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心提示: 值得注意的是,康熙對崇禎評價的獨特性。在屢屢譏諷崇禎“生于深宮之中,長于阿保之手,不知人情物理”的同時,又極力為其辯誣“有明天下,皆壞于萬歷、泰昌、天啟三朝。愍帝即位,未嘗不勵精圖治,而所值事勢,無可如何。明之亡,非愍帝之咎也。” |
康熙帝從自己的見聞與立場出發,以異于當時士大夫的標準,構建出明朝君臣兩類截然不同的政治形象:開創者的英名和末世君臣的無能與自私,并把這種評價貫徹到具體的政治實踐之中,將其作為構建清朝統治合法性的重要手段及抑制文官集團、強化皇權的話語權力。康熙這一評價及其意圖對有清一代的政治走向產生了深遠影響,實為明清易代中至為重要的環節。
1644年,清朝入關,定鼎燕京后,最為重大的政治議題無疑是如何迅速、順利地承接明代的統治,實現以異族身份入主中原。這一客觀形勢決定了清初統治者在評論明代時必然采取頌揚與批判的雙重政治話語。順治朝是清統治者使用這一策略的開始。康熙親政后,更是以明亡為鑒,對明朝二百七十余年的統治進行了全面的反思和檢討,并將此策略發揮到了極至。本文即通過勾勒康熙眼中明朝君臣的形象,來具體考察康熙帝吸取明亡教訓的方式和策略,并以此窺探評鑒前朝對有清一代政治走向的影響。
史學界往往以“清承明制”來概括明清兩代的傳承關系,也有具體的研究探討了清代政治、經濟、文化等制度對明朝的繼承與變革。這些研究從制度沿革的角度言之,自有其道理。然而,清初君主如何吸取明亡教訓,賦予亡國的明朝何種喻義,它們對清代政治又產生了怎樣的影響?這一系列關涉清代統治合法性以及政治走向的重大問題,雖然已引起史學界的注意,但尚未有全面、系統的研究。本文不揣淺陋,擬對其作一番專門的考察,以就教于大家。
一、康熙眼中的明朝君臣
(一)明朝君主的兩幅形象
康熙對明朝的總體評價甚高,曾諭《明史》纂修官曰:“有明二百余年,其流風善政,誠不可枚舉。”但揆諸史料,我們會發現康熙眼中的明代君主有著兩副截然不同的面孔。
1·推崇有加:明初君主
康熙對明太祖褒揚有加,六次南巡中,有五次親奠其陵,并作祭文:“維帝天錫勇智,奮起布衣,統一寰區,周詳制作,鴻謨偉烈,前代莫倫。”且毫不諱言,以其所創制度為自己施政的重要藍本,“皇明祖訓一書,萃列后之謨,兼眾智之美,至于去邪納諫之規,勤政慎刑之誡,內而宮闈之禮教,外而朝堂之政令胥盡于斯焉……朕披覽之際心焉景慕,常以為鑒。”
但事實上,康熙并不認為明初君主完美無缺,曾諭戶部“蘇松浮糧乃明太祖苛政”,又暗指明仁、宣二帝過于寬仁。但就熊賜履對所修《明史》中洪武與宣德的“訾議”,他卻闡明了自己的立場:“朕思洪武系開基之主,功德隆盛,宣德乃守成賢辟,雖運會不同,事跡攸殊,然皆勵精著于一時,謨烈垂諸奕世,為君事業,各克殫盡。”康熙如此評論洪武、宣德,既是出于對他們的理解,也是以防后人“訾議”自己,故明確指出:“朕亦一代之主也,銳意圖治,朝夕罔懈,綜理萬幾,孳孳懋勉,期登郅隆。若將前代賢君搜求其間隙,議論其是非,朕不惟本無此德,本無此才,亦實無此意也。朕自返厥躬,于古之圣君,既不能逮,何敢輕議前代之令主耶?”
明清之際顧、黃、王三位思想家對明初君主的批評無須贅言,康熙中后期有“道學”之稱的李光地對朱元璋也多有指責。今人趙園在《明清之際士大夫研究》一書即深刻地闡述了明清之際士人的這一群體現象。可見,康熙帝這一立場鮮明的表態,與其說是針對熊賜履一人,還不如說是應其時士大夫對明初政治的諸多批判所發。
這顯示了康熙與士大夫立場的不同及其欲主導輿論、規范士人思想的意圖。作為皇帝,他更看重明初君主所創制度的持久效用及其治下的國泰民安,對其暴政并不過分追問,甚至認為適當的殘酷是政治統治的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