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末,北京房山云居寺出現了一個刻經的群體,代表人物是靜琬。
刻經,就是將佛經一字字一頁頁刻于石版上,存放于山洞中。靜琬大師選房山建了云居寺,三十年里刻了20部經書。靜琬圓寂后,他的門徒玄導、僧儀、玄法、通理等人刻石不輟,一直到清康熙年間,歷經七個朝代一千余年,雕刻了石版14278塊,佛經1122部,完成了一件浩大的文化工程,其用時之長,用力之巨,令人驚嘆。
刻經的起因是佛教的劫難,南北朝時有過兩次“滅佛”運動,其時寺廟被私占,僧徒被還俗,佛像被砸毀,經書也被燒成了灰燼。靜琬大師因此發下宏愿,以石刻經,倘再遇劫難,就以石經拓印傳世,還留下遺言,石經沒有刻完,圓寂后不準掩埋他的遺骨。靜琬于唐貞觀十三年圓寂,直到遼大安十年,石經刻到一萬余塊時,弟子以為可以告慰祖師,才修建了墓塔,將其遺骨安放塔內,那時距大師圓寂,已過去了460年。
云居寺后來也遭劫,是來自外族的侵略。1942年,日軍將云居寺炸成了一片廢墟,廢墟上只剩有遼代北塔和靜琬墓塔。
1971年,我在房山當兵,營房緊鄰著云居寺,出操時就在云居寺廢墟前列隊。但當時年輕,又是那個年代,所以不知歷史,不知靜琬,也不知佛祖。
退休后回故地,游覽重修的云居寺,才知靜琬大師開創的刻經事業,不只是刻有石經,還刻有木經七萬多塊,紙經兩萬余卷。也才知這個刻經群體,是以云居寺僧人為主,同時還有其它寺廟的僧人及歷代的文武官員,總數超過了6000人。其中甚至有外國人,元至正年間,一個叫慧月的韓國和尚云游至云居寺,了解了靜琬的刻經意圖,便留了下來,四處募化錢財,補刻損壞的經版。
云居寺歷代所刻石經,存放于旁邊白帶山上的洞穴中,洞穴共九個,有八個密封,只有一個雷音洞是開放的。當兵那幾年,我曾多次去過雷音洞,見洞內的石板有的已經破裂,有的被人刻下“到此一游”的字樣。
1981年,雷音洞發掘出兩顆佛祖肉身舍利,據說是當年隋煬帝作為刻經的褒獎,賜予靜琬的。佛舍利是佛祖火化后剩余的固體。近日見有文章說,佛祖是中國神農的后裔,釋迦牟尼家族來自青藏高原,再早則是中原南遷的先民。這說法雖然聽著不錯,卻也不敢立刻就相信的。
其實佛祖的種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佛教傳入中國后,經過幾番周折,已經與本土文化融合為一體了,陳寅恪說,“自得佛教之裨助,而中國之學問,立時增長元氣,別開生面。”
到今天,神州大地上經卷之繁,寺廟之多,香火之盛,說佛教是中國第一宗教也不為過,若論佛教信徒的虔誠和堅韌,更是足以震古爍今了,就如云居寺的刻經人,在沒有任何功名利祿的驅使下,靠一個真誠的信仰,便日復一日,千年做一事,建成了永久性的佛經“圖書館”。
魯迅說中國文化的根在道教,但道教留下的典籍實在太少。《永樂大典》記載了明代以前所有的道教經典,但1900年義和團在北京縱火,《永樂大典》幾乎全部遭到焚毀。痛惜之余只能說一句:道教沒有靜琬,沒有石經啊!
佛教因為有這些豐富的典籍,也才有了現代佛學研究的成就。我認識佛教,就是從讀現代佛教哲學著作開始的。我們50后這一代人,對好東西總是習慣叫一聲相見恨晚。退休之前,我對佛學既不知也不理,退休后偶然讀到方立天教授《中國佛教哲學要義》一書,先是喜歡書中語言的平實冷靜,后又漸漸沉進了內容,便用了幾個月的時間,逐章節做了筆錄,算是對佛學開始有了一點感覺。方立天被譽為中國佛學泰斗,大學畢業后選擇了佛學這個冷門,到去世的那一刻,五十三年來從未停止過佛學研究,十年動亂中革了文化的命,他仍然天天去圖書館查資料做研究,與云居寺的靜婉一樣,也是一個有大精神有大毅力的人。
靜琬當年刻經,希望佛學精神長存,燭照后世,令人欣慰的是,1987年,云居寺在日軍轟炸后的廢墟上建成了石經博物館,已經正式對外開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