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固《竹扇賦》(錄入《古
文苑》)全文如下:
青青之竹形兆直,妙華長竿紛實翼。杳叢生于水澤,疾風時紛紛蕭颯。削為扇翣成器美,托御君王供時有。度量異好有圓方,來風避暑致清涼。安體定神達消息,百王傳之賴功力,壽考安寧累萬億。
葛洪《西京雜記》注曰:“漢制天子玉幾夏設羽扇,冬設繒扇,至成帝時,昭陽殿中設九華扇、五明扇及孔雀翠羽諸名。其華飾侈麗不言可知。孟堅(班固之字)在肅宗(章帝劉炟)朝時以竹扇供御,蓋中興以來屏去奢靡,崇尚樸素所致,賦而美之,所以彰圣德養君心也。”
不過,歷來對班固《竹扇賦》也有以“準七言詩”目之的,理由是其乃二句一轉韻的七言句構成。由此而生發出對《竹扇賦》的體裁之爭。
一、《竹扇賦》是七言詩嗎?
兩漢時期的七言詩基本上每句用韻。七言與四言、五言相比,句內字數較多,可以表達比較復雜、完整的意思,所以一句就相當于一章,每句都須用韻。而班固《竹扇賦》似乎也可看做為七言詩。因為從其文章構成上看,每句七個字,共十一句,隔句押韻。全文若用古音誦讀,從韻律和節奏看確為兩句一轉韻。因此似乎可以說它是一首準七言詩。不過,由此卻帶來了一連串問題。第一,葛洪在《西京雜記》中為何要說《竹扇賦》“賦而美之”,而不說“詩而美之”?第二,班固為何不直接取名為《竹扇詩》或《竹扇歌》,卻要名之為《竹扇賦》?(班固所
創作的詩歌均名為“……詩”或“……歌”,惟獨兩首例外:《詠史》和《長安》。)第三,在班固以前的七言詩大多夾雜有“兮”字,有明顯的騷體風格。就班固本人的詩來看,其所謂七言詩(包括七言句)幾乎每句用“兮”,可謂純正的騷體七言,無“兮”字的只有四、五言詩;比其稍晚的張衡《四愁詩》被眾多學者認為是整齊的七言詩尚且雜有“兮”字句,亦未脫騷體的痕跡,可見騷體詩對兩漢文人創作影響之大。班固在他所處的時代是否會作出像《竹扇賦》那樣的“七言詩”來,很讓人生疑。
二、兩漢的小賦
賦是兩漢極盛的文體,從體制可分為三類:一類是散體大賦(漢大賦),一般篇幅較長,規模很大,假設問答,韻散間出,散文的意味重。賦前往往有專門的序言,以說明創作的緣故和主旨。賦文本身可以分為首、中、尾三部分。其文采華麗,辭藻豐富;鋪張揚厲,踵事增華;且以排比、對偶層層鋪墊,造成波瀾壯闊的場面、雄厚充沛的氣勢,如司馬相如的《子虛賦》、《上林賦》、揚雄的《長楊賦》、班固的《兩都賦》、張衡的《兩京賦》等。
第二類是“騷體”賦。這一類在體制上極力模仿“楚辭”并且以賦名篇的作品,例如賈誼的《吊屈原賦》,司馬相如的《長門賦》,班彪的《北征賦》等。
第三類是小賦。篇幅短小精悍,不用問答體,句式多樣,文辭清麗,多用韻語,且通篇押韻。劉向《別錄》即記有《行過江上弋雁賦》、《行弋賦》、《弋雌得雄賦》等小賦。班固《漢書·藝文志》“詩賦略”亦有《雜禽獸六畜昆蟲賦》十八篇,又有《雜器械草木賦》三十三篇,可見漢代詠物小賦也十分發達。其中有單一的四言韻文,如羊勝《屏風賦》:
屏風鞈匝,蔽我君王。重葩累繡,沓璧連璋。飾以文錦,映以流黃。畫以古列,颙颙昂昂。藩后宜之,壽考無疆。
有的則以四言韻文為主,并用三言、六言、七言。還有的則以“楚辭”的句式加四言構成全篇,如鄒陽《幾賦》、枚乘《柳賦》、劉歆《燈賦》等。班固也有《白綺扇賦》(已佚)。
比班固稍晚一點的馬融(79—166)詠物小賦《長笛賦》中有系辭一段:
近世雙笛從羌起,羌人伐竹未及已。
龍吟水中不見己,截竹吹之聲相似。
剡其上孔通洞之,裁以當籩便易持。
易京君明識音律,原本四孔加以一。
君明所加孔后出,是謂商聲五音畢。
這也是像《竹扇賦》一樣的全文押韻。其每句七字,每句押韻,誦讀停頓為典型的上四下三;不見漢賦之“鋪采摛文”、“麗詞雅意”、“極聲貌以窮文”,反見七言詩之簡潔明快,通俗易懂。但其為詠物小賦卻是不爭之實。《竹扇賦》在語句結構上與其多為相似,只是在遣詞上稍有講究,不似《長笛賦》系辭通俗易懂。從全文表意看,《竹扇賦》暗含稱頌之意,如葛洪所說“賦而美之,所以彰圣德養君心也”。其實作“賦”也有韻律要求的。若要強從韻律上給《竹扇賦》定位,難免有些牽強。
三、班固個性及創作環境對其作品的影響
文學是個性的反映。班固的創作及其作品必定也會受到自身個性的影響。他是一個典型的儒家正宗
人物。他在批評司馬遷的《史記》時說:“其是非頗繆(謬)于圣人:論大道則先黃老而后《六經》,序游俠則退處士而進奸雄,述貨殖則崇勢力而羞貧賤,此其所蔽也。”(《漢書·司馬遷傳》)所以他將項羽從“本紀”里剔出來,將陳勝從“世家”里剔出來,一并降入“列傳”。他將司馬遷對郭解的贊語“廉潔退讓,有足稱者,名不虛立,士不虛附”(《史記》)徑改為“以匹夫之細,竊殺生之權,其罪已不容于誅”(《漢書·游俠列傳》)。他反對違悖儒家正統觀念。他在《兩都賦》序中說:“賦者,古詩之流也……昔成康沒而頌聲寢,王澤竭而詩不作。……至于宣武之世,……內設金馬石渠之署,外興樂府協律之事,以興廢繼絕,潤色鴻業,……故言語侍從之臣,若司馬相如……劉向之屬,朝夕論思,日月獻納,……或以抒下情而通諷諭,或以宣上德而盡忠孝,雍容揄揚,著于后嗣,抑亦雅頌之亞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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