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上絕大多數的皇帝都是生在宮廷,從小錦衣玉食,身邊仆從眾多,處處被人呵護,步步受人提醒,除了經歷戰亂,打拼天下的開國之君,那些半中間所謂承平時代的皇帝,想要接觸一下民間的機會都很少。當然,世事總有例外,也有極少數經歷過流亡生涯的皇帝,他們也比較出名,前有漢宣帝,后有唐宣宗,不僅名號類似,而且正因感受過民間疾苦,反倒都成為比較優秀的皇帝。可本文的主人公則是例外中的例外,他的一生可以用悲慘和無奈來形容,這就是蒙古元朝的第九個皇帝元明宗和世瓎(讀音拉)。
筆者曾經在《那些死于謀殺的中國皇帝》一文中寫到過元明宗。他算是一個“短命”皇帝,登上皇位僅有八個月就死于內亂,年僅三十歲左右。這是他當上皇帝后的悲慘結局,而他沒當上皇帝前已經很慘,曾經流亡在外十二年,大部分時間,都遠遠躲在西域金山一帶,受到察合臺汗國的收容。在蒙古元朝的歷史上,如果不是幾大汗國的分封者,逃亡西域的往往都是爭權奪位的失敗者,例如窩闊臺家族。即便作為親王,也和逃犯、放逐者沒多大區別,有時連放羊牧馬也不得安寧。整個蒙古元朝,因皇位傳襲制度的不確定,釀成大亂的教訓非常嚴重,幾乎從成吉思汗死后到元順帝一直沒有間斷過,這也是造成元朝國祚不穩、時間不長的重大原因之一。元明宗的一生,也就非常典型的印證了這一深刻的歷史現象。
元明宗和世瓎生活在元朝中葉,從元成宗到元惠宗登位,統共二十多年,卻走馬燈一樣換了6個皇帝,平均在位時間4年,最短的元寧宗懿璘質班,也就是和世瓎的次子,竟只在位一個多月,年僅7歲就去見他們的長生天了,也可見元明宗的命運還附帶影響了他一家以及整個元朝的命運,當然,一切都還要從頭說起。
導致流亡的背景
1328年8月,元致和元年,泰定帝也孫鐵木兒因酒色過度死于上都(今內蒙古自治區錫林郭勒盟正藍旗多倫縣上都鎮東閃電河北岸),終年36歲(史書記載如此,應該是虛歲,但不少研究者對泰定帝的生年有爭議,綜合起來,史書記載的可信度依然較高)。他的去世引發了元朝歷史上最血腥的帝位之爭,結果是皇位重新回到了元武宗海山的后人手中,并一直延續到元朝滅亡。也孫鐵木兒死后,四年前被封為皇太子的他的幼子阿速吉八(也死于1328年,被稱為天順帝,當然更多的觀點認為他是失蹤)于10月在上都即位,擁立他的有中書右丞相倒剌沙、遼王脫脫和也孫鐵木兒的侄子、被封為梁王的王禪(位于云南)。
同時,大都宮廷中僉樞密院事燕帖木兒先發制人,趁百官聚集興圣宮議事的時候,率阿剌鐵木兒、孛倫赤等十七人,號召群臣:“武宗皇帝有兩個兒子,天下正統當歸他們,有敢不從者,殺無赦!”燕帖木兒出身于對抗乃顏(死于1287年)、海都和都哇諸王戰爭中功名顯赫的欽察家族,祖父為一代名將土土哈。父親床兀兒(1260—1322年)和他本人也都是海山征討叛王時的統帥和海山即位的擁立者,武宗在位時燕帖木兒家族的地位達到了頂點。但是之后兩朝,這一家族一落千丈。泰定帝去世時,燕帖木兒出任級別不高但主掌要務的樞密院僉院一職。可能是出于對海山的效忠,加上急于恢復家族地位的個人心愿,使燕帖木兒起來反對由泰定帝的后人繼位。因此,這個時候形成了大都和上都互相對立的兩股勢力。
大都和上都分別有一套宮廷制度,整個元朝實行兩都制。習慣上,我們會以為大都是元朝京師,而上都是行宮。其實,大都和上都的政治地位一樣,忽必烈就是在上都登上的帝位(當時稱開平,在金朝為金蓮川,為一處行宮,也是皇帝接見草原部落首領和避暑游獵的所在),而大多數元朝皇帝也會遵從草原習俗進行巡守,上都在夏秋季節一直會作為京師來處理朝政和施行禮儀,和大都各自占據一半的時間,地位根本沒什么分別。所以,像泰定帝大部分時間一直都在上都,但他在入秋后患病,大都空虛,燕帖木兒利用機會積累力量。等泰定帝死后,率先處置了一批大都的敵對官員,決意迅速擁戴武宗之子繼位。
武宗海山留下兩個兒子,長子和世瓎當時為周王,遠在西域;次子圖帖睦爾為懷王,人在江陵。燕帖木兒為求速戰速決,自然打次子圖帖睦爾的主意。控制大都之后,燕帖木兒遣人報告在江陵的圖帖睦爾和在河南任河南平章政事的蔑兒乞部人伯顏。伯顏是此次帝位爭奪中的又一個重要人物,他在海山征討諸王叛亂時是手下一個低級幕僚。伯顏能夠調集當地軍隊和物資,并親自護送圖帖睦爾抵達大都。當年深秋,圖帖睦爾即位,成為元文宗,并宣布他的兄長和世瓎從大漠返回后即會讓出帝位:“謹俟大兄之至,以遂朕固讓之心。”當時元文宗說這話八成是真,因為上都諸王勢銳,諸行省不少人也以大都為叛逆,同樣有不少人處于觀望。元文宗自己沒底,他又非武宗嫡長子,只能先繼帝位,再打“大兄”牌,穩住人心。
那么問題來了,為什么和世瓎這個武宗嫡長子會遠在西域那么離奇夸張呢?
當年元武宗海山以討平叛王的赫赫功勛坐上龍椅后,與弟弟元仁宗愛育黎拔力八達關系親密,講好兄終弟及。但又約定說,將來元仁宗“萬歲”后,應該把帝位再傳回給自己的兒子。寵臣三寶奴在武宗活著時曾召集大臣議立武宗長子和世瓎為皇太子,有意改變兄終弟及的盟誓,大臣康里脫脫表示反對:“皇太弟有定扶宗社大功,居東宮日久,兄弟叔侄相承帝位已經有約,怎么又能忽然變卦呢!”三寶奴問:“今日做哥哥的把儲君位讓給弟弟坐,日后能保證叔叔會把帝位傳給侄子嗎?(指元仁宗傳給和世瓎)”康里脫脫回答得很干脆:“我個人認為盟誓不可渝更,但如果有人失信,蒼天在上,定有報應!”不料,元仁宗繼位后,在母后和大臣鐵木迭兒慫恿下,果然背叛誓約,把皇太子位授與自己的兒子碩德八剌(元英宗),他封和世瓎為周王,徙往云南,明顯就是流放邊荒之地。
此舉自然招來非議,延祐三年(1316年),周王和世瓎前往云南途中到了延安。手下隨臣教化等皆為武宗老臣,一路上憤憤不平,與時為陜西行省丞相的阿思罕秘密聯絡,宣布要擁戴和世瓎回大都爭位。阿思罕原本在朝中官居太師,有相當聲望,被權臣鐵木迭兒排擠到地方,為了報復,他興兵擁護周王。誰想機密泄露,陜西行省的平章政事塔察兒殺掉阿思罕和教化等人。眼見情況危急,周王和世瓎只得借機出塞,一路逃往西北。經過這么一鬧,元仁宗感到心中有愧,也沒有深究。但之后碩德八剌上臺后,鐵木迭兒還不罷休,和世瓎固然是逃亡西域了,但圖帖睦爾還在中原,于是繼續流放至瓊州海南島。直到泰定帝即位后,才把圖帖睦爾召回中原,改封懷王安置在江陵,境遇算有了好轉。
流亡西域的生活
流亡西域的和世瓎算是遠離了皇位爭奪,察合臺汗國的君臣倒是接納了這位落難皇子。
和世瓎經歷一場大劫,似乎看透了許多,他不敢以血統高貴自居,與察合臺宗王立約,冬居札顏,夏居斡羅斡察山,春秋則與從人在金山一起自耕自食,與當地諸部落和平相處。為此,他還和哈剌魯部結親(哈剌魯不是蒙古人部落,而是突厥鐵勒等人相結合的后裔,從唐代直至遼宋時期稱葛邏祿,一直生活在西域高山草原地帶,其名稱在古突厥語據說有“雪山”之意,后來歸附喀喇汗國和西遼王朝,蔓延到整個中亞,為后來烏茲別克人祖先之一),另娶了一個王妃邁來迪,非常喜愛,生下了后來的元惠宗妥歡帖木兒。不過可惜,邁來迪在生產后不久去世。之前他的王妃八不沙隨他患難多年,但還沒有子嗣,八不沙的兒子懿璘質班生于1326年。
和世瓎一家就這么在西域的大漠草原相依為命,對回歸蒙古本土幾近無望。回想從前卷入宮廷漩渦,和世瓎也感到了厭倦,本打算就這樣在金山一帶終老,然而世事無常,到泰定帝突然身死,他又得到東歸的消息。這時,他已經流亡了十二年,愛妃邁來迪死了已經八年,而他也有了兩個兒子。身為元朝武宗皇帝的皇長子,時乖命蹇,在一幫封國諸侯的簇擁下,終究也沒能躲開紛爭。如果他是父皇海山那樣的人或許可以改變命運,成為一個堂堂正正的守成之君,可惜他的資質太過平平無奇,只能淪為虎狼追逐的對象,落得慘淡收場。
這一切的轉變,也和西域察合臺汗國對和世瓎的收留有著潛在的關聯。
察合臺汗國在14世紀初幾乎是最鼎盛的階段。從都哇開始,原本臣服于窩闊臺汗國宗王海都。海都在鐵堅古山戰敗身死后,都哇有意結束和元朝的對抗,于是說服海都的兒子察八兒一同與元朝和好。因此,元成宗勉強平息了蔓延半個世紀的西域戰火。不久,都哇一家算計察八兒一家,察合臺汗國逐漸吞并窩闊臺汗國。從此,察合臺汗國成為西域一家獨大的局面。察八兒東躲西藏,后來逃歸漠北,好在被元武宗收留,總算給窩闊臺一家留了一脈香火。
都哇于1306年病故,之后寬阇嗣位,但很快暴斃。根據蒙古幼子位尊傳統,都哇的幼子怯別繼位。他當了一年汗王讓位給兄弟也先不花。也先不花據說幼年生活在大都,十分武勇好勝。此時,察合臺汗國因借口追剿察八兒繼續擴大領地曾領兵攻打元朝本土,沒能占到便宜,然后又進軍更遠的伊兒汗國。接連不斷窮兵黷武,汗國內部不穩,尤其河中地區眾多突厥后裔分化嚴重,乃至于呈現出諸侯強大,無視成吉思汗子孫權威的地步。為了穩定汗國,怯別和也先不花拉攏阿力麻里(該地區是成吉思汗生前分封給察合臺的封地)一帶最具影響的哈薩克部落杜拉特部首領,在阿力麻里舉行忽里臺大會,正式推舉也先不花稱汗,也先不花的牙帳仍然設在阿力麻里的虎牙思。
某種意義上,當時的察合臺汗國也上演了一出和元朝類似的兄弟間的暗戰。由于也先不花的汗位是從怯別那里所得,也先不花心里也很害怕怯別復位。因此,他索性把汗國東部地區在名義上讓給怯別和杜拉特部共同管理,實際是以杜拉特部監視和壓制怯別,而他自己則去往河中撒馬兒罕,通過發行錢幣、改進農業和一些攏絡手段穩定汗國。這一舉措,其實已經為后面汗國分裂制造了苗頭。1320年,也先不花死后,怯別再次復位,他也堅持改革和穩定的策略,并且在汗國四處巡幸,意在攏絡各地家族,包括在火州、別失八里等地修筑宮殿。另外最重要的一點,他緩解了與伊兒汗國和元朝的關系,并派遣使者前往元朝入貢,總算為西域贏得較為安寧的局面。1326年,怯別去世,他的兄弟燕只臺吉、篤來帖木兒先后繼承了汗位。
那么,當身為周王的和世瓎流亡西域的時候,正逢也先不花和怯別在位。尤其是怯別復位后,力主和元朝改善關系來獲得更大的支持,因此,他就對這個武宗皇帝嫡長子較為看顧,和世瓎在西域度過比較安寧的十來年光陰。不僅怯別對他不錯,其他宗王燕只臺吉、篤來帖木兒也都對和世瓎十分友好。在傳來大都方面希望和世瓎返回繼承大位時,察合臺一家的諸王都把和世瓎當作一個重要的籌碼,尤其燕只臺吉以汗位繼承者的姿態,親自護送和世瓎返回漠北,他們萬萬不會想到,這一舉動是將和世瓎送上了不歸之路。
兄弟恩怨和元明宗之死
在上都和大都兩股勢力對峙時,最初是上都方面占優勢。他們攻破長城關口后,一路向著大都逼近,在元朝歷史上被稱為“兩都之戰”。但是,他們低估了大都方面的實力,作為將門之后的燕帖木兒絕非浪得虛名,親自率軍作戰,很快扭轉了局面。同時,對上都勢力的致命打擊來自東蒙古方面的突襲。可能是在燕帖木兒的叔父、東路蒙古軍都元帥不花帖木兒的影響下,許多東路諸王都支持大都派。他們的軍隊在不花帖木兒和齊王月魯帖木兒(成吉思汗幼弟的后人)率領下,在當年冬天包圍了上都,而此時上都的絕大多數軍隊仍在長城一線作戰。驚慌失措的上都宮廷被迫在第二天出降,倒剌沙和絕大多數首腦人物都被拘捕,隨即被處死;年輕的天順帝阿速吉八總共在位不到一個月,后來被報失蹤,當時年僅八歲。阿速吉八的結局也是一大謎團,一些人認為確實可能在混亂中失蹤,因為大軍入宮時,絕大多數朝臣后妃宮女都在,唯獨小皇帝不在,而朱耀廷《正說元朝十五帝》說:“天順帝阿速吉八被俘。”也有多數人認為“失蹤”是后來撒的煙霧,在亂中被殺或者就是被倒剌沙為了投降而害的可能性最大。
元文宗圖帖睦爾順利登位后,為了顯示自己信守承諾,派臣下數次往返,迎接流亡西北多年的大哥回大都“登基”。但多種跡象表明,好不容易獲得安定生活的和世瓎對這一“意外”好事心中存疑,遲遲不肯動身。此時,有意與元朝交好的察合臺諸王和一幫哈薩克部落首領皆勸他返回,另外追隨他東奔西走的從人們也都勸周王繼承帝位,人人都希望可以借此機會獲得封賞。迫于周遭的反復勸說,和世瓎只有答應,再派老臣孛羅前去大都商議禮節。哪知道,當上都、大都的百姓聞聽周王真的要回來,不少人都歡呼鼓舞,一些諸王、舊臣還爭著準備迎謁。而且,陪同和世瓎返回的是察合臺汗王燕只臺吉,也充分顯示了和世瓎武宗嫡子的貴重身份,確實有著相當的號召力。這一下,輪到元文宗、燕帖木兒大感“意外”了。
與當年元仁宗、元武宗那種手足情況不同,元明宗與元文宗并非一奶同胞。元明宗之母是亦乞烈氏,元文宗母是唐兀氏,似乎可以明白,元文宗繼位時的一番表白很可能是一種無奈之下的“托詞”,派遣使節請回“大兄”八成也是故作姿態。既非至親骨肉,也就沒想到已經流亡在外十二年的和世瓎還會當真惦記“皇位”,實在出乎意料。更讓圖帖睦爾意想不到的是,和世瓎竟也沒有回到大都,而是在漠北舊都和林宣布繼位,成了元朝新君。自元世祖忽必烈以后,元朝京師不是大都就是上都,和林作為蒙古汗國時的都城,基本失去了京師的地位。不過,在整個蒙古來說,仍然作為一種精神象征。和世瓎于天歷二年(1329年2月)在和林登基,自然流露出微妙的信號。加上他隨之而來的一些舉措,都讓元文宗圖帖睦爾十分敏感。
他派使臣對在大都的元文宗說:“兄弟你聽政之暇,應該親近儒家士大夫,深習古今治亂得失,不要荒廢時間。”言者可能無心,聽者絕對有意,圖帖睦爾對這種教訓口吻非常不舒服。當然,心中不舒服,面上的事情一定要做。圖帖睦爾遣燕帖木兒等率大隊人馬,向元明宗奉上皇帝的幾套玉璽,以示讓位之心。元明宗完全松懈下來,還加封燕帖木兒為太師,并對眾人表示,“你們回去告訴大家,凡是京師朕弟所任百官,朕仍用之,不必自疑。”燕帖木兒反而試探元明宗:“陛下君臨萬方,國家大事所系者,中書省、樞密院、御史臺而已,宜擇人居之。”元明宗得意忘形,忘偏偏了剛才所說的襲用元文宗所任百官的話,馬上下詔委派父親武宗舊臣與隨從自己多年的舊臣孛羅等人分別進入中書省、樞密院和御史臺。燕帖木兒起初是真心擁戴武宗之后為帝,若元明宗真的信賴和器重他,他倒也無須再多生事端,和世瓎這個武宗嫡子更加可以鞏固燕帖木兒家族的地位。但他看出元明宗會大肆安插自己的人,完全破壞他和圖帖睦爾在中原建立的秩序,而且元明宗身邊的親信對他更是極為排斥,曾在宴會上出言不遜,燕帖木兒面上自然不能計較,其實已經心中有數,自己無法和世瓎建立合作基礎,也不會得到真正的倚重。
此后,元明宗又發布一系列詔旨,任命大批官員,從中央到行省,幾乎都換上他自己認可的新人選。過份的是,他還“選用潛邸舊臣及扈從士,受制命者八十有五人,六品以下二十有六人”,特別明顯地任用私人。當然,為了穩住圖帖睦爾,他下令大都省臣重鑄“皇太子寶”,其實是“皇太弟寶”,從前元武宗所鑄“皇太子寶”忽然找不見了,并詔諭中書省臣:“凡國家錢谷、銓選諸大政事,先啟皇太子(皇太弟),然后以聞。”圖帖睦爾這時也不敢“怠慢”,在燕帖木兒竄掇下從大都出發,北行“迎接”大哥元明宗。八月四日,元文宗與元明宗兄弟倆在上都附近的旺忽察都(在今天河北省張北縣北)見面,重聚似乎彌漫著歡樂氣氛。但四天之后,元明宗就突然死亡,年僅三十,一個月后,元文宗圖帖睦爾在上都再次即位。
元明宗和世瓎的死顯然是燕鐵木兒主謀的,但也極有可能是與元文宗圖帖睦爾合謀的結果。《元史·明宗紀》記載和世瓎是“暴卒”。私人撰史者經過權衡和推測,大多明確指出和世瓎是被毒死,而燕帖木兒就是謀殺者。只有極少數人認為是自然死亡。1340年,元明宗之子妥歡帖睦爾(惠宗,也就是順帝,1333—1370年在位)就指責圖帖睦爾害死了他父親,作為報復,下令將圖帖睦爾的牌位從太廟中撤去。
事到如今,我們再回看和世瓎一生的不幸結局,原本作為武宗嫡長子,在蒙古朝野都具有極高身份和影響力,而且飽經磨難,苦盡甘來,也已經坐上龍椅,顯示出一股要改變朝廷格局的氣象,但為何他的好運轉瞬即逝?顯然,個人原因和沒有看清時局是最大的關鍵。
和世瓎與他的父親武宗的情況已經截然不同,他們在都城官員的支持和軍事力量方面都不可同日而語。曾經作為漠北草原諸軍的最高統帥,海山一直是元朝統治階層中的一分子,并與宮廷保持著密切的聯系。因此,在帝位繼承危機爆發時,以哈剌哈孫為首的京城官員都認為海山是合適的帝位繼承人;雖然愛育黎拔力八達先控制了宮廷,但也只敢攝政,而不敢自己即位。相反,和世瓎是放逐在遙遠西域長達十二年的政治流亡者。當“南坡之變”發生時,圖帖睦爾和燕鐵木兒已經在中原漢地建立了他們的統治,而和世瓎實際是一個完完全全的局外人,返回中原也難以真正行使權力,反而觸發了新的斗爭。此外,海山為了鞏固統治,在即位時帶來了3萬人的軍隊;而和世瓎帶到中原的只有1800名衛士,在實力上不可能超過他的弟弟圖帖睦爾,和世瓎既是高估了自己的能力,也太低估了自己所能遇到的困境。因此,漫長十二年的西域生活,令他失去了漠北和中原的政治軍事支持,即使他坐上龍椅也不過是曇花一現。如果他能看清局勢和自己的處境,是否當初應該堅定信心,徹底在遙遠的西域繼續放羊牧馬,反而可以獲得一生的安寧?他就不會悲慘的死于毒殺,他的兒子懿璘質班或許就不會那么短命,另一個兒子妥歡帖木兒也不會在三十多年后丟掉大元的江山,而他的孫子也就不會再次亡命漠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