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根紅學探索的沙龍;紅樓夢愛好者的家園;為你分享不一樣的金陵十二釵…
我問過多名女性朋友,她們最喜歡的人是誰。幾乎異口同聲:“史湘云。”
史湘云是紅樓夢里第一位的天真爽快之人。出場便有特點:“且說寶玉正和寶釵頑笑,忽見人說:‘史大姑娘來了。’……只見史湘云大笑大說……”除了鳳姐,史湘云是第二個未見其人,就聞其聲的。
湘云想說就說,連黛玉都敢調侃:“專挑人的不好。你自己便比世人好,也不犯著見一個打趣一個……這一輩子我自然比不上你。我只保佑著明兒得一個咬舌的林姐夫,時時刻刻你可聽‘愛’‘厄’去。阿彌陀佛,那才現在我眼里!”黛玉心思何等敏感,眼光何等高拔,卻終和湘云成好友。第七十六回,中秋深夜,獨剩兩人塘邊聯句,同臥一床。
史湘云天生聰慧,才情不亞于黛玉、寶釵。海棠詩社那回,本沒有請湘云。湘云道:“你們忘了請我,我還要罰你們呢。就拿韻來,我雖不能,只得勉強出丑。容我入社,掃地焚香我也情愿。”“一心興頭,等不得推敲刪改,一面只管和人說著話,心內早已和成。”第五十回,湘云和黛玉、寶琴忙著聯句,“眾人看他三人對搶,也都不顧作詩,看著也只是笑。……大家來細細評論一回,獨湘云的多。”
湘云處事和做詩一樣爽快。蘆雪庵里,湘云和寶玉烤鹿肉,大口吃。“一面說道:‘我吃這個方愛吃酒,吃了酒才有詩。若不是這鹿肉,今兒斷不能作詩。’說著,只見寶琴披著鳧靨裘站在那里笑。湘云笑道:‘傻子,過來嘗嘗。’寶琴笑說:‘怪臟的。’”寶琴是商賈之后,湘云是侯門千金,寶琴嫌臟,湘云卻滿不在乎。第六十二回,眾姐妹向寶玉賀壽,“襲人拈了一個,卻是‘拇戰’。史湘云笑著說:‘這個簡斷爽利,合了我的脾氣。我不行這個射覆,沒的垂頭喪氣悶人,我只劃拳去了。’”后自己喝的大醉,“臥于山石僻處一個石凳子上,業經香夢沉酣,四面芍藥花飛了一身,滿頭臉衣襟上皆是紅香散亂,手中的扇子在地下,也半被落花埋了,一群蜂蝶鬧穰穰的圍著他,又用鮫帕包了一包藥花瓣枕著。”真性情,真灑脫。
誰又有記得湘云命苦?父母早亡,叔叔嬸嬸對她刻薄。“史湘云穿的齊齊整整的走來辭說家里打發人來接他。……那史湘云只是眼淚汪汪的,見有他家人在跟前,又不敢十分委曲。……還是寶釵心內明白,家人若回去告訴了他嬸娘,待他家去又恐受氣,因此倒催他走了。……回身又叫寶玉到跟前,悄悄的囑道:‘便是老太太想不起我來,你時常提著打發人接我去。’”
但在大觀園里的日子,她沒有述說一點委屈,而是全心全意和姐妹們歡聚。襲人讓她幫忙做針黹,她也不說自己本很辛苦,一口應承下來。她越率性,越自如,越快樂,說明她在家越憋屈,越謹慎,越痛苦。也許曹公真疼湘云,不想讓湘云再遭受賈府這邊的風波,因此,湘云出現的時刻,居住的日子,大觀園里總是風平浪靜,喜氣洋洋。
湘云和寶玉性格最像,甚至比寶玉更有酒神精神。寶玉說要眾姐妹陪著他,直到他變成飛煙。湘云呢,盡情享受明知有限的歡樂,沒有任何目的,沒有任何要求,也沒有任何后路。她也不想確認人生的終點,正如她不清楚其起點一樣。
湘云直率而爽朗,作詩、喝酒、劃拳、處事有男子漢氣概,深得女性之心。但我知道,她的淚水,她的脆弱都深藏在心底。她實實在在是個公侯千金,需要人愛,需要人憐的女子。她享受快樂、自由的時候,不顧等級,不顧面子,簡直如孤注一擲。與其說她很投入,不如說她想擁有和每個人一樣的機會,為人愛,受人憐的機會。
“終久是云散高唐,水涸湘江。”“展眼吊斜暉,湘江水逝楚云飛。”四大家族,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賈府被抄,史家也難幸免。湘云太單純,無世故,更不會自保,失去家族蔭庇,結局可想而知。不知她淪落后,有沒有獲救。第三十一回標題是“因麒麟伏白首雙星”,看來湘云有機會。
我希望她有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