632頁 吉林大學出版社1995)從“深層”分析,從本質分析,王憲忠先生的說法不無道理。
總之,對于格律文體,沒有格律不行,但過分死摳也不行,不同場合,該嚴要嚴,該寬要寬。特別是對聯作為大眾文化,是應用十分廣泛的文體,涉及千家萬戶,所以還是寬松一點為好。說到這里,使我想到成都武侯祠的對聯:
善攻心,則反側自消,從古知兵非好戰;
不省事,即寬嚴皆誤,后來治蜀要深思。
“勢”就是客觀規律,治政如此,治蜀如此,治聯亦如此,這副對聯,或許能為平仄的寬、嚴之爭有所啟示。總之,對聯要想成為一個獨立文體,要想在文學殿堂中占有一席之地,容量太小,圈子太狹,“孤家寡人”是不行的。
最后再說明一點,本人主張構建對聯的格律體系,不是丁玉群先生所說的“節外生枝”,而是探本溯源,尋根樹干,擴展對聯的群體。對聯的文學地位,也不是丁玉群先生所說的“從它誕生之日起,就在文學殿堂中占據了一席之地”(見《中國楹聯報》2009.11.20第三版)。相反,對聯不入文體,也不入文史,正是許多學者紛紛提出質疑的問題。古漢語專家程千帆教授早在二十五年前就在《
江海學刊》上撰文,沉痛地指出:“對聯本應該在文學史中占有一席之地,但不知為什么,卻被我們的文學史家們一致同意將它開除了”。程千帆教授認為,“這是文藝界應當平反的錯案”。又一位國學大師
梁啟超,1924年12月3日,在北京《晨報》發表了一篇專談對聯的文章,題目叫《痛苦中的小玩意兒》。題目稱對聯是“小玩意兒”已經是貶低,文章還說,對聯“原不過是附庸之附庸”。這九個字,一連包含三層貶義:“不過是”、“附庸”、“附庸之附庸”,將對聯一貶再貶,無已復加!大師級的梁啟超先生,為什么為對聯下這樣的定論?說明對聯的文學地位并沒有被確認。我們今天努力構建對聯的格律體系,正是為對聯“平反”在作努力,為了實現這個目的,“喋喋不休”也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