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季節,陰晴不定,一會兒豪雨,一霎時天晴。下得樓去,見花花草草都被洗凈,不由想起了韓愈的“升堂坐階新雨足,芭蕉葉大梔子肥。”
快步而來的夏,以漫天的矯陽,催生著世間萬物,灑向人間遍地熱。每年這個時候,雖然芳菲已盡,落紅成泥,但我還是在等著花開,就像等一位故人。
在這個初熱的季節,有風拂過我的城,有疏疏數點黃梅雨,淋濕了我家的梔子。這么多年來,妻子一直呵護著它們,由幾枝盆栽到終于遍植屋圍。
我也愛梔子花,不僅因為它的香味,更愛她的淡雅絕俗,素潔一生。梔子與茉莉有些相似,不但能植庭院,更喜山野。它們在山風雨露滋潤下,繁花似雪,更多了一份清冷與高潔。梔子花與幽蘭卻有些不同,后者宜觀賞,不忍采摘。梔子花易讓人親近,采回餐食佩戴,與之肌膚相親;還可供瓶案幾,不張不揚,滿室生香,芬芳醉人。
覺得,這世上沒有一種花,能像梔子這樣香得如此徹底,縱使尸骨不存,魂也是香的。
想起家鄉這個季節,雨后的路邊,經常會有一個賣梔子的女孩,長得梔子般的模樣,白皙,細膩,略顯豐腴。一張好看的臉,總是伴著笑意,浮漾著梔子的香氣。
又想起我的奶奶,她喜歡把梔子花用線系在蚊帳里,據說可以驅蚊。我也樂得其中,因為常和奶奶睡一起,可以讓我每一個夢都甜甜的、軟軟的。
只是,這個世上的東西,什么稀缺,什么才是寶貝。梔子花香得太慷慨,往往就被世人輕視,不怎么用它插瓶,也成不了花店的上賓。記得小時候,媽媽有時摘一些梔子回來,不過也是拿腳盆蓄滿了水養著,大朵大朵的白花,浮在水面上,入夜香得醉人。
快到端午了,昨天買了一盒豆沙酥,配料上有“梔子黃”幾個字,以為有梔子的香氣,結果沒有,原來說的是顏色。查百度,梔子可染出紅暈的黃,“梔子黃”就這樣得名。
歲月重疊,現在又是孟夏時節,城里的小巷里,又有了梔子花的身影。那天去母親家,見樓下有人賣梔子,便挑了幾枝帶去。母親聞了聞,她說這梔子咋沒我們老家的香呢?我心里明白,不是城里的梔子花不香,是母親難忘家鄉故里。
周末在朋友家相聚,喝了酒,便走路回去。柔和的路燈下,有親親熱熱的身影,有跳街舞的年輕人,還有吃夜宵的男女學生。走著,回首,走過了曾經買過梔子花的路口,又想起那個即將畢業的季節。六月,在沒有羈絆的斷點,那時的我們和現在這些年輕人一樣,都在拼命地填充無名的落寞,以祭奠終將逝去的校園和青蔥歲月。
歲月的美,美在它的悄然流逝。在買過梔子花的路口,往往會情不自禁去想起一個人,想念一些記憶里的青春;會透過無瑕的梔子花,將千回百轉的念,寫意成瞬間的永恒;會留念那些花的純潔,人的淳樸,友誼的真諦,還有人生的美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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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書桌上,有個益達的瓶子,是過往留下的,沒扔。妻子昨天下班,從樓下折來幾支梔子。她停下來,捧著花,慢慢裝進益達瓶子,滿屋便是爛漫的新始。
說來也怪,這花在枝頭上,你覺著它十分雅潔高貴,插在瓶中,卻是那樣平實近人。瓶中的它,其形、其色、其姿、其葉、其香,都顯得十分隨意。它那肆意婀娜的身姿,不像玫瑰或郁金香那般對稱規整,卻愈發顯得活躍。在我看來,花草無所謂優劣,適目者尊,適心者貴,只要能夠給人帶來愉悅、帶來快樂,便能一起翻閱光陰。
在網上,讀到一段解讀花語的帖子,覺得梔子花的花語挺有意思:喜歡此花的你有感恩圖報之心,能真誠待人,只要別人對你有少許和善,你便會肝腦涂地。
窗外的風,總是輕輕地吹過季節的門楣,再美的華年,也經不起光陰相催。我想,只要我們人生如梔子,清雅絕塵,潔白一生,平淡持久,美麗脫俗……也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