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11月1日至6日,“源于圖像背景的社會和藝術·刻石書法研究與創作系列展之二——三國兩晉南北朝刻石三十品新探”在中國國家畫院美術館展出。中國國家畫院書法篆刻所結合傳統“品”的話語評論方式,力圖重新發現和挖掘古代刻石書法的藝術美,策劃了“緣于圖像背景的社會和藝術·刻石書法研究與創作系列展”,繼 2020 年的系列展之一“漢隸十二品新探”之后,推出系列展之二“三國兩晉南北朝刻石三十品新探”,是對古代石刻書法藝術遺產的又一次專題性的集中研究和展示。本次展覽再次引發觀展熱潮,為了讓更多觀眾有機會走進三國兩晉南北朝的刻石世界,本次展覽將延期至11月10日。《中國美術報》為此推出三國兩晉南北朝刻石系列賞析,與讀者共賞。
《李璧墓志》
《李璧墓志》刊刻于北魏正光元年(520年)。出土時間、地點有二說:一說清宣統元年(1909年),出土于山東德州;一說清光緒二十四年(1898年),出土于河北省景縣。墓志出土后不久歸濟南金石保存所收藏,20世紀50年代初移藏于山東省博物館。《李璧墓志》青石質,高104cm,寬89cm,志文33行,每行31字。墓志以舊碑磨其碑陰作墓志陽面,故墓志陰面上截舊刻二螭仍在,另有羅正鈞跋4行。志文字體雄強渾穆,用筆以方為主、又方圓兼施;因字賦形,因形就勢,故大小、正斜、長短,欹側等方面的變化非常明顯;在行與列的關系處理上采用行距小于字距,呈現出一種莊嚴高古的氣象。
碑中龍鳳于斯為最
——《李壁墓志銘》品讀
陳勝凱
品評魏碑書法之美,自康南海魏碑十美之述問世后,再無出其右者。而康氏十美論碑至今未見于哪塊碑及墓志刻石被冠以十全十美兼而得之,愚意惟《李壁墓志》獨能當此登頂之冠稱。
大抵評價《李璧墓志》,多用“雄強茂密,獨樹一幟”,此說有應付之嫌,放之千碑皆準,倒是楊震方《碑帖敘錄》中的評價稍靠譜:書法峭勁,極似《張猛龍碑》,而兼有《司馬景和》之縱逸,可為習北魏楷書者范本。
但都不夠。此墓志可得十全之美。
首先是魄力雄強。此志氣魄宏大,觀之似有股陽剛之氣升騰,細觀之下,處處有由來。
雄強首先對應在用筆的點畫質感:《李璧墓志》通篇以骨法用筆為基,頂峰鋪毫,逆澀而神行無礙,如千歲枯藤血肉豐美,衛鑠所謂“多力豐筋者圣”是也,此謂點畫質感的品格表現極則。再加以《李壁墓志》所最異于其它諸碑的結構縱橫捭闔,開張妙化收放天成,如此壘土成山、萬流奔海,焉有不雄強之理!
魏碑書法的辨識特質在很多方面都有獨特表現,其中之一就是筆法的豐富多變,這是大大異于唐楷諸刻的重要之處。《李壁墓志》筆法峻厚,但卻時有跳躍之表達,因結字收放需要而隨機改變調整筆法,點畫方向、形態等皆呈現出跳宕活潑自由之妙筆,絕去沉悶固化機械之病。
書法的意象之美很少在傳統書法中提及,偶有涉及也是蜻蜓點水,遠不如具體的筆法結字和謀篇布局三大要素來的實在易懂,但品格決定了意象表達的不可缺席。《李壁墓志》之迥異于《張猛龍碑》正是在奇逸之遠勝,奇在結字與筆法的隨處生發,加以雄強而又不乏跳躍之筆,鋪而陳之,行至興酣之處精神飛動之際,逸態隨之浮出水面也就是自然而然事了。
評書如評人,精氣神是由內及外的氣質物化的自然呈現,真實不虛。《李璧墓志》雖不是煌煌巨碑之制,但卻有難以抑制的廟堂之氣撲面而來,凜凜而氣象渾穆,神融天作,當得十全之書。
附:《李璧墓志》上世紀初出土于河北,五十年代初移藏于山東省博物館。吳士鑑《九鐘精舍金石跋尾甲編》、范壽銘《循園古冢遺文跋尾(三)》、趙萬里《漢魏南北朝墓志集釋》、方若《校碑隨筆》、楊震方《碑帖敘錄》、日本二玄社《書跡名品叢刊》等有著錄。
《張猛龍碑》
《張猛龍碑》刊刻于北魏正光三年(522年),全稱《魏魯郡太守張府君清頌之碑》。無撰書人姓名,屬于楷書作品。現藏于山東曲阜漢魏碑刻陳列館。《張猛龍碑》高280厘米,寬123厘米,其中碑身高153厘米,寬87厘米,碑額高44厘米;寬40厘米,兩面刻字。碑額“魏魯郡太守張府君清頌之碑”三行12字。碑陽26行,滿行46字,末四行為題名年月,主要贊頌魯郡太守張猛龍興辦學校等功德;碑陰12列題名,每列2行至22行不等,共156行,記立碑關系諸人的官名姓氏等。《張猛龍碑》的書法風格既險絕竣逸,又渾穆雍容;既奇趣靈動,又古樸典雅。通于齊整中求變化,自然流暢,逸氣橫生。該碑是北魏碑刻中最享盛譽的作品,為精嚴雅正書風的代表。
《張猛龍碑》
跋臨《張猛龍碑》后
陳志平
余年十八,習書從唐楷入,以柳筑基,三年而有小成,能一筆勾成空心字,頗為外行所稱,亦甚自詡,而不自知淺陋。后泛覽于歐、顏、《張黑女墓志》之間,初得楷書之字形,其間亦曾學習漢碑,于《張遷》《石門》沉浸較深,均能得其形似,而于書法之用筆其實未窺其門。
二十年前,余求學京城時,歐陽先生授以魏碑之法,遂對《張猛龍碑》甘之如飴,日臨一過,力追其勁健嶄截之筆力和變化多端之結體,然不甚得法,久轍棄去,轉而學行草。
《張猛龍碑》
余之行草,初學米芾,后涉獵蘇軾、黃庭堅、王羲之、孫過庭諸家。雖未克有成,但對書法用筆之道,略有所悟。后因博士論文研究黃庭堅之故,因知用筆之法,不外“筆中用力”四字。以此驗諸以前所學碑帖,尤以《張猛龍碑》為獲心之證。
《張猛龍碑》之佳妙有二,見諸康有為《廣藝舟雙楫》:“《張猛龍碑》陰筆力驚絕,意態逸宕,為石本行書弟一”“《張猛龍碑》結構為書家之至,而短長俯仰,各隨其體。”余學書三十年,于此語深為服膺。近來重理荒蕪,再臨此碑,頓悟畫沙印泥之妙諦,不外自然隨心之旨,信矣三折肱知為良醫!
臨寫此碑,尤其不能被刀斧形態所蒙蔽,宜以意臨,不可斤斤于筆畫字形之得失,當從行間無字處相其起止,遺形得似,隨事注精。啟功先生嘗云“透過刀鋒看筆鋒”,此語誤人不淺。蓋刀筆難分,所謂“透過”者,是分為二截也。楷書章法最難,唐人謂“大字促令小,小字展令大”,非古法也。郭宗昌《后魏魯郡太守張君頌》:“其書律以晉法,雖少蘊藉,而結體錯綜之妙,使以劑唐,足脫一代方整之累。”此語正可救我多年來作楷書齊平方整之失。康有為:“吾于行書取《蘭亭》,于正書取《張猛龍》,各極其變化也。”亦不可不銘之座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