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現在你試試旋琴軫來調音,記得注意聽音準。”
……
“老師這琴軫好難……擰?”
某小菜鳥初學古琴時就有過這么一段小插曲,第一次學調音,老師讓注意一邊聽琴弦彈響后的余音,一邊旋動琴軫。奈何小萌新在手抖又怕擰壞琴軫的情況下,倒是使了不少勁才擰動了一丟丟,結果發現還擰錯了琴軫,只能露出一臉尷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
我們現在給古琴調音時,手一探,順著絨剅(lóu)便能很容易摸到對應的琴軫進行調音,只不過碰上摩擦力略大的情況下擰起來還挺費勁兒,但總體來說調音這事兒比起漢代以前的古琴而言應該還算是輕松的,主要還是與古琴結構的改變有關。
傳世古籍文獻里琴與瑟往往形影不離,如《詩經》“窈窕淑女,琴瑟友之”“我有嘉賓,鼓瑟鼓琴”等有多處琴瑟并提的詩句,可從實際發掘得出的數量來看,上古古琴的使用似乎并不多,往往在墓室內瑟的出現頻率會更高。目前已發現的上古古琴形制一大特點是包括一個活動底板:一張上古古琴由面板和底板兩部分組成,尾部為實木,長度不到琴總長的一半,另一端為鑿空的音箱,這種古琴被稱為“半箱式琴”。1973年12月,長沙馬王堆三號墓首次出土一張西漢早期“半箱式”七弦琴,該琴由琴身與底板兩部分組成,出土時二者為浮擱著,是可移動的,后來像曾侯乙墓出土的十弦琴、湖北荊門郭店村一號墓出土的七弦琴等早期古琴形制大體也與馬王堆七弦琴相近。
“半箱式”古琴的七個琴軫是被安放在琴箱內部的,雖說這可以防止琴弦被觸動時的張力松脫,但對樂師調弦來說就相當于額外增加了步驟。樂師首先得把活動底板打開,以軫微調,待琴音調準后再合上底板,過程折騰起來想必也十分麻煩。再設想一下,若琴弦已是張緊的狀態,用手直接擰動琴軫固然未嘗不可,但人嘛,總會想做事省力舒服些,不然哪來的社會變遷、生產工具“進化”呢?因而時人在給古琴調音的時候就用上了一件小道具——“軫鑰”。
“軫鑰”,形象地傳達了“琴軫的鑰匙”這一功能,紐約學者勞沃格林(Bo Lawergren)在其對銅軫與軫鑰的研究中就使用了'tuning key'這個單詞來命名軫鑰,并得出了二者應配合使用的結論。上古古琴琴軫之間不僅間隙小,就連琴軫本身也比現在的小很多,倘若要伸手指到間隙間旋轉確實不易,此時就需要借助軫鑰來輔助操作。
軫鑰的使用主要是在漢代以前,早期考古發掘當專家們還沒理清軫鑰和琴軫關系時,我們常會在考古報告里發現軫鑰被命名為其他名字,如“柄飾”“銅構件”等,它們被認為只是作為某種器物的部件或裝飾。如臨淄商王墓地M2戰國晚期墓葬曾出土一件器物,原報告將其命名為龍形飾,其上部鑄刻一條龍,張嘴露齒、雙目圓瞪,像我們做體前屈一般弓背彎曲身體,前肢置于后肢上部,尾巴向下經下頜鑄于器柄上,中部為細長柄,柄下則有一方銎,與之相似的軫鑰在洛陽西郊4號墓也有出土。遺憾的是,報告中關于臨淄商王墓地M2的樂器只提到了編鐘編磬,關于琴軫或者說其他與絲弦類樂器相關的器物并未被發現,而該墓雖未被盜擾,但漆器均已腐朽殆盡的情況下就算有古琴陪葬應也難覓蹤跡了。
1983年發現西漢南越王墓時,西耳室中也出土有3件軫鑰。它們通體鎏金且出土時被絲絹包裹著,鑰頭為扁圓形盤屈的龍體,龍首和龍尾倒懸于柱柄兩側,龍張口銜柱,圓柄的末端稍寬展成節狀,中為方銎,且銎口大小與琴軫上部柱頭一致,所以專家們得以知道它們與出土的琴軫是配套調弦使用的。更為精致的要數河北滿城中山王后墓出土的鐵軫鑰(原報告稱錯金附件),兩件軫鑰雖銹蝕嚴重,表面還粘著各種絲織品和席子的殘塊,但在X光透視下,遍布在它們身上那通體流暢的錯金云紋工藝之精也能令人嘖嘖稱奇。
孫機先生通過同類型器物的對比,認為南越王墓中出土的軫鑰應是沿襲了戰國的形制,而從勞沃格林縱觀比較海外收藏家所收藏的20例軫鑰形制來看,其實自西周至漢代的軫鑰形制基本變化不大,只是在材質和鑰頭的裝飾風格上會有所差異。但軫鑰真的一定用于古琴調音上嗎?實則不然。
2001年山東洛莊漢墓14號陪葬坑(樂器坑)內出土大量樂器,其中包括了兩件被稱為“瑟軫”和“瑟鑰”的器物。一般認為,瑟的調音是通過移柱來進行的,但方建軍在研究《琴瑟的軫和軫鑰》時通過整理14號陪葬坑琴瑟出土情況進而提出了“瑟是通過旋軫和移柱來張弦調音的。”這一觀點,且因南越王墓出土銅軫與琴瑟共存,而軫有部分殘斷使數量難以推測的情況下,他認為所出的銅軫“是否包含瑟軫”也是未可知的;吳躍華先生更是對上文所提及勞沃格林研究所涉及的軫鑰和琴軫的關系提出質疑,認為上古古琴并非都需要用到軫鑰,而是存在徒手和借助軫鑰兩種解決方案并存。
反觀南越王墓東耳室與西耳室的琴軫出土情況,東耳室的琴軫出土時散落三處,在與部分琴軫同出的器物里還伴有象牙質弦柱十多枚,但琴不設柱,調音時才需要一根根弦來調試,而瑟的瑟弦是纏在四枚瑟枘上,只能大致調為同一音高,具體的調整必須依賴于柱,況且這些琴軫的形制與洛莊漢墓出土的瑟軫十分相像,二者都可于與軫鑰配合,那么這堆殘斷的軫當中會不會真的也包含有瑟軫呢?
可惜軫鑰本已寂寂無名,漢代以后,特別是伴隨著十三徽位的普及,“半箱式”古琴也漸漸演變成今天我們所見的唐宋后的“全箱式”古琴,實木的琴尾被全部中空取代,琴軫的長度也直通琴底,這時候弄弦調軫比從前變得更為便捷,而曾經的“調弦小法寶”軫鑰自然也只能淡出歷史舞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