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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風北襲與北學南漸:兩漢文風的消長軌跡


摘要:兩漢四百余年,楚風、北學此消彼長,至漢末漸趨融合。其軌跡為:一、漢初至武帝朝是楚風北襲時期。其時文人以老莊之道為思想依托,以怨憤抒情為主體風格,受楚風楚辭的影響更大些。代表作品有劉邦《大風歌》、劉徹《秋風辭》等楚聲歌,賈誼《吊屈原》、劉安《招隱士》等騷體賦。二、武帝朝至東漢順帝年間是北學南漸、楚風消減時期。其時,儒學獨尊,經學昌盛。釋經作文皆面向現實、服務時政,經世致用、言志諷諭是當時文人的追求。代表作品有司馬相如和揚雄等人的散體大賦、司馬遷《史記》、班固《漢書》、王充《論衡》以及劉向等人的奏疏。三、東漢順帝年間至漢末建安時期,漢祚日衰,儒學根基開始動搖,諸子之學重新抬頭,儒道兩家呈合流趨勢。文人在沿續經世致用、言志諷諭的同時,重拾怨憤抒情的楚騷傳統,進而將二者合爐共鑄,冶煉出既能直面人生、言志諷諭,又能慷慨悲歌、直抒胸臆的新文學傳統。桓、靈之際的“古詩”,張衡、趙壹、蔡邕的抒情小賦,三曹及建安七子的詩文,便是這一新文學傳統的開創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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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所論楚風、北學是指一種傳統的文學風范。“楚風”至少包括以下這些文學要素:一、自楚人立國以來,在故楚大地上長期積淀形成的有別于中原文化的古歌土風。如《楚狂接輿歌》、《孺子歌》及《九歌》、《九辯》的原始曲等;二、春秋以降至于戰國,在故楚及楚人擴張的土地上,經部分文人創作的作品,如老子《道德經》、《莊子》、荀子的《賦》和《成相》等;三、戰國后期至漢初,在楚國土地上,以屈原、宋玉為代表的文人作品。他們自覺運用或改造楚歌原有形式,大膽創造,進而形成“楚辭體”(或稱“騷體”)。“北學”的含義相對明確些,它指的是西周以來在中原大地上長期醞釀發育而成的文學理念和風范。它具有政教合一、學藝交融的特點,而以《詩經》、《尚書》、《春秋》為主要載體。就地域而論,楚風滋生于江淮一帶,而北學則根植于黃河流域。春秋以至兩漢,奇幻瑰麗的楚文化逐漸成為南方文化的代表,而中原諸國文化素以博大精深、燦爛悠久見稱,這兩種文化既相互頡頏,也交融互滲①。如果說,北方黃河流域的文明具有實用理性的品性,那么,楚人所代表的長江流域文明,則有一種非功利的浪漫氣質。就文學而論,言志諷諭是中原北學的主旨,《詩經》可作其代表;而怨憤抒情則是南方楚風的特色,《楚辭》即其范例。但這兩種文風也非總是獨自流行,在兩漢有一個相互滲透、此消彼長的過程。此一情節早為研治兩漢文學者所注意,但不少論者往往失于偏頗:或突出楚風北襲,認為“就政治上說,打倒暴秦的是漢;但就文化上說,得到勝利的乃是楚”②。過于強調楚風楚辭對兩漢文風的影響。或偏重北學南漸,執著漢武帝“罷黜百家,獨崇儒術”,據以夸大儒家詩教對兩漢文人的拘束。或條分縷析,就某人、某時、某作品,單論《詩》《騷》對漢代詩、賦、文的浸染。因之,楚風、北學在整個漢代的盛衰消長進程尚未得到切實的梳理。本文擬通過對現存漢代詩、賦、文及其背景資料的考察,追尋兩漢楚風北襲與北學南漸的軌跡并重點論析兩漢文人對《詩經》、《楚辭》的接受情況。

楚人擴張與楚風北襲

楚風北襲是伴隨著楚國領土擴張展開的。楚國自公元前11世紀的西周早期立國,至公元前223年為秦所滅。其間,歷代君王“篳路藍縷,以啟山林”,吞吳越,并巴蜀,“西有黔中、巫郡,東有夏州、海陽,南有洞庭、蒼梧,北有汾陘之塞、郇陽”③。終由鄂西北荊雎山區“號為子男五十里”的蠻夷小國發展成一個“方五千里”的“泱泱大國楚”④。勢力所及,覆蓋了整個江淮流域和黃河流域的部分地區。軍事的征服自然伴著文化的滲透。楚文化對吳越、巴蜀以及湘黔、南嶺一帶的浸染在晚周時期已基本完成;對北地的影響雖源頭很早,卻進展緩慢。《禮記·樂記》記述了舜帝曾作五弦之琴以歌“南風”⑤,《左傳·成公九年》載稱楚囚鐘儀“操南音”,《論語·微子》載述了《楚狂接輿歌》,《孟子·離婁》載有《孺子歌》,《古列女傳·貞順篇》載魯女陶嬰所作《黃鵠歌》,《戰國策·齊策》載馮諼客孟嘗君時所吟《長鋏歌》,《戰國策·燕策》載荊軻所吟《易水歌》。這些典型楚歌早因種種機緣得以渡淮入北,但畢竟只是零星片段,尚不足以風靡中原。即便崛起于周季的屈宋“騷體”,也只是一個局限于南國楚地的地域文學現象,仍未能大肆北襲。相形而言,《詩》所代表的北學早已浸淫中原地區。延及春秋戰國時期,引《詩》證事、賦《詩》言志仍非常普遍。《左傳》、《國語》、《論語》、《孟子》、《墨子》、《荀子》、《韓非子》、《呂氏春秋》都載述了大量的用《詩》實例。孔子甚至認為“不學詩無以言”。可以說,從周初到周季,《詩》所代表的北學風習彌漫北國大地,未給楚風流行讓出空間。楚風真正北襲,要待楚人滅秦、劉漢立國以后。

秦滅六國,楚國最怨。楚亡不久,楚南公就預言:“楚雖三戶,亡秦必楚。”果然,秦統一沒多久,公元前209年就爆發了陳勝、吳廣起義。陳勝是陽城(今河南方城縣東)人,吳廣是陽夏(今河南太康縣)人,二者均是楚人。起初,秦末農民起義軍擁立“楚懷王”,所用官職如令尹、司馬、莫敖皆為楚國舊有,陳勝建立的政權稱“張楚”。后來擊敗秦軍主力的項羽是楚人。最后取代秦王朝,建立大漢帝國的劉邦是楚人,劉邦所用重臣蕭何、曹參、周勃、陳平等皆為楚人。就連漢初推行的“黃老無為之治”,也是楚地固有的思想傳統。“亡秦必楚”算是應驗了。劉漢的建立,意味著楚人宰制天下,從某種意義上說,是楚人擴張的最后完成。這的確為楚風北襲創造了條件。

正是在楚人擴張的背景上,文學領域的楚風北襲便呈不可遏制之勢。這一現象可通過漢初至武帝時期的詩賦創作來考察驗證。

先說詩。漢詩存量不多,現所見以沈德潛《古詩源》和逯欽立《先秦兩漢魏晉南北朝詩》二書收錄最全。沈德潛《古詩源》收高帝至武帝時詩15家29首,其中騷體12首,四言5首,雜言3首,五言8首,七言1首。逯欽立《先秦兩漢魏晉南北朝詩》卷一和卷二收有漢初至武帝時期詩22家37首,其中騷體21首,四言6首,雜言8首,五言1首,七言1首。另外卷三、卷四收有雜歌謠辭6首,即《平城歌》(雜言)、《畫一歌》(四言)、《民為淮南厲王歌》(雜言)、《天下為衛子夫歌》(雜言)、《鄭白渠歌》(四言)、《潁川兒歌》(雜言)。郊廟歌辭20首,即《安世房中歌》(雜言)、《郊祀歌》十九章(雜言)。合計沈、逯二書所收武帝前漢詩92首,去其重復25首,得67首。再除去疑偽的蘇武《詩四首》(五言)、李陵《與蘇武詩三首》(五言)、虞姬《和項王歌》(五言)、武帝《柏梁詩》(七言)和卓文君《白頭吟》(五言)10首⑥,可確定的漢詩僅57首。

從詩歌構成形式看,這些詩歌可分為三類:其一,詩句中夾一“兮”字的作品,如劉邦《大風歌》,劉徹的《瓠子歌》、《秋風辭》和《西極天馬歌》等。這類作品以六字句、八字句為主,也時有三言、四言甚至五言、七言句式,總體形式上應屬雜言。這些作品的外在形式與屈原、宋玉作品最為接近,應屬于典型的騷體,其受楚風影響明顯。這類作品占現存漢初詩歌總數三分之二強,于此可見漢初楚風之強勁。其二,雜言體作品,如唐山夫人《安世房中歌》、武帝《郊祀歌》、李延年《北方有佳人歌》等。《安世房中歌》、《郊祀歌》為祭祀歌,其主旨和形式都與屈原《九歌》非常接近,故《漢書·禮樂志》稱:“高祖樂楚聲。房中樂,楚聲也。”李延年《北方有佳人歌》為當時宮廷演唱的樂歌,其體與《論語·微子》所載《楚狂接輿歌》近似。這些雜言體盡管句式不一,但錯落有致,有一定的規律性,也可以說是楚歌的嫡傳,受楚地古歌謠的影響深刻,因而與屈宋“騷體”同源,也是在楚風影響下形成的典型楚歌。其三,四言句式作品,如劉邦《鴻鵠歌》、司馬相如《封禪頌》、韋孟《諷諫詩》《在鄒詩》等。這類作品情況復雜些。按說,四言體屬《詩》的基本形式,其與楚歌楚風的關系更為曲折。其一,據《史記·楚世家》載:“熊繹當周成王之時,舉文、武勤勞之后嗣,而封熊繹于楚蠻,封以子男之田,姓羋氏,居丹陽。楚子熊繹……俱事成王。當周夷王之時,王室微,諸侯或不朝,相伐。熊渠甚得江漢間民和,乃興兵伐庸、楊粵,至于鄂。”其后,楚人不斷開拓疆土,伐陳、伐蔡、伐隨、伐鄧、伐鄭、伐唐,勢力逐漸發展到漢水上游及泗水流域。所謂“漢陽諸姬,楚實盡之”、“周之子孫,在漢川者,楚實盡之”⑦,即就其形勢而言。由此可知,在春秋之時,楚人的勢力已覆蓋江漢流域;因而,產生于江、漢一帶的《詩》之《周南》、《召南》,其部分篇章應包含有楚地的民歌成分⑧。況且,屈原作品中也有四言體,如《桔頌》。故而,四言句式并非北方詩歌專利,也是經南方文人改造過的楚歌形式之一。其二,劉邦所作《鴻鵠歌》“鴻鵠高飛,一舉千里……”即為四言,而《史記·留侯世家》載稱:“戚夫人泣,上曰:‘為我楚舞,吾為若楚歌。'”劉邦自稱《鴻鵠歌》為楚歌,其藝術資源不言自明。其三,《孺子歌》(或稱《滄浪歌》)即產生于漢水之上,王夫之《楚辭通釋》卷七《漁父序》云:“漢水東為滄浪之水,在今均州武當山東南。漁父觸景起興,則此篇為懷王時退居漢北所作可知。孟子亦載此歌。蓋亦孔子自葉、鄧適楚時,所聞漢上之風謠也。”⑨此也可證漢水一帶很早就是楚歌北音共存之地。可以說,劉邦《鴻鵠歌》、司馬相如《封禪頌》、韋孟《諷諫詩》《在鄒詩》等四言之作在形式上也受了江、漢一帶楚歌的影響。由上所述已可看出,楚風對漢初詩歌創作的影響是巨大的。

相比漢初詩歌而言,漢初辭賦受楚風楚辭的影響似乎更為明顯。班固《漢書·藝文志·詩賦略》列漢賦為四類:一為屈原賦之屬,著錄20家361篇;二為陸賈賦之屬,著錄21家275篇;三為孫卿賦之屬,著錄25家136篇;四為雜賦,著錄無名姓作者12家作品233篇。共計1005篇。由于班固所著錄各家大多生平不詳,故難定武帝前賦作篇數。其后,梁蕭統《文選》、清陳元龍《歷代賦匯》、嚴可均《全上古三代秦漢三國六朝文》收錄漢賦較多。今人費振剛等在前人基礎上輯成《全漢賦》,“收錄漢賦83家,293篇,其中可判定為完篇或基本完整者約100篇,存目24篇,余為殘篇”⑩。據之可統計出截止武帝時的漢初辭賦有16家38篇,除去存目6篇,殘句2篇,得30篇。其中又有公孫乘、路喬如、公孫詭、羊勝、劉勝5家未見《漢書·藝文志》著錄,他處也難證其生平,且其文多為四言或雜言短制,其體更像雜詩而不類賦,其人其文皆可疑,宜從漢初賦作中剔去,這樣得較為可靠的漢初辭賦僅25篇。加上收在王逸《楚辭章句》的賈誼《惜誓》、淮南小山《招隱士》、東方朔《七諫》、莊忌《哀時命》4篇,共計29篇。

從《漢書·藝文志·詩賦略》對漢賦的分類來看,漢賦可確定的師法對象主要有屈原、陸賈和荀子三人。陸賈在《史記》、《漢書》都有傳,二書皆稱“陸賈,楚人也。……名有口辯”11。因其賦失傳,故無法確證陸賦的上源。劉勰《文心雕龍·詮賦》說:“秦世不文,頗有雜賦。漢初詞人,順流而作。陸賈扣其端,賈誼振其緒,枚、馬同其風,王、揚騁其勢。……討其源流,信興楚而盛漢矣。”按劉勰的說法,陸賈賦的總源頭在楚,并認為賈誼賦與陸賈賦有著繼承關系。班固列賈誼賦在屈原賦之屬,按照他的分類原則,則陸賈賦與屈原賦也有某種連帶關系。許多學者認為陸賈的思想屬于道家。但從《史記》、《漢書》的記載來看,陸賈思想兼有縱橫、儒、道諸家成分,較為復雜。陸賈為楚人,道家學派的產生地是楚國,陸賈接受其學說乃是順理成章的事情。戰國末至漢初,黃老之學盛行一時,1973年在長沙馬王堆出土的黃老帛書即為明證。陸賈一直活到文帝時代,他自覺或不自覺地采用道家的運思方法來創作辭賦應是很自然的事。從這點上講,陸賈賦與屈原賦是同源共流,也就是說,漢初賦家主要受南方楚風的影響;所以,劉勰論斷漢賦“受命于詩人,拓宇于楚辭也”。因而,有些漢初賦家直接追摹屈宋騷賦的藝術形式和思想內容,甚至因襲模擬屈宋辭賦的成句,就成為一個突出的創作傾向:

比干忠諫而剖心兮,箕子被發而佯狂(賈誼《惜誓》)——伍子逢殃兮,比干菹醢(屈原《涉江》);方世俗之幽昏兮,白黑之美惡(賈誼《惜誓》)——世溷濁而不分兮,好蔽美而嫉妒(屈原《離騷》);已矣!國其莫吾知兮……何必懷此都也(賈誼《吊屈原》)——已矣哉!國無人莫我知兮,……又何懷乎故都(屈原《離騷》);傅說胥靡兮,乃相武丁(賈誼《鵬鳥賦》)——說操筑于傅巖兮,武丁用而不疑(屈原《離騷》);寧戚謳于車下兮,桓公聞而知之(宋玉《九辯》)——寧戚飯牛而商歌兮,桓公聞而弗置(東方朔《七諫·怨世》)。

這些句子的造境寫意、修辭手法甚至句式、詞匯、用典,都在明顯地模仿屈宋之作。綜觀上述29篇漢初辭賦,除司馬相如《子虛》《上林》、枚乘《七發》屬于大賦之外,其余作品的主旨大致可分三類:其一是抒發個人怨憤悲哀情緒,同時關心個人與外部世界的沖突,如賈誼《吊屈原》《惜誓》、東方朔《七諫》、司馬相如《長門賦》等屬于這一類,其題旨同于《離騷》、《九章》、《九辯》。其二是由于個人懷才不遇而指天問地,探尋宇宙、人生的運行規律,如賈誼《鵩鳥賦》、董仲舒《士不遇賦》、司馬遷《感士不遇賦》等屬此類。他們在接受楚文化潤澤時,有意無意間表露出對道家學說的認同,并慣于把個人的不暢消解在超然物外的玄想之中。其題旨略同于《天問》。其三是借用為人招魂之類的形制,發抒懷才不遇之情,如淮南小山《招隱士》,其題旨同于《招魂》。上述漢賦精神主旨的種種表現證明,漢初文人真正接受了楚辭的精髓,誠為楚風盛行最集中的體現。所謂楚風北襲,即以此為極至。

儒學獨尊與北學南漸 


上文已經談到,在楚人向北擴張、楚風漸向中原腹地吹拂的同時,北學也在向南方故楚大地滲透。屈原作品中不時出現的中原文化因素便是明證。但總體說來,秦漢以前,南風北學在各自的區域內占據絕對的優勢,北人不習南人之常俗,南人不尚中原之禮儀,南北文化界限分明。這種格局自劉漢立國丕變,因統治者偏好南風楚音,上行下效,使得南風首占先機,一度席卷天下;但自武帝后,由于文化政策的改變,北學獲得復興的契機,并逐漸取代南風,終成籠統南北之勢。

漢武帝建元元年(前140年)冬十月,武帝詔諸侯舉賢良方正直言極諫之士,接受丞相衛綰建議,“罷申、商、韓非、蘇秦、張儀之言”。元光元年(前134年)夏五月,武帝復詔賢良,命曰:“于古今王事之體,受策察問,咸以書對,著之于篇,朕親覽焉。”于時,董仲舒、公孫弘等頗獲重用。班固贊曰:“孝武初立,卓然罷黜百家,表章六經。”12《郝氏續后漢書》也云:“孝武慨然有為,董仲舒請更化善治,以興誦聲,表章六經。”13于是,董仲舒上了著名的“天人三策”,發揮天人感應學說,論證君權神授觀點。延至武帝建元5年,置《詩》、《書》、《禮》、《易》、《春秋》五經博士,開始確立儒學的正統地位。這一政策是逐步推行的,武帝生前尚屬試行,至昭帝、宣帝時形成“罷黜百家,獨崇儒術”之格局14。自此以后,風行一時的南風楚學式微,而中原北學日熾。就文學而論,張揚個性、怨憤抒情的楚風騷體作品越來越少;而直面現實、經世致用的作品越來越多。文壇逐漸確立取法《詩經》、標舉“雅”“頌”、“言志諷諭”的文學正統。這一文學正統的確立較為緩慢,大致經歷了武帝中葉至東漢安帝、順帝,即所謂北學南漸時期。大凡此時期的詩、賦、文都能體現這一正統的精神態勢。

先說詩。在今文經學經世致用思想的指導下,文人論詩作詩多以《詩經》為圭臬,甚至解說《楚辭》、評價屈原也以“五經”為標準,依經立義。《詩》本為六藝之一,但在被立為學官、設置了博士之后,便成了經學的一部分,被尊奉到神圣的地位。時人講習《詩經》,不是從《詩》篇本身去探尋詩歌藝術,而是偏重其政治教化功用。從現存文獻看,漢儒說《詩》著重提取美刺兩端,進而導引著詩歌創作的美刺傾向。《毛詩序》主張詩歌要“發乎情,止乎禮義”,應具有“經夫婦,成孝敬,厚人倫,美教化,移風俗”的功能。《毛詩序》的出現,標志了嚴格而完整的詩教形成。以此為依據,漢儒對《詩》篇或穿鑿附會,或斷章取義,或借題發揮,用以宣揚符合統治者政治意志的思想觀念。詩人作詩,大多按照經學的要求寫出符合儒家教義、圖解政治內容的詩歌;而少量抒發真情實感的詩篇往往受到非議。因之,屈原的作品也被王逸曲解成依托《五經》以立意,班固甚至指責屈原“露才揚己”、“責數懷王,怨惡椒蘭,愁神苦思……皆非法度之政、經義所載”15。《詩》經學化的結果,就是使文學成為經學的附庸,淪為點綴升平、歌功頌德的工具。

逯欽立《先秦兩漢魏晉南北朝詩》卷二至卷六收有本期文人詩20家42首。其中四言詩17首,五言詩6首,七言5首(多為殘篇),雜言3首,騷體11首。卷三《牢石歌》以下錄民謠15首,其中四言3首,騷體一首也無。卷三又錄本期文人引民間諺語41則,其中四言15條,騷體沒有。這說明,在形式方面,早期騷體詩占據絕對優勢的情況在本期已經徹底改變;而在內容方面,本期著名的詩歌較少。稍有詩味的如張衡《同聲歌》、《四愁詩》,但己屬安帝、順帝年間文風開始轉變之作。班固《詠史》被譽為最早的文人五言詩,卻顯得“質木無文”,明顯缺乏藝術性,從遣詞到用典都與《詩經》相關16。梁鴻《五噫歌》寥寥數字,卻擔當著沉重的諷諭功能,形式是騷體,而內容實質卻是《詩經》式的。韋玄成《自劾詩》、《戒子孫詩》從遣詞到命意,簡直是《詩經·大雅》的翻版。其余作品更是缺少藝術品味,故后人鮮有論及者。即便是備受后人稱道的漢樂府民歌,其風格上也是秉承《詩經·國風》的寫實傳統。至于其中傳世的“感于哀樂,緣事而發”之作數十首,絕大多數又是漢末作品。而當樂府規模最龐大、最完善的武帝至順帝時期,卻沒能留下一定量的樂府詩作。估計當時樂府收集的歌詩定不會少,蓋因缺乏藝術性而被歷史的大浪淘洗盡了。究其主要原因,恐怕跟過分強調“正風”、“正雅”,承載“觀民風,知得失”的功能論有直接關系。因此,從詩歌藝術發展的角度看,漢中期的詩作并無多少可取之處,只是強化了以《詩經》為代表的中原北學對本期文壇的控制。

再說賦。費振剛等人所輯《全漢賦》收本時期賦作97篇,除去其中存目10篇、殘篇殘句篇,得60篇。加上過渡時期漢武帝朝的司馬相如等人作品18篇,共有78篇。費振剛《全漢賦·例略》稱“收錄漢賦83家,293篇,其中可判定為完篇或基本完整者約100篇”,則本期的數量占了現存完篇漢賦的近80%。馬積高《賦史》將漢賦分為騷體賦、文體賦、詩體賦三種。其所指“騷體賦”與傳統分法無異,其“文體賦”、“詩體賦”與傳統分法的散體大賦和詠物抒情小賦二體相當。馬先生還認為,騷體賦由楚歌、楚辭演變而來,文體賦由諸子問答體和游士的說辭演變而來,《酒賦》、《逐貧賦》之類的詩體賦是由《詩》三百篇演變而來。也就是說,“文體賦”、“詩體賦”主要是受中原之學影響的結果。盡管本時期也有創作騷賦和詩賦者,但最發達的無疑是文體賦(即散體大賦)。文人熱衷于創作鋪張揚厲的大賦,涌現出了枚乘、司馬相如、揚雄、班固、張衡等一大群非楚籍的文賦作者。所以,馬先生據以斷言“政治文化中心長期在北”17。這自然是個很重要的因素。而更深沉的原因是文學與政治聯姻,即政治對文學操控的結果。隨著“罷黜百家,獨崇儒術”政策的推廣,思想界逐漸向北方儒學的歸化,文學也逐漸朝中原傳統轉向。班固《兩都賦序》曰:“賦者,古詩之流也。或以抒下情而通諷諭,或以宣上德而盡忠孝。雍容揄揚,著于后嗣,抑亦雅頌之亞也。”他將漢賦說成是古詩的繼承者,而漢賦的主要功能也是“通諷諭”、“盡忠孝”。跟詩一樣,漢賦也被框在政治教化之內,很具有時代特色。文人們看到了壯闊富麗、“苞括宇宙”的大賦比詩歌更適合潤飾鴻業、歌功頌德,或者說統治者對潤飾鴻業、歌功頌德的需求左右了漢賦風范的改變。司馬相如《子虛賦》、《上林賦》,揚雄《甘泉》、《羽獵》、《長楊》、《河東》,劉歆《遂初賦》,傅毅《七激》,崔駟《達旨》、《七依》,馮衍《顯志賦》,班固《兩都賦》、《幽通賦》,張衡《二京賦》、《南都賦》等都是體現本期賦風改變的典范之作。因而,大賦“勸百諷一”、“卒章顯志”、拖個諷諫的尾巴便成了一種時尚,《詩經》“雅頌”風范于此得到弘揚。

這種風范照樣體現在本期的散文創作上,那就是《毛詩序》中所說的:“上以風化下,下以風刺上,主文而譎諫,言之者無罪,聞之者足以戒”。鄭玄箋“主文而譎諫”曰:“主文,主與樂之宮商相應也。譎諫,詠歌依違,不直諫。”孔穎達解釋得更詳盡:“本心主意,使合于宮商,相應之文播之于樂,而依違譎諫,不直言君之過失,故言之者無罪。人君不怒其作主而罪戮之,聞之者足以自戒。”18一方面要諫言諷諭,另一方面又不能直截了當,這就是詩教對當時文人的要求。以此衡之,處在文風轉換初期的司馬遷《史記》猶未達簡。《史記》“據《左氏》、《國語》,采《世本》、《戰國策》,述《楚漢春秋》”,“至于采經摭傳”,皆及坊巷之語,“甚多疏略,或有抵牾……是非頗繆于圣人。論大道則先黃老而后六經,序游俠則退處士而進奸雄,述貨殖則崇勢利而羞貧賤”19。這正說明司馬遷的思想尚受漢初黃老之學的影響,文學觀念也留有楚風遺痕。故魯迅評《史記》曰:“不拘于史法,不囿于字句,發乎情,肆于心而為文”,“感身世之戮辱,傳畸人于千秋,雖背《春秋》之義,固不失為史家之絕唱,無韻之《離騷》矣。”20但司馬遷畢竟遭逢儒學漸盛,他年輕時又曾拜儒學大師孔安國、董仲舒為師,其思想中的儒學成分是很明顯的。因而,《史記》雖然時有離經叛道之語,但對于“怪、力、亂、神”之類“不雅順”之事,還是不敢放言無憚的。況且司馬遷將上古神話傳說改編成正史,第一次為歷代帝王排出譜系,使帝王統治合法化,又在《太史公自序》中宣稱自己寫作《史記》就是為了效法《詩》三百篇,學習文王、孔子等前賢。這都表現了他對中原儒學精神的認同。因此,司馬遷《史記》基本上還是屬于中原北學的風范,最終并沒有突破儒家詩教的范圍。延至東漢儒學全盛時期,班固的思想更趨正統,其文典雅工整,更能體現“主文譎諫”的時代要求。誠如劉師培所說:“班固之文亦多出自《詩》、《書》、《春秋》,故其文無一句不濃厚,其氣無一篇不淵懿”21。其他如揚雄《法言》、《太玄》,從內容到形式都模仿《論語》和《周易》;王充《論衡》“疾虛妄”,重質實,強調文章為現實政治服務;還有劉向、貢禹、匡衡、谷永等人的奏疏也常常引《詩》論事,針砭時弊,補察時政。總之,本期的散文與大賦一樣,也承載著諷諫君王、經世致用的重任,共同推動北學風范之流行。但隨著東漢中葉以后國運衰敗,這種風范亦趨于微弱,這正好為漢代文風再次醞釀新變讓出了空間。

自東漢中葉安帝、順帝以至漢末建安時期,漢祚日衰,北學根基開始動搖,新諸王之學興起,儒道兩家漸趨合流。文學領域呈現出一種南風、北學相互融通的態勢。例如漢樂府古辭《陌上桑》中有這樣一首詩:“今有人,山之阿。被服薜荔帶女蘿。既含睇,又宜笑。子戀慕予善窈窕。乘赤豹,從文貍,辛夷車駕結桂旗。被石蘭,帶杜衡,折芳拔荃遺所思。處幽室,終不見天,路險艱,獨后來。表獨立,山之上,云何容容而在下。杳冥冥,羌晝晦,東風飄飄神靈雨。風瑟瑟,木搜搜,思念公子徒離憂。”22此詩很明顯是對楚辭《九歌·山鬼》的改寫。但已脫去南方詩歌的纖弱,而具有北方詩歌質實的特點。再如由蔡邕輯撰的《琴操》曲詞,逯欽立說:“書中所載,除《鹿鳴》等五首詩為《詩經》詩外,十二操、九引、河間雜弄二十一章等,皆兩漢琴家擬作。”23值得注意的是,這組詩歌既有楚辭的抒情方式,也有《詩經》的抒情方式,很明顯地表現出《詩》、《騷》融通的情況。這種融通不僅局限在詩歌領域,同樣也體現在文、賦等文學類型上。考察本期作品可以看出,文人在延續經世致用、言志諷諭的同時,也重拾怨憤抒情的楚騷傳統,將二者合爐共鑄,冶煉出既能直面人生、主文譎諫,又能慷慨悲歌、直抒胸臆的新文學傳統。張衡、趙壹、蔡邕、彌衡等人的言志抒情小賦大多能言志與諷諭結合、刺世和嫉邪同出。而桓、靈之際的“古詩”,三曹及建安七子的詩文,更是剛健悲涼、情致婉轉,頗合風人之旨,成為這一型文學傳統的開創之作,中國文學也由此步入了一個新的發展階段。

 注釋 

————————————

1.南北文化的差異及南風北學之分別,歷來得到學界的承認,如劉師培《南北文學不同論》曾作過深透的論述。《劉師培中古文學論集》,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7年版,第260—267頁。
2.李長之《司馬遷之人格與風格》,上海開明書店1949年版,第3頁。
3.《戰國策·楚策一》,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第500—503頁。
4.司馬遷《史記·孔子世家》,中華書局1980年版,第1932頁。
5.《禮記正義》卷三十八,中華書局1980年縮印版《十三經注疏》第1534頁。又參魏王肅編《孔子家語·辯樂篇》、戰國尸佼《尸子·綽子篇》。
6.此10首五、七言詩的真偽問題在學界爭論很大,自六朝以來便有人斷其為偽作。劉勰就明確說漢成帝時“辭人遺翰,莫見五言。所以李陵、班婕妤見疑于后代也”(劉勰《文心雕龍·明詩》)。其后爭訟不息。近世梁啟超、羅根澤等人亦斷稱蘇李詩等五、七言作品為后人假托的可能性較大(參梁啟超《中國美文及其歷史》、羅根澤的《七言詩起源及其成熟》、游國恩《柏梁臺詩考證》等)。
7.《春秋左傳正義》“僖公二十八年”和“定公四年”,見中華書局1980年縮印版《十三經注疏》,第1825、2136頁。

8.這個問題已有學者進行過研究論證,如劉師培《南北文學不同論》中的論述(見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7年6月版《劉師培中古文學論集》261第頁)。趙逵夫更是斷言:《詩經》之《周南》和《召南》中“有楚地民歌,是可以肯定的”。(《屈騷探幽》,甘肅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第113頁)。
9.王夫之《楚辭通釋》,上海人民出版社1975年6月版,第119頁。
10.費振剛、胡雙寶、宗明華輯校《全漢賦·例略》,北京大學出版社1993年4月版,第8頁。
11.司馬遷《史記·酈生陸賈列傳第三十七》,中華書局1980年版,第2697頁:《漢書·酈陸朱劉叔孫傳第十三》,中華書局點校本1997年縮印版,第2111頁。
12.班固《漢書·武帝紀第六》,中華書局點校本1997年縮印版,第156、160—161、212頁。 

13.《郝氏續后漢書》卷八十七上,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14.這主要表現在博士弟子的規模上。據《漢書》載,漢武帝元朔四年(前125年)下詔書為博土置弟子50人。昭帝時博士弟子增加到100人,宣帝時增為200人,元帝時1000人,成帝時3000人。
15.班固《楚辭序》,見中華書局1983年版《楚辭補注》第49—50頁。
16.如“思古歌雞鳴,晨風揚激聲”,就用了《齊風·雞鳴》的典故和《秦風·晨風》的詞語,此不細述。
17.馬積高《歷代辭賦研究史料概述》,中華書局2001年版,第49、50頁。
18.以上三段引文均見《毛詩正義》卷一,中華書局1980年縮印版《十三經注疏》,第271頁。
19.《漢書·司馬遷傳第三十二》,中華書局點校本1997年縮印版,第2737頁。
20.魯迅《漢文學史綱要》,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年版,第53頁。
21.《劉師培中古文學論集》,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7年6月版,第129頁。
22.23.逯欽立《先秦兩漢魏晉南北朝詩》漢詩卷九、卷十一,中華書局1983年版,第261、299頁。

編者按:本文原名《楚風北襲與北學南漸——簡論兩漢文風的消長軌跡》(《文學評論》2006年第5期),作者系杭州師范大學葉志衡教授。本號僅作分享之用,如有任何問題,請與本號聯系,本號將在第一時間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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