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夜聽雨
黎荔
雨聲是很有趣的，落在不同的物體上會發出不同的聲響，有時急促而輕薄，有時沉緩而凝重，匯于耳中有難以言狀的愉悅感。森林中雨落樹葉的聲音，雨滴在傘上的聲音，雨打在青石板上的聲音，微微細雨連綿不斷，風和著雨時輕時重，還有夾雜著遠近響雷的雨聲，叢林蛙鳴叫聲中的雨，寺廟中伴隨鐘磐聲的雨……有太多不同的雨聲了！把聲音調得低低的，不管窗外酷暑多少度，在一室之內，讓一場看不見的大雨，嘩嘩地落足一夜，閉上眼睛想象，似乎白茫茫一片，什么都在雨聲中變得舒坦而遙遠，惆悵舊歡如夢。每一代人都有自己的消遣方式。我們是音頻聽雨的一代，沒有頹廢感傷的浪漫主義病，只是喜歡人生的一切趣味。耳邊總是雨聲潺潺的，像住在溪邊，用純天籟來迷住自己。在這樣的時光中靜靜沉思、沉沉入夢。
聽得越久，越能聽出，淅淅瀝瀝下個不止的雨，這中間有無數種聲音，甚至每一滴雨的聲音都是不同。打在鐵皮上的聲音是清脆熱烈的，打在瓦上的聲音是低沉舒緩的，打在玻璃上是戛然而止，打在土地上的聲音很輕很淡，還有打在水面上的，打在樹葉上的，打在花朵上的，打在飛鳥的翅膀上的。聽著聽著，好像有雨滴飄落在臂上，絲絲縷縷，圈圈點點，迅速被體溫烘干，癢癢地很舒服，有一種撲面而來的水霧涼意。聽著聽著，好像看到一場小雨淋過路旁守攤的老人，那些籮筐里的桃子李子顯得更加水靈。不遠處跑過來一條皮毛滴水的灰黃色土狗，看了我一眼，隨即又鉆入路邊雜草中去了。
有時太累了，不經意小盹了一下，突然從雨聲中醒來。夢中，已過完半生。睜開眼睛，人還在原地。這時，你被雨包圍，屋頂、墻壁、窗戶、車棚到處都是雨聲。想再睡去，一時卻又不能，皮膚上有點薄薄的寒意，你微瞇著眼睛，聽雨點匯成水柱汩汩流去，聽風在雨線里穿梭，聽遠處若有若無的狗吠和車鳴。塵緣如網，煙雨癡纏。那雨中潛伏的，是說也說不完的往事，被雨打濕的，是斷也斷不了思念。你靜靜地回顧半生，不禁有辛苦而滄桑的感覺，如同站在岸邊，看一團團飽含雨水的烏云慢慢移動，烏云中時不時爆發一道炫目閃電，隨后是一個響雷的很快出現。密密的雨，未曾有過片刻的間歇，不斷地落在河流上，河流殺死它們之后，也只是一味沉默不語，只有目睹了這一切的過路的風，發出了低低的尖嘯與戰栗。
我們人生中可能要經歷一萬場雨，但真正聽到的寥寥無幾。雨聲音頻，給了我這樣的機會。當聽得很認真、很專注、很深邃的時候，會聽出春雨的柔軟，夏雨的粗獷，秋雨的蒼涼，冬雨的肅殺，一顆心會陪著雨水上下翻涌，會聽到雨好像千萬支魔指，好像是千萬條琴弦，彈出了千變萬化的聲音，連接著我們體內深深埋藏著的本能以及這個世界的生命之樹。
夜里一個人讀書
一個人泡茶
一個人聽雨聲
一個人閉上眼睛
一點也不孤單
心里是滿的
心里是滿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