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回嶺南老家，又見到了四季開花不絕的朱槿花。唐代詩人李紳的《朱槿花》詩曰：“瘴煙長暖無霜雪，槿艷繁花滿樹紅。繁嘆芳菲四時厭，不知開落有春風。”說的就是枝葉婆娑、其花深紅的朱槿花。朱槿花又稱木槿、赤槿、扶桑花，嶺南一帶將之俗稱為大紅花。屬錦葵科落葉灌木，為熱帶及亞熱帶植物，遍及亞洲各地，也是中國南方常見的庭園栽培的觀賞花及種植于路旁的裝飾性花卉。因原產于中國南部，歐洲各語系依循其拉丁學名皆稱朱槿為中國玫瑰（英文：Rose of China、China rose）。朱槿紅是什么顏色？朝霞映日，珊瑚照水，千葉芙蓉，百枝燈花，與朱槿花的艷紅鮮麗比起來，都遜色得多了。那是一種像有胭脂要滴下枝來、火也似的要撲到你身上來的花，狂野與熱烈交織的熱帶美人。
父親在園林局工作，我小時候就在一座又一座森林公園，漫山遍野地奔跑和采摘長大。記得有一次，我鉆進一片野火似的翻卷吐焰的朱槿花叢，躲在那高約幾米的灌木深處，四面入方全是微微下垂搖曳的朱槿花。一朵朵花冠是漏斗形的，綴滿金屑的花蕊長長伸出花冠之外。我拔下一根花蕊試著放在嘴里咂巴，發現花中有著清香甜美的汁液。花蕊就像一支天然吸管一樣，可以吮吸到花蒂貯存的甜絲絲的花蜜。沒有孩子能夠抵擋甜味的誘惑，于是，那個下午我成了不折不扣的采花大盜，一朵接一朵地辣手摧花。每摘下一朵花，我都先舉起來欣賞一番，天上纖云也無，明媚秀麗的陽光一無遮攔地把光線投下來，把手中那朵朱槿花舉起來，對著陽光察看，如同舉著一個烈焰騰騰的小火炬，在陽光照耀下甚至泛出一圈金色光芒來。摘一朵朱槿，舉起來看看，吸蜜，扔掉。又瞄準下一個目標，摘，看，吸，扔……
那一個下午，我就像蜜蜂一樣勤勞采蜜，如狗熊一樣為蜜瘋狂。那樣投入、專注而忘情地吸著花蜜，看起來就如同在親吻花朵一樣。一朵朵綻放的朱槿，一顆顆鮮嫩幽香的芳心，都被我采擷燒炙后，成為腳下的殘火灰燼，只供得尋蜜的片時意趣。后來，我幼年的記憶，斷片在我被護林員逮住的那一刻，后面發生了什么事情統統記不起來了。留在腦海中的最后一個畫面，是恍然看到腳下狼藉的朱槿花一片通紅，好像遍地是火苗子。撲簌簌花兒抖，明晃晃陽光照。
朱槿花的艷紅色雖然迷人獨特，但有朝開暮萎的特性，所以古人在吟詠朱槿時，會寄托各種情思，或借喻人生無常及生命短促的色彩。《詩經》的《鄭風．有女同車》中用“顏如舜英”、“顏如舜華”來形容一位女子的美貌，這其中的“舜英”、“舜華”，指的就是木槿花開的樣子。那位女子長得像舜開花的樣子，是指體態輕盈，婀娜多姿，還是指容顏紅艷、鮮嫩水靈？她身上佩帶著的珍貴玉佩還隨著車行的節奏，環佩輕搖，發出悅耳的響聲。同行的詩人贊嘆這位舜花女子，與此美人同車，怎能不欣喜若狂。古詩中的舜，即瞬，指時間的短暫。給木槿取名為“舜”，因為木槿開花的時間非常短暫，朝開暮落，不到一天就自然凋謝的緣故。
木槿花朝開暮落的自然規律，被古人引申出人生絢麗短促的蒼涼。而在錦繡成堆的嶺南朱槿中長大的我，從來就不管什么舜英舜華，只記得小時候的那些朱槿花，每一處都那么多，那么大，那么美，不知道哪一朵才剛開放，也不知道哪一朵正將落幕，一朵朵通體欲燃的碩大花朵，花與葉的樣子都非常完美，恣意舒展。層層疊疊的花紅葉綠，四季流轉生生不息。今天的花謝后，明天的花還會接著開，綿延生長，就像一把熊熊燃燒、永不熄滅的生命火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