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篇 孔子與語文教育
孔子(前551—前479)名丘,字仲尼,魯國陬邑(今山東曲阜)人。《論語》是儒家經典,集中體現了孔子的政治思想和教育思想;漢代獨尊儒術以后,它便成為中國學子的必讀之書。孔子的語文教育思想,主要體現在《論語》之中。
孔子很重視“言”和“文”的學習。《子路篇》云:“一言可以興邦。”一句話可以使一個國家興盛。孔子把“言”、“文”與國家的興衰密切聯系起來。他認為:言為心聲,與德行互為表里。《堯曰篇》云:“不知言,無以知人也。”意思是知言能知心知人。《憲問篇》:“有德者必有言,有言者不必有德。”強調言與德關系至為密切。《子路篇》云:“言必行,行必果。”這里,強調言行一致。為此,孔子十分重視“言”、“文”的教育。并且提出,博學于文,必約之以禮。《雍也篇》云:“君子博學于文,約之以禮,亦可以弗畔矣夫。”
“言”“文”的學習,孔子認為有多種教育作用。《陽貨篇》云:“小子何莫學夫《詩》?《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邇之事父,遠之事君;多識于鳥獸草木之名。”意思是:你們為什么不學習《詩經》呢?讀《詩經》,可以培養人的想像力,可以提高觀察力,可以鍛煉合群性,可以學得諷刺方法。可以運用其中的道理來事奉父母,可以用來服事君上。而且,還可以多多地認識鳥獸草木的名稱。《詩經》是我國最早的文學教材。這里提到的興、觀、群、怨、事你、事君、多識等多種教育作用,有發展形象思維、培養聯想力的,有思想政治教育的,有語文知識教育的,有社會知識教育的,有自然知識教育的,等等。在這種教育中,孔子十分重視思想政治教育。
關于“樂教”,孔子主張“盡善盡美”。“美”指藝術形式(樂之文);“善”指政治內容(樂之情)。這是要求內容與形式相統一。對于內容和形式,孔子用“質”和“文”這兩個概念來表示。這個普遍性的原則,同樣適用于語文教育,對于后世語文教育中的“文道統一”的教學原則頗有影響。孔子重 “質”,又重“文”。他認為“言之無文,行之不遠”,言辭的修飾是重要的。《雍也篇》云:”質勝文則野,文勝質則史。文質彬彬,然后君子。“意思是;樸實多于文采,就未免粗野;文采多于樸實,又未免虛浮。文采和樸實,配合適當,這才是個君子。這段話完整地表達了孔子的“質文”觀。《顏淵篇》:“文猶質也,質猶文也。虎豹之鞟猶犬羊之鞟。”意思是:形式和內容一樣重要,好比虎豹和犬羊去掉了毛一樣,剩下的皮是很難區別出虎豹和犬羊的。孔子的質文觀與后世重質輕文或重文輕質的觀點相比,更顯示其可貴之處。后來質文并重成為儒家傳統思想,并為后世學者所豐富和發展。
在教學方法論方面,孔子主張:了解學生,因材施教;由學到知,知智統一;學思并重,學思結合;啟發教學,循序漸進;學而時習,知行一致等。這些理論為后世語文教學所借鑒。
孟子(約前372—前289)名軻,戰國時鄒(今山東鄒城市)人。作《孟子》七篇。《孟子》一書,為后世學子必讀之經書。孟子“以意逆志”、“知人論世”主張,對后世語文教育的閱讀教學產生了很大的影響。
“以意逆志”說,見于《孟子•萬章上》答咸丘蒙問一節。咸丘蒙問:“《詩》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而舜既為天子矣,敢問瞽瞍之非臣,如何?”孟子答道:“是詩也,非是之謂也;勞于王事而不得養父母也。曰:‘此莫非王事,我獨賢勞也。’故說詩者,不以文害辭,不以辭害志。以意逆志,是為得之。”“文”,指字的意思;“辭”,指詞語句子的意思。“意”,指讀者的“意”,即讀者的有關生活體驗;“志”,指作者的“志”,即作者在詩篇里所表達的思想感情等。意思是:咸丘蒙問:“《詩經》上說,‘普天下沒有一塊不是天子的土地,環繞土地四周沒有一人不是天子的臣民。‘舜既作了天子,請問其父瞽瞍卻不是臣民,又是什么道理呢?”孟子回答:“《北山》這首詩,不是你所說的那個意思,而是說作者本人勤勞國事,以至于不能奉養父母。他說:這些事沒有一件不是天子之事呀,為什么獨我一人勞苦呢?所以解說詩的人,不要拘于文字而誤解詞句,也不要拘于詞句而誤解原意。要用自己的切身體會,去推測作者的本意。”從這里可以看出孟子反對割裂章句,或拘泥于字面的意思而歪曲詩的本義,主張從詩的整體來體會詩人的思想感情,見解無疑是正確的。而“以意逆志”說,也揭示了閱讀的本質,即讀者憑借著自己有的生活體驗,將書面語言的意思還原成作者的生活情景的過程。這可以看作是后世閱讀教學“還原”說的源頭。
“知人論世”說,見于《孟子•萬章下》:“一鄉之善士斯友一鄉之善士,一國之善士斯友一國之善士,天下之善士斯友天下之善士。以友天下善士為未足,又尚論古之人。頌其詩,讀其書,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論其世也。是尚友也。”意思是:一個鄉村的優秀人物便和一鄉的優秀人物交朋友,全國的優秀人物便和全國的優秀人物交朋友,天下的優秀人物便和天下的優秀人物交朋友。天下的優秀人物交朋友還不夠,便又追論古代的人物。吟誦其詩歌,研究其文章,不了解其為人,可以嗎?所以要討論他的那個時代。這就是追溯歷史與古人交朋友。孟子原來是講“尚(上)友”,而不是說詩。這里,涉及到作品(詩、書)、作者(人)和時代(世)三者的關系,即要聯系作者的生平和思想、作者所處的時代環境來理解具體的作品。“知人論世”說,經后人闡發,變成了閱讀教學的重要教學方法。文章是一定社會生活在作者頭腦里反映的產物,離開作者的思想和時代背景,很給對作品做出正確理解。
莊子(約前369—前286),名周,戰國時宋國蒙(今河南商丘)人。現傳《莊子》三十三篇。莊子的道家學說,對語文教育影響很大的主要是“言”“意”關系的主張。
莊子認為,“言”可以傳達“意”,但不能完全地傳達;從表達來講,要考慮到“言不盡意”。《天道篇》云:“書不過語,語有所貴也;語之所貴者,意也。意有所隨;意之所隨者,不可以言傳也。”意思是:書上所載的不過是語言,語言確實是有其可貴之處;其可貴之處,就在于它所表達的那種“意”。“意”有其所統領,即“道”,統領“意”的“道”是不可用“言”來表達的。莊子的思想可以概括為兩點:第一,道是既不可言論,也不可意致,只能得之于言意之表;第二,言和意是有差別的,言是不能盡意的。語言是思想的直接現實,但語言并不等于思想。言和意既有一致的一面,也有矛盾的一面。莊子揭示了言意矛盾,是有其積極意義的。
莊子認為:言既然不能盡意,那么就不可拘泥于言,而應通過言去捕捉意;從接受者來講,要“得意忘言”。《外物篇》云:“筌者所以在魚,得魚而忘筌;蹄者所以在兔,得兔而忘蹄;言者所以在意,得意而忘言。”意思是;捕魚的竹器是用來捕魚的,捕魚的人們得到了魚也就忘記了捕魚的竹器;逮兔子的工具是用來逮兔子的,逮兔子的人們得到了兔子也就忘記了逮兔子的工具;語言是用來表達意思的,讀書得到了語言表達的意思也就忘記了表達意思的語言。這是說,意比言更重要。“語之所貴者,意也”,“言者所以在意”,因此,讀書只要能得到書面語言所表達的意思就行了,可以不管書面語言。莊子“得意忘言”論,是從讀者來講的。如果從一般讀者來講,讀書的目的是為了了解或掌握語言文字所表達的內容。這無疑是對的。但是,對于學習語言文字的學子來講,就不一定全有道理。學子學習語言文字,一要理解書面語言表達了些什么,二是理解書面語言是怎樣表達的,借此培養學子的書面語言的理解能力,以及運用書面語言的表達能力。
董仲舒(約前179—前104)廣川(今河北景縣境內)人。他對儒學進行了第一次重大改造,享有“漢代孔子”雅號。傳世著作有《春秋蘩露》。
董仲舒總結自己治《春秋》的經驗,提出“精心達思”的讀書原則。《竹林》曰:“(《春秋》辭不能及,皆在于指(旨),非精心遠思者,孰能知之?”這是講,讀書要善于思考。如何“精心達思”?他提出“多連”和“博貫”。《精華》云:“為《春秋》者,得一端而多連之,見一空(孔)而博貫之,則天下盡矣。”所謂“多連”和“博貫”,就是讀書時不就事論事,而是融會貫通,做到“合而通之,緣而求之”(《玉杯》)。用今天的話說,就是既會類比歸納,又會演繹推理。董仲舒告訴學生,凡是見諸經傳的內容,應當“伍其比,偶其類”,即“會而通之”;對于未見諸經傳、有待于引伸的內容,則應當“覽其緒,屠(剖析)其贅(余)”,即“緣而求之”。為了防止推理演繹違背經書的主旨,又提出必須提高明辨能力,即所謂“以辨會贅”,不得任意猜測。董仲舒提倡“多連”和“博貫”,其目的在于促使學生思考,以求深入理解經義,做到“觀其是非可以得其正法,視其溫辭可以知其塞怨”。“多連”與“博貫”,最終還必須反之于“一”,即由博反約。董仲舒指出,太博和太節(淺),都不利于人的發展。他說:“太節則知(智)暗,太博則業厭。”即書讀得太少,則智力得不到發展;書讀得太多,則學習不過來,會產生厭煩情緒。董仲舒的“多連”和“博貫”,是一種有價值的讀書方法,至今有其積極意義。
揚雄(前53—18),字子云,蜀郡成都人。哲學著作有《太玄經》和《法言》,語言學著作有《訓纂篇》和《方言》。他雖然“無為章句,訓詁通而已”,無意去從事當時盛行的經學,但在思想上堅守儒家立場,推崇荀子“明道、征圣、宗經”三位一體的原則。
揚雄從美育角度,提出“事辭稱”的主張。“事”與“辭”的關系,即“質”與“文”的關系。他基本上繼承了孔子所謂“文質彬彬”的傳統觀念,而略偏重于內容。《吾子篇》云:“或問:君子尚辭乎?曰:君子事之為尚。事勝辭則伉,辭勝事則賦,事辭稱則經,足言足容,德之藻也。”《太玄經》亦云:“大文彌樸,質有余也;鴻文無范,姿意往也。”揚雄認為,“文”與“質”的關系,是表里內外的關系。“質”是內在的善的品德;“文”是善的品德在外部的表現。表里內外應該統一。《修身》云:“實無華則野,華無實則賈,華實副則禮。”這與先秦儒家的傳統看法是一致的。他也是把“質”放在首位,“文”的形式必須符合“質”的內容。《玄首》曰:“無質而文,失貞也。”當然,揚雄并不完全抹殺形式的修飾。《寡見篇》云:“或曰:良玉不雕,美言不文,何謂也?曰:玉不雕,玙璠不作器;言不文,典謨不作經。”不過,他反對過分的雕琢。《吾子篇》云:“或曰:女有色,書亦有色乎?曰:有。女惡華丹之亂窈窕也,書惡淫辭之淈法度也。”《太玄經》亦云:“雕簽之文,徒費日也;雕文刻鏤,傷農事也。”也是這個意思。揚雄在“事”(內容)和“辭”(形式)上的主張是比較合理的,針對當時辭賦刻意雕琢的傾向,所以著重強調內容。但他說“事辭稱則經”,把經看作質文相稱的范本,則充分表現了他的“宗經”的思想。
“言”與“意”的矛盾,莊子早已提出。揚雄對此又作了進一步的分析,肯定了“言”(口頭語言)和“書”(書面語言)對社會的意義。對此,他提出了“言”為“心聲”,“書”為“心畫”的重要命題。《問神篇》云:“言不能達其心,書不能達其言,難矣哉!惟圣人得言之解,得書之體,白日以照之,江河以滌之,灝灝乎其莫之御也。面相之,辭相適,抒心中之所欲……故言,心聲也;書,心畫也。聲畫形,君子小人見矣。聲畫者,君子小人之所以動情乎?”揚雄認為,“言”達“心”、“書”達“言”是很困難的。他揭示這個矛盾是有意義的。揚雄指出了“方”(口頭語言)和“書”(書面語言)的不同作用:“言”可以用于當面交流思想,“書”可以突破時間和空間的限制。但是,無論是“言”還是“書”中,可以窺見不同的精神境界。揚雄把二者結合起來,相提并論,這是對先秦以來儒家重視語言教育的一大重大發展。揚雄關于“言”和“書”、語言和思想關系的認識,在當時還是比較深刻的。另外,揚雄又把“心聲”、“心畫”的說教,與人格、品德聯系起來,提出“君子”與“小人”之分。這就是不同思想感情、不同品格修養的人,總是反映出不同的語言。什么人說什么話,語言與個體人格,是不可能絕然分割的,這也是客觀現實。這正是公認的“文如其人”、“字如其人”、“畫如其人”的道理。
揚雄的事與辭、言與書的語文教育的觀點,可以說獨樹一幟,很值得總結和研究。
勰(465—520或521),字彥和,祖籍東莞莒(今山東莒縣)人。其博覽群書,后寫成《文心雕龍》一書,書中許多觀點,對語文教育有深遠影響。
劉勰認為,寫作文章“意授于思,言授于意”,內容決定于思想,語言決定于內容。這里講的“思”,指的是作者的思想感情;“意”指的是書面語言形式,包括結構、表達技巧和字詞語匯。在文章寫作過程中,構思是關鍵。構思時,作者的想象即“神”,十分重要。“思理為妙,神與物游。神居胸臆,而志氣統其關鍵;物沿耳目,而辭令管其樞機。”作者的主觀想象,不能離開客觀事物。在想象活動時,作者的思想感情即“志氣”是關鍵。但地表達客觀事物時,文辭技巧即“辭令”則又成了決定一切的樞機。因此,劉勰對作者提出要進行專門的訓練,要“秉心養術”,訓練思想,訓練語言。并提出具體要求;第一,“澡雪精神”,即要修養思想,陶冶感情;第二,“積學”,即要博覽群書,積累知識;第三,“酌理”,即要學習分析,增長才干;第四,“研閱”,即要研究觀察,明白事理;第五,“懌辭”,即要研究文辭,掌握技巧。掌握了這些寫作文章的“首術”,謀篇布局的“大端”,就具備了寫好文章的條件。
劉勰主張“為情造文”。“夫綴文者情動而辭發,觀文者披文以入情”。意思是寫作文章的人感情被觸動,爾后文辭生發,寫出文章;而閱讀文章的人先看文辭形式,爾后才深入文辭內容,體會到作者的思想感情。這是從寫作文章的過程講到閱讀文章的過程。關于“情”與“辭”的關系,劉勰主張“情”決定“辭”,而“辭”則表達“情”,二者的關系是辯證統一的關系。這就是著名的“情辭”說。
劉勰“情辭”說,其價值在于針砥時弊。齊梁文章離本趨末,競事華艷。為此,在“情”方面,劉勰要求“真”,主張“為情而造文”,反對“為文而造情”。“為情者要約而寫真,為文者淫麗而煩濫。”“為情而造文”是真實的“情”;而“為文而造情”是虛假的“情”。在講“情真”這個問題上,王充側重于反映客觀事物的真實,而劉勰側重于表達主觀感情的真實,提倡抒寫真情實感。在“辭”方面,則反對“濫”。劉勰對文采,十分重視。“圣書辭,總稱文章,非采而何?”文章之所以為文章,就因為具有文采。然而,“文”是為“情”服務的。
那么,“情動而辭發”的“情”是由何而“動”?劉勰又提出“情物交融”說(即“心物交融”說)。劉勰注意到了寫作過程中的“情”和“物”兩個方面及其相互作用。他的觀點是對《樂記》“物感”說的繼承:“歲有其物,物有其容光煥發;情以物遷,辭以情發”,與“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人心之動,物使之然也”的說法,完全一致。他的觀點,又是對《樂記》“物感”說的發展;他既看到“情以物興”,又看到“物以情觀”,所以“登山則情滿于山,觀海則意溢于海”。這里,指出了“神”對“物”還有能動的作用。劉勰的這一補充,說明了主觀與客觀的辯證關系。從這一角度講,寫作文章也應該“為情而造文”,不能“為文而造情”。
劉勰的“秉心養術”、“為情而造文”等學習語文的主張,對于今天的作文教學來說,也是有其指導意義的。
顏之推(531—約595),字介,梁朝建鄴(今南京市)人。著有《文集》、《顏氏家訓》、《訓俗文字略》、《急就章注》、《筆墨法》、《證俗音字》等。今存唯的《顏氏家訓》和《還冤志》。《顏氏家訓》是中國封建社會的一部系統完整的家教讀本。顏之推的語文教育思想也主要體現在《顏氏家訓》之中。
顏之推非常重視兒童時期的語文教育。他認為,天下言語,南北不同,古今殊別。“夫九州之人,言語不同,生民以來,固常然矣。”天南地北言語不同,自人類產生以來就是這樣。“古今言語,時俗不同;著述之人,楚、夏各異”。所以,反映在書面語言上,就出現了詞語的形式和讀音古今判別很大。語言是社會交往的工具。教兒童學語言,不應教方言,而重視教能行語言。
他看到一些王侯貴族子弟,不能講標準通行的語言,其原因是,年幼的時候家庭教師沒有對其進行正確的語言教育。長大以后,又沒有良師益友對其語言進行矯正,所以他們的語言不準,語言不合乎規律。他認為,教育子女學習正確語言,是做父母的重要責任。顏之推對此十分認真,他說:“吾家兒女雖在孩稚,便漸督正之,一言訛替,以為已罪矣。云為品物,未考書記者,不敢輒名。”他對孩童的一字一詞的錯誤,都及時進行糾正;一事一物,不經查考,不敢隨便稱呼,擔心有誤給子女留下不好影響。顏之推重視兒童的早期語言教育的思想,至今仍然有其借鑒意義。
韓愈(768—824),字退之,鄧州南陽(今河南孟縣)人。古文運動的倡導者。他提出的古文理論,以及文以載道和文道統一的主張,對后世語文教育有著重大影響。
對于閱讀,韓愈有比較系統的主張。他說:“愈之所志于古者,不惟其辭之好,好其道焉爾。”“學古道則欲通其辭。通其辭者,本志乎古道者也。”從“志乎古道”這一閱讀目的出發,韓愈對閱讀的內容、原則、方法以及閱讀與寫作的關系,都有不少的精到論述。閱讀的內容:主要是經書和古文。“性本好文學,困困厄悲愁,無所告語,遂得究窮于經傳史記百家之說,沉潛于訓義,反復乎句讀。”讀經書和古文,因為其書“存圣人之志”。閱讀要求:一是要勤學苦讀,“業精于勤而荒于嬉”,“口不絕吟于六藝之文,手不停披于百家之篇”;二是要尊師重道,讀書需要老師來“傳道授業解惑” ,學者應從師而問,做到“道之所存,師之所存”,不能“恥學于師”。閱讀方法:一是多讀多看,吟誦涵泳,“口不絕吟”(“吟”指吟誦、朗讀),“手不停披”(“披”指翻閱、披閱);二是區分讀物,提要鉤玄,“記事者必提其要,纂言者必鉤其玄”(即閱讀資料一類的書,要抓住要點;閱讀理論一類的書,要探究精義。這是說讀物不同,閱讀的方法也不同);三是廣采博取,認真積累,“貪多務得,細大不捐”,要“旁搜”、“遠紹”,“俱收并蓄”。
對于寫作,韓愈也有比較系統的主張。寫作的目的,韓愈說,“文書自傳道”。“道”,指的是文章所表達的思想觀點。“讀書以為學,纘言以為文,非以夸多而斗靡也。蓋學所以為道,文所以理耳。”他認為寫與讀的目的是一致的,都是為了傳道。這揭示了一條古今相同的寫作規律。韓愈從“為文傳道”出發,提出寫作的基本要求。
第一, 寫作文章要“辭事相稱”。他認為,文章是反映事物的,因此寫文章要“因事陳辭”,要做到“辭事相稱”。這也就是說,“文章言語,與事相牟”。其主要標準是:“豐而不余一方,約而不失一詞”;“閎其中而肆其外”。“豐”與“約”,內容豐滿而文辭簡約;“閎其中”即內容上豐富深廣,“肆其外”即文辭上奔放流暢。這里揭示了一條寫作原則,即形式服從內容,形式與內容相統一。
第二, 辭必已出,文從字順。他認為,“惟古于辭必已出,降而不能乃剽賊”。韓愈主張,文章語言形式和表現手法,應該自己創造,應做到“惟陳言之務去”,要“能自樹立,不因循”,即寫文章,要“師其意,不師其辭”。韓愈說:“文從字順各識職”。這是要求,作文遣詞造句要通順妥貼,符合語法規律。其學生問他“文宜難宜易”時,他說:“無難易,唯其是爾!”寫文章不要孤立地去區分或追求文字,只要恰到是處就行了。
蘇軾(1037—1101),字子瞻,號東坡居士,眉山(今四川)人。與其父蘇洵、弟蘇轍合稱“三蘇”。蘇軾的語文教育思想,主要體現在讀書和作文兩個方面。
在讀書方面,蘇軾主張博覽精讀。他強調“故書不厭右回讀,熟讀精思子自知。“不但要多讀熟讀,而且要精讀善讀。他說:”博覽而約取,厚積而博發。“
蘇軾倡導的最著名的讀書方法,是“八面受敵”法。王庠應制舉時,曾呈書向蘇軾請教讀書方法。蘇軾回信說:“甚非速化之術。”“卑意欲少年為學者,每一書皆作數次讀之。書之富如入海,百貨皆有,人之精力不能盡取,但得其所求者爾。故愿學者,每一次作一意求之。如欲求古今興亡治亂、圣賢作用,且只以此意求之,勿生余念。又別作一次,求實跡故實,典章文物之類,亦如之。他皆仿次。此雖似迂鈍,而他日學成,八面受敵,與涉獵者不可同日而語也。”“八面受敵”讀書法,對后世頗有影響。毛澤東曾給予肯定:“古人說‘文章之道,有開有合’,這個說法是對的。蘇東坡用‘八面受敵’法研究歷史,用‘八面受敵’法研究宋朝,也是對的。今天我們研究中國社會,也要用個‘八面受敵’法,把它分成政治的、經濟的、文化的、軍事的四個部分來研究,得出中國革命的結論。”
在作文方面,蘇軾提出“作文之要”在“有意而言”的主張。“臣聞有意而言,意盡而言止者,天下之至言也。”蘇軾所講的“意”有其特定含義。文章的“意”,要從寫作目的來確定。他說:“文章以華采為末,而以體用為本。”為文的目的是“體用”。那么為文就要“有為而作”,“言必中當世之過”,“如藥石必可以伐病”,“有意乎濟世之實用”,而“儒者之病,多空文而少實用”。由此可見,“伐病”、“濟世”、“實用”等,就是他所說的“意”。關于作文訓練,蘇軾很贊成歐陽修的一段話:“無他術,唯讀書而多為之自工。世人患作文字少,又懶讀書,每一篇出,即求過人,如此少有至者。疵病不用人指摘,多作自能見之。”能主張勤學苦練,“筆成家,墨成池,不及羲之即獻之”,蘇軾就是如此。他還認為:“凡文字,少小時須令氣象崢嶸,彩色絢爛,漸熟乃造平淡。其實不是平淡,絢爛之極也。”蘇軾主張“三先三后”,即先奔放,后收斂;先絢爛,后平淡;先平和,后奇怪。先放后收,是中國古代作文教學的傳統觀點,合乎規律,很有實效。較早出現類似見解的,前有歐陽修的“作文之體,初欲奔馳”;后人謝枋得的“初要膽大,終人膽小”。可以說,蘇軾與歐陽修、謝枋得等同開此說之先河。
朱熹(1130—1200),字元晦,一字仲晦,號晦庵,別號紫陽,晚號晦翁,婺源(今江西婺源縣)人。著述浩富,主要有《朱文公文集》、《朱子語類》等。
文道合一
文道合一,是道學家文論之宗旨,也是朱熹文論之核心。朱熹在成熟的唯心主義世界觀的基礎上,提出“文從道中流出”口號;從道學思想出發,刷新了以往文道關系的各種提法。他說:“這文皆從道中流出。豈有文反能貫道之理?文,是文;道,是道。”他認為,“若以文貫道,卻是把本為末,以末為本,可乎?”“道者,文之根本;文者,道之枝葉。唯其根本乎道,所以發之于文皆道也。三代圣賢之文皆從心寫出,文便是道。”“這文皆從道中流出”,就是對文為什么應該統一于道的說明。朱熹認為,道是世界的本體,萬事萬物都是道的表現,文當然也不例外。圣賢以道為心,圣賢之文只是“道心”的自然流露,正如根上長出枝葉、從源中流出水來一樣,所以說,這文皆是從道中流出。流只是源的發溢,枝葉只是根的生長,那么文也只是形之于語言文字的道,它不僅不可能離道而存在,它的內涵就是道。文與道的統一性就這樣從唯心主義本體論中得到了證明。但統一并不是等同。總之,朱熹強調文道合一。
“文從道中流出”論,是對“文以載道”的修證。“文以載道”,其實際內容是符合道學思想的。朱熹認為,提法不確切,文可以載“道”,也可載他物,文道的統一性,沒有解決。而“文從道中流出”,是對古文家“文以貫道”的批判。
朱熹“文從道中流出”說,從理論上解決了文道合一的問題,為道學家的文論奠定了理論基礎,一直影響著后世的道學家的思想。后世吸取了朱熹的文道關系的進步觀點,對“道”賦予了新的涵義,從而,正確體現統一性的文道統一,則變為語文教育的一項基本原則。
讀書六法
在讀書方面,朱熹的讀書六法比較著名,影響深遠。其讀書六法,輯錄于由其門人輔廣編輯,張洪、齊熙增補的《朱子讀書法》一書之中。元人程端禮說:“門人與私淑之徒,會粹朱子平日之訓,而節取其要,定為讀書六條:曰循序漸進,曰熟讀精思,曰虛心涵泳,曰切已體察,曰著緊用力,曰居敬持志,”
讀書六法的內容簡介如次:第一,循序漸進。讀書須分先后。“讀書之法,當循序而有常。”應先讀通一本再讀另一本。 一本書的篇、章、文、句、開頭、結尾,也應依次序讀懂。要“字求其訓,句索其旨;未得乎前,則不敢求乎后;未通乎此,則不敢志乎彼”。要做到“四寧四毋”:“寧詳毋略,寧下毋高,寧拙毋巧,寧近毋遠。”第二,熟讀精思。“觀書先須熟讀,使其言皆若出于吾之口;繼以精思,使其意皆若出于吾之心。”朱熹提出,“學者觀書,讀得正文,記得注釋,成誦精透”。第三,虛心涵泳。“讀書須是虛心”。其要點有:一不可先入為主。“今人讀書,多是心下先有個意思了,卻將圣賢言語來湊他的意思,其有不合,便穿鑿之使合。”讀書不能曲解原意。二要解決疑難。“文義有疑,眾說紛錯,則亦虛心靜慮,勿遽取舍于其間。”可采用自解法、比較鑒別法、先易后難法和緩解法等。第四,切已體察。其要點有:一是書中理論與自己體驗相結。“從容乎句讀文義之間,而體驗乎操存踐履之實。”二是用書中理論檢點指導自己的道德行為。“讀書窮理,當體之于身。”“讀書便是做事。”強調讀用結合法,先易后難法。第五,著緊用力。其法要點有:一是抓緊時間。“寬著期限,緊著課程”。二是剛毅果決。“為學要剛毅果決,悠悠不濟事”;要“發憤忘食”。三是推勘到底。“看文字須如酷吏治獄,直是推勘到底”;“做功夫一似穿井相似,穿到水處,自然流出來不住。”第六,居敬持志。其要點有:一“居敬”。讀書要收下心來,用心專一。“讀書須收斂此心,這便是敬”;“大凡學者須是收斂此心,令專靜純一”。二是“持志”。讀書,須樹立目標,苦讀追求;目標集中,一意追之。“立志不定,如何讀書?”讀書六法,朱熹認為“居敬持志”最為根本。
王守仁(1472—1528),字伯安,號陽明,浙江余姚人。死后謚“文成”,后人亦稱王文成公。著作由門人輯成《王文成公全書》。在教育觀點上,他主張的道德修養論是“知行合一”,“知中有行”、“行中有知”。他主張的學習論是“致良知”,提倡學習要“自知”、“自得”,反對盲從;提倡“點化”、“解化”和“諫師”,反對束縛個性。他主張的教學原則是“隨人分限新及”,“人之資質不同,施教不可躐等”。
訓育論著《訓蒙教約》
王守仁從政之余,都用來建學校,創書院,立社學,并親自講學。他在蒙學教育方面,留下了很有價值的教育思想。他論述訓育蒙童教學方法的名作《訓蒙大意示教讀劉伯頌等》和《教約》,后人合刊為《訓蒙教約》。
在《訓蒙教約》中,他分析并指出了訓育蒙童存在的弊端。“若近世之訓蒙稚者,日惟督以句讀課仿,責其檢束,而不知導之以禮;求其聰明,而不知養之以善,鞭撻繩縛,若待拘囚。彼視學舍如囹獄而不肯入,視師長如寇仇而不欲見,窺避掩覆以遂其嬉游;設詐飾詭以肆其頑鄙,偷薄庸劣,日趨下流。是蓋趨之于惡,而求其為善也,何可得乎?”這里對待那種扼殺蒙童天性的施教方法,進行了無情的揭露。
王守仁在研究訓蒙教育時,已注意到蒙童的生理、心理特征。他用通俗的比喻寫道:“大抵童子之情,樂嬉游而憚拘檢,如草木之始萌芽,舒暢之則條達,摧撓之則衰痿。今教童子,必使其趨向鼓舞,中心喜悅,則其進自不能已。譬之時雨春風,沾被卉木,莫不萌動發越,自然日長月化。若冰霜剝落,則生意蕭索,日就枯槁矣。”所以,他對訓育蒙童提出了較為開明的主張。
訓育蒙童方法
關于訓蒙課程,王守仁提出每天設考德、背書誦書、習禮、課仿、講書、歌詩等課。“每日工夫,先考德,次背書,誦書,次習禮,或作課仿,次復誦書,講書,次歌詩。”此類似后世之“課程表”。王守仁把一天的功課,作了精心安排,動靜搭配,體腦交*。他論述各門課程的訓育方法,十分重視各門課程多方面的教育作用。“歌詩”、“習禮”、“讀書”等課程,不只是進行道德教育、知識教育,而且還要發揮其陶冶情感,促進身體發育的作用。例如訓育“歌詩”。“凡誘之歌詩者,非但發其志意而已,亦所以泄其跳號呼嘯于詠歌,宣其幽抑結滯于音節也。”即“歌詩”的教育意義,不僅在于激發學童的志向、意志,而且還可以起著調節情感的作用。這里,不用常說的“吟詩”,而用“歌詩”,即強調放聲歌唱,以突出其音樂的教育作用。又如訓育“習禮”。“導之習禮者,非但肅其威儀而已,亦所以周旋揖讓,而動蕩其血脈,拜起屈伸,而固束其筋骸也。”即“習禮”的教育意義,不僅為了養成禮儀習慣,進行道德教育,而且還要通過禮儀動作的練習,達到鍛煉身體的作用。這里,不用常說的“學禮”而用“習禮”,即為了突出體育教育的作用。再如訓育“讀書”。“諷之讀書者,非但開其知覺而已,亦所以沉潛反復而存其心,抑揚諷誦 以宣其志也。”即“讀書”不只是為了開發智慧,增長知識,而且還有形成道德觀念、調節道德情感的作用。在各門課程教學中強化多方面訓育作用,是王守仁蒙學教育思想的核心。
此外,關于讀書教學,他提出兩條訓育原則。一是貴精不貴多。他說“凡授書,不在徒多,但貴精熟。量其資稟能二百字者,止可授以一百字,常使精神力量有余,則無厭苦之患,而有自得之美。”二是口誦 心惟。他說:“諷誦 之際,務令專心一志,口誦心惟,字字句句,紬繹反復,抑揚其音節,寬虛其心意。久則義禮浹洽,聰明日開矣。”這里強調了讀書中思維的重要性。
唐彪,字翼修,蝗末清初學者,浙江蘭溪人。曾歷任會稽、長興、仁和等地訓導。同時代的大學者毛奇齡曾說他“久歷詳序”,“出為師氏者若干年”;仇兆鰲稱他為“金華名宿”,“秉鐸武林,課徒講學”。可見他是一位從事教育工作多年的老師宿儒。他根據自己的教學經驗,參照古今先賢的論說,寫成了兩部語文教學著作《父師善誘法》和《讀書作文譜》。
《讀書作文譜》共分12卷,卷1,關于教學目的;卷2,關于看書方法;卷3,關于求學之道;卷4,關于寫字教學;卷5,關于讀文法與讀寫結合;卷6,關于文體寫作;卷7,關于作文技法;卷8、9,八股文寫作技法;卷10,關于古文評論方法;卷11,關于應用文讀寫專論;卷12,關于詩歌教學。
讀書教學
關于讀書教學,唐彪論及了以下問題:
第一,讀書是作文的基礎。初學者“以所作之文請教于人,必不如以欲讀、已讀與當讀之文,請教于人之為愈也。”這是因為,“所作之文之工拙,必本于所讀之文之工拙,用不離乎體也。”他強調,讀書是作文的“本”、“體”,即基礎。
第二,讀書基本辦法是“熟讀精思”。“讀文貴極熟”。他引證朱熹的話:“讀書須是將本文熟讀,字字咀嚼令有味。”“讀得字字響亮,不可誤一字,不可少一字,不可多一字,不可倒一字,不可牽強暗記。”熟練的程度,要達到“大抵觀書,先須熟讀,使其言皆若出于吾之口;繼以精思,使其意皆若出于吾之心,然后可以有得爾。”為什么要讀到這種程度?他說。“惟熟則能透徹其底蘊”,“極熟則能變化推廣,縱橫高下無乎不宜。”這種朗讀、多讀、熟讀的讀書方法,正是傳統語文教育中讀書訓練的基本要求。
第三,讀書要處理好“博”與“約”的關系。他認為:“學者讀文,不可專趨一體,必清濃虛實,長短奇平并取”。“從古未有止讀《四書》一經之賢士,亦未有止讀《四書》一經之名臣。故欲知天下之事理,識古今之典故”。為開擴眼界,增加見聞,沒有不可讀的書籍。這是要求廣博。他又強調:“竊謂所讀之時文,貴于極約。不約則不能熟。”“約”即要求簡要、精煉。“博”與“約”,雖然是兩回事,但相輔相成。唐彪強調讀貴“約”,閱宜“博”。
第四,讀書要有計劃。“有當讀之書,有當熟讀之書,有當看之書,有當再三細看之書,有必當備以資查考之書。書既有正有閑,而正經之中,有精粗高下,有急需不急需之異,故有五等分別也。學者茍不分別當讀者何書,當熟讀者何書,當看者何書,當熟看者何書,則工夫緩急先后俱誤矣。”至于當備考究之書,“茍不備之,則無以查考,學問知識何從而長哉!”
第五,讀書要師生“學問相長”。“學問原相平重,而問尤緊要。”“故天下無不問而知之理。”肯于下問,才能學有長進。進而,還主張師生之間可以互相駁問。“學生復講書時,全要先生駁問……雖然,凡書不特弟子復講時,師宜駁難,即先生講解時,弟子亦宜駁問。先生所講未徹處,弟子不妨以已見證之;或弟子所問,先生不能答,先生即宜細思,思之不得,當取書考究。學問之相長正在此也。”先生“切勿掩飾已短,支離其說,并惡學生辯難。”在那個時代,強調學生也可以駁難先生,似乎提倡在教學上要有師生民主的思想。
第六,讀書教學要“因才立教”。“懶于讀書者,當督責之……其過于讀書者,當阻抑之,勿令窮日繼夜。此因才立教之法也。”他還說,年長“記性既衰,事要繁雜,讀書止取記其理,不取記其詞,所以有觀大意之說也。”少壯“記性既優,事復稀少,讀書既欲精其理,又欲司其詞,所以有熟讀熟看之說也,”
第七,讀書要明確“疑”與“悟”的關系。“凡理不疑必不生悟,惟疑而后悟也,小疑則小悟,大疑則大悟。故學者非悟之難,而疑之難。其所疑與悟者,何物也?是心竅中之生機也。”他雖然強調熟讀,但并不主張迷信書本,甚至于對朱熹的傳注也可以懷疑,他引用王守溪的話說:“宋儒變(訓詁)為傳注,專主闡發義理,而孔孟之意有十不得五者矣。”他也說:“凡書有難解處,必是著書者持論原有錯誤,或下字有未妥貼,或承接有不貫串,不可謂古人之言盡無弊也。”他提出,學生有名人指教固然很好,沒有名人,“請明人(明白人,編者注)評閱”也可。
作文教學
關于作文教學,唐彪主要論及了以下幾個問題:
第一,“詞”“意”并重。唐彪曾借用袁了凡的話說:“有詞有理,而理為之主,故理明則詞顯,理密則詞精,理當則詞確。理譬則主人,詞譬則奴仆也。”他認為“詞”“意”的關系是奴仆與主人的關系,“詞”(形式)為“意”(內容)服務,寫作時首先要重視思想內容。他還引用吳因之的話說:“意思到時,只須直寫胸臆,家常說話,都是精光閃爍。”但是也不能忽視辭章的作用,如顧涇陽報言:“意與詞相為聯屬者也。意鑄矣而詞不琢,將并其意而失之。”作者強調“修詞”,但反對用詞時或修改文章時追求靡麗。“譬如剪彩為花,非不燦爛可觀,而生意索然,殊無真趣。又如美女涂脂,反隱本相矣。故說理之詞,不可不修,若修之而理反以隱,則寧質無華可也;達意之詞,不可不修,若修之而意反以蔽,則寧拙毋巧可也。修詞者其審之。”
第二,作文需要有人指點。他引用諸虎男的話說:“人盡知文章多讀,不如多做。然每畏而不為者,何哉?學無根底,識不高遠,不能置身題上,一題到手,無處非難,安得不畏?其弊在幼時無人指點,未曾多讀正經書史及佳美古文耳。若曾多讀,而又得父師良友指點,則書中義理與作文法度,了然于心,握筆構思時,自有確然見解,天然言論出于心手,何至苦難畏憚而不愿為哉!”除學童努力多讀、多作之外,還要明師、家長指點作文法度。
第三,文章要多讀多作。他引前人之經驗,“為文有三多:多讀、多做、多商量也。”“文無他術,惟勤讀書而多為之自工。”他講:“諺云:‘讀十篇不如做一篇’,蓋常做則機關熟,題雖甚難,為之亦易”。他告訴學人,多讀不等于多做,“多讀乃借人之工夫,多做乃切實求已工夫,其益相去遠也。人之不樂多做者,大抵因艱難費力之故。”要想寫好文章,就不能怕下這個工夫。
第四,集中作文。他說:“人生作文,須有數月發憤工夫,而后文章始得大進。蓋平常作文,非不用力,然未用緊迫工夫,從心打透,故其獲效自淺。必專一致功,連作文一二月,然后心竅開通,靈明煥發,文機增長,自有不可以常理論者,然須請明人評閱,方知是非。不然又無益也。”這里強調,相對集中一下時間進行寫作練習,有利于激發寫作情緒,提高寫作效率。
第五,要重視文章修改。他說:“文章全藉改竄”。文章為什么要修改?他說一筆寫成不加點綴的文章太少了,在一般情況下,“文章最難落筆便佳”。再者,人于文章從寫到改是一個提高認識的過程,開始“不佳”,尚存“疵病”,在所難免,所以要修改。修改什么?他用前人的話回答:“氣有不順處,須疏之使順;機有不圓處,須煉之使圓;血脈有不貫處,須融之使貫;音節有不葉處,須調之使葉”。凡不佳期處,一一改竄。怎樣修改“他用前人的話說:“須精思細改,如文章草創已定,便從頭至尾,一一檢點。”“仔細推敲,自然疵病稀少。”修改時注意四點:一是少改。他引蘇東坡語:“凡文字,少小時須令氣象崢嶸,采色絢爛,漸熟乃造平淡。其實不是平淡乃絢爛之極也。”為保持兒童純真的情趣,鼓勵其寫作興趣,啟發其才思,父師少改為宜。他贊成前人說的“隨其立意而改之”,“若拘題理而盡改之,則阻挫其才思”。他說:“先生于弟子之文,改亦不佳者,寧置之。”二是自改。有了一定寫作經驗,修改能力的學童,要“自加細點”。“今設簡捷之法,令弟子將文自加細點提掇過度,出比對比皆自畫斷”。三是隔時改。“文章初脫稿時,弊病多不自覺,過數月后,遺漏之義始能見及,故易改也。又當其時執著此意,即不能轉改他意,異時心意虛平,無所執著,前日所作有未是處,俱能辨之,所以易改。”四是反復改。他舉了許多名人反復修改自己文章的例子:“如歐陽永叔為文既成,書而粘之于壁,朝夕觀覽,有改而僅存其半者,有改而復改,與原本無一字存者。”唐彪強調,好文章都是反復修改出來的。
王筠(1784—1854)字貫山,山東安丘人。道光元年(1821年)舉人。清代文字學家。著有《說文釋例》、《說文句讀》、《說文系傳校錄》、《文字蒙求》、《教童子法》。
訓育論著《教童子法》
《教童子法》是一篇專門闡述訓育蒙童方法的著作,是以自己之經驗而寫成的。該書對蒙學識字、寫字、讀書、屬對、作詩、作文等方面語文基本訓練,作了較為系統的論述。《教童子法》對蒙學教育的一般原理,提出一些獨到見解。比如,在培養人的問題上,他認為“不敢望子弟為圣賢,亦當望子弟為鼎甲”。但又不認為這是唯一的教育目標,而使“數十年”后,成為平民百姓中的“善人”、“博學”亦可。所以塾館內應是“功名、學問、德行”三者并重。他反對時人“以功名為學問,幾幾并以為德行”的傳統觀念。又如,在教育過程中,他強調后天的教育作用。他說“教弟子如植木”。希望學生成材、成器,就“知器是做成的,不是生成底(的)”。他批評某些庸師對于差點的學童,“乃猶執夏楚而命之曰:‘是棄材也,非教之罪。’嗚呼!其果無罪耶?”他根據蒙童心理特點,強調應同情孩子,給孩子空閑時間,他說“佳子弟多有說不出口底(的)苦,為父兄者,亦曾念及乎?”“小兒無長精神,必須使有空閑”。他疾呼“學生是人,不是豬狗。讀書而不講,是念藏經也,嚼木札也,鈍者或俯首受驅使,敏者必不甘心。人皆尋樂,誰肯尋苦?讀書雖不如嬉戲樂,然書中得有樂趣,亦相從矣。”他提倡學習先圣的善于誘導,善于鼓舞的思想,說“孔子善誘,孟子曰教亦多術,故遇笨拙執拗之弟子,必多方以誘之。既得其機之所在,即從此鼓舞之,蔑不歡歡而惟命是從矣。若日以夏楚為事,則其弟固苦,其師庸樂乎?故觀其弟子歡欣鼓舞,侈談學問者,即知是良師也。”以上論述,屬于教育指導思想問題。諸如正確認識學生、啟發誘導、注重引起學習興趣、因材施教、量材使用等思想,對當時科舉制度下窒息的蒙學教育,無疑是一次沖擊。
語文訓蒙法
第一,關于識字、寫字教學。
關于識字教學,他主張:一是先識字后讀書,二是先識獨體字后識合體字,三是識字與認識事物相結合。“蒙養之時,識字為先,不必遽讀書。先取象形、指事之純體教之,識‘日’、‘月’字,即以天上日月告之,識‘上’、‘下’字,即以在上在下之物告之,乃為切實。純體字既識,乃教以合體字。”“識字必裁方寸紙,依正體書之,背面寫篆;獨體字非篆不可識,合體則可略。”“于童蒙時,先令知某為象形、某為指事,而會意字即合此二者以成之,形聲字則合此三者以成之,豈非執簡御繁之法乎?”
關于寫字教學,王筠主張:一是寧晚毋早,二是先大后小。“學字亦不可早。小兒手小骨弱,難教以撥鐙法,八九歲不晚。學則學《藏公碑》之類,不可學小字。大有三分好,縮小便五分好也。“
第二,關于讀書教學。
讀書教學,王筠強調要給學生講書。“讀書而不講,是念藏經也,嚼木札也。”講書,“又須先易講者,而后及難講者。講又不必盡說正義,但須說入童子之耳。不可出之我口,便算了事。”“能識兩千字,乃可讀書,讀亦必講”,對于理解能力差的“只可逐字講之”。
在閱讀內容方面,要處理好讀古文與讀時文的關系。“早教以讀書,則古文正有益于時文”,如果處理不好,就會出現“鬼扯腿”和現象,即“當應讀書之時,不多讀,不勤講,而以時文爚亂之,是文扯書之腿也。當應學文之時,又念經書,不熟不解,無作料光彩,則又欲溫習,此經扯文之腿也。”
王筠提出兩種讀書方法:一是“強記法”;二是“連號法”。“強記法”:即“每讀一書,遇意所喜好,即札錄之;錄訖,乃朗誦十余遍;粘之壁間,每日必十余段,少亦六七段,掩卷閑步,即就壁間觀所粘錄”,“務期精熟,一字不遺”。“連號法”,即“初日誦一紙,次日又誦一紙,并初日所誦誦之;三日又并初日次日所誦誦之,如是漸增,引至十一日,乃除去初日所誦。每日皆連誦十號。
第三,關于作文教學
作文教學,王筠強調兩點:一是要有堅實的識字、讀書基礎。漢字要識到“千余”“兩千”,方“即令作文”。古文、時文要多讀、熟讀,才能“作詩文”。二是作文要有個訓練過程。他主張,大體上分“放、脫換、收”三個階段 。
第一階段:“放”。初學文“即令作論,以寫書為主,不許說空話,以放為主,越多越好。但于其虛字不順者,少改易之。”“作詩文必須放,放之如野馬,踶跳咆嗥,不受羈絆。”
第二階段:“脫換”。他說:“久之必自厭而收束矣。此時加以銜轡,必俯首樂從,且弟子將脫換時,其文必變而不佳,此時必不可督責之。但涵養誘掖,待其自化,則文境必大進。”“作文而不脫換,終是無用才也,屢次脫換,必能成家者也。‘
第三階段:“收”。限定活動范圍,讓學生知其文法,把文章寫精練。“以圈為主,等他知道文法,而后使讀隆萬文,不難成就也。”如“諸城王木舟先生十四歲入學,文千余字,十八歲鄉魁第四,文七百字,四十歲之文,不足六百字,此放極必收之驗也。”
此外,王筠還提倡過一些有見地的教法和學法。如提倡師生答問、教學相長。他說,“師遂不窮于答問,是謂教學相長。答此等高足,那可多得?故為弟子講授,必時時詰問之,令其善疑,誘以審問,則其作文時,必能標新領異,剝去膚詞。”又如,提倡平時利用空閑時間增加零星知識。“空閑即告以典故,但典故有死有活”。他說的“死典故”,即一些靠記憶掌握的基本知識;“活典故”,即一些開發思維,靈活的小問題。再如,他強調識字、讀經、作文要分別“步步著實”“專心致志”,反對“瞻前顧后,欲其雙美,反致兩傷”。他認為“截得斷,才合得攏”。
曾國藩(1811—1872),字伯涵,號滌生,湖南湘鄉人。曾國藩關于家庭教育的主張,主要見于他給兩個兒子的書信。曾國藩給兒子規定的功課有習字、讀書和作文等。他規定:“每日習柳字百個,單日以生紙臨之,雙日以油紙摹之,臨帖宜徐,摹帖宜疾。”“每日習字一百,讀《通鑒》五葉,誦讀書一千字,三八日作一文一詩。”“每月作五課揣摹之文,作一課氣勢之文。”“此課極簡,每日不過兩個時辰,即可完畢,而看、讀、寫、作四者俱全,馀則聽爾自為主張可也。”曾國藩對其子的語文作業,既有量的要求,又有時間的限制,并留有余地。
讀書之法
讀書之法,曾國藩主要提出以下幾點:第一,看讀寫作相結合。“讀書之法,看、讀、寫、作,四者缺一不可。”所謂“看”,指廣泛博覽。所謂“讀”,指誦讀,“非高聲朗讀則不能得其雄偉之概,非密詠恬吟則不能探其深遠之韻”。他把“看”和“讀”的關系,比作求新與溫故的關系。“譬之兵家戰爭:看書則攻城略地,開拓土宇者也;讀書則深溝堅壘,得地能守者也。”所謂“寫”,指寫字,要求又快又好。所謂“作”,指作詩文,要求熟悉各種文體,“一一試為之”。第二,涵泳體察。曾國藩對朱熹的“虛心涵泳,切已體察”的讀書法推崇備至,認為“此二語最為精當”,要求其子“悉心求之”。所謂“涵泳”、“體察”,即要聯系切身經歷,深入考察,不穿鑿附會,以便真正有所理解和領悟。第三,探究筆記。曾國藩認為,看書隨筆點過一遍,并未看得明白,這是大病。他要求,將要讀的書“尋究一番,縱不能講習貫通,亦當思涉獵其大略,則見解日開矣。”“爾不必求記,但宜求人明白。”不僅要理解所讀之書,還要認真作筆記。“其愜意者,則以朱筆識出;其懷疑者,則以另冊寫一小條,或多為辯論,或僅著數字,將來疑者漸晰,又記于此條之下,久之漸成卷帙,則自然日進。”
作文之法
作文之法,曾國藩的主張有以下幾點:第一,讀作結合,二者并進。“爾欲作五古七古,須熟讀五古七古各數十篇。”“使古人之聲調拂拂然若與我之喉舌相習,則下筆為詩時,必有句調湊赴腕下。”他告其子,讀史應當“間作史論,或作詠史詩,惟有所作,則心自易入,史亦易熟,否則難記也”。第二,多作常作,敢作逼作。所謂多作常作,即“專心讀書,多作古文”;“時時作文,常常為之”;“看、讀、寫、作四者逐日無間”;“時文亦不必苦心孤詣去作,但常常作文”。其理由是:“心常用活,不用則窒;常用則細,不用則粗。”所謂敢作,即“學作詩文不可怕丑,須有狂者進取之趣”。所謂逼作,即逼迫自己作文,“逼出幾篇”。第三,摹擬仿作,超群離俗。曾國藩主張學作文應當摹仿。他認為:“不特寫字宜摹仿古人間架”,作文亦然。他列陳歷代散文名篇所摹之本,指出“幾無篇不摹”,甚至“韓歐曾蘇諸巨公之文,亦皆有所摹擬,以成體段”。因此,曾國藩指示其子,“爾以后作文作詩賦,均宜心有摹念,而后間架可立,其收效較速,其取徑較便。”但反對刻意摹仿,力求摹中有創,跳出窠臼。“凡詩文欲求雄奇嬌變,總須用意有超群離俗之想,乃能脫去恒蹊。”此外,他還主張,作文要圓適,“行文要留心一個圓字”,要“珠圓玉潤”,即寫出來的文章要用語婉轉精當,行文清潤流暢,意義完備周詳;平時,要注意積累詞匯等。
曾國藩的家庭語文教育,對我們今天的小學語文教學有著極其深刻的借鑒意義。
梁啟超(1873—1929),字卓如,號任公,別號飲冰室主人,廣東新縣人。多年從事新聞、教育事業,具有豐富的寫作的教學經驗。著作收編于《飲冰室文集》。《作文教學法》和《中學以上作文教學法》,集中闡述了他的語文教育思想。
在,作文教學法》和《中學以上作文教學法》等著述中,梁啟超提出了許多寶貴意見,主要是:
第一,作文教學要教給學生作文規矩。他認為,教學生作文,要教學生懂得作文的“規矩”。什么是作文的規矩呢?即“該說的話——或要說的話不多不少原樣說出,令讀者了解我的意思。”他認為,“現在教中文的最大毛病便是不言規矩而專言巧。從前先生改文只顧改詞句不好的地方,這是去規矩而言巧。所以中國舊法教文沒有什么效果”。因此,梁啟超認為,作文的第一步功夫,是重文法。教授文法,應該在高等小學期間大略進行;學生上了中學以后,作文法就要專從全篇結構上講,要教學怎樣構成一篇文章的規矩。學生懂得了作文的規矩,才有寫好文章的可能。為了研究作文的規矩,梁啟超對作文的種類進行了分析。他認為,在文學這個大范疇里,有純文學和應用文學;應用文學,可分為論事文和敘事文。學生作文,應該是應用文學。他詳細分析了各種文體的寫作規矩,為作文教學提供了理論依據。梁啟超是最早從理論角度來分析研究作文教學的,其有關研究成果為后世作文教學提供了寶貴經驗。
第二,作文教學要養成學生整理思想的習慣。梁啟超認為,作文教學最重要的是要“養成學生整理思想的習慣”。這一思想,體現在作文教學的全過程之中。首先,每學期開始,教以作文理法,爾后結合讀文教學,使學生具體了解和掌握作文的理法。“先教學生以整理思想的主要條件,使他知道看文如何看,作文如何作。等講到一類文章的時候,便特別詳細說明這一類文章的理法。”這是要求,作文教學要訓練學生整理思想,培養思維能力。其次,作文批改,倡導師生一起討論。梁啟超認為,教人作文當以結構為主。因此,改作文,重點應注意學生的思想清不清、組織對不對,至于字句不妥當是末節。教師翻閱學生的作文課卷,要重點了解學生作文的長短得失。評改時,把課卷放還學生,令他們說明:對事物的觀察點,是怎樣確定的;對材料的取舍,為什么取這件而去那件;組織材料,為什么詳這邊而略那邊,為什么把這件事排在前面那件排在后面;等等。然后,教師評判其優劣。這樣師生討論式的評改,學生自己先用過一番心思,聽取了同學們的意見,又得到老師的指導,再將自己的作文整理一番,做過一篇作文便受到一次教益。
以上關于作文教學的意見,雖然主要是針對中學而說的,但對小學作文教學也有指導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