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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從文的后半生(張新穎)(一)(2014年《收獲》長篇專號春夏卷)
預覽 | 沈從文的后半生(張新穎)(一)(2014年《收獲》長篇專號春夏卷)
2014-04-23 張新穎
作家沈從文
學者張新穎
【作者簡介】張新穎,男,1967年生于山東招遠,文學博士,現任復旦大學中文系教授,中國現代文學研究會理事。主要從事中國現代文學研究和當代文學批評。主要著作:《棲居與游牧之地》,《張愛玲作品欣賞》(與李振聲),《歧路荒草》,《迷失者的行蹤》,《火焰的心臟》,《20世紀上半期中國文學的現代意識》,《默讀的聲音》,《雙重見證》,《20世紀上半期中國文學的現代意識》,《此生》,《有情》,《讀書這么好的事》,《實感經驗與文學形式》等。編著:《儲安平文集》(上、下)
【作品簡介】《沈從文的后半生》 張新穎
1948-1988年間沈從文個人漫長的精神生活。在動蕩的年代里,激烈的社會思想運動中,沈從文始終沒有放棄對文學與藝術、對民族的愛,“外來的折騰,雖難避免,總不會影響到工作進程的。”即便有著重重阻力,他堅持研究著文物與工藝史,完成了他的服裝史計劃。他被隔絕在國內文壇的邊緣,卻并不迎合潮流去寫作;而對海外學界的“沈從文熱”,又是淡然處之。張新穎以批評家的敏銳,揭開沈從文的真實人生,其間的人情冷暖十分耐人尋味。
(《沈從文的后半生》刊載于2014年《收獲》長篇專號春夏卷,4月24日出版)
沈從文的后半生
一九四八——一九八八年
張新穎
說明
一、我寫沈從文的后半生,不僅要寫事實性的社會經歷和遭遇,更要寫在動蕩年代里他個人漫長的內心生活。但豐富、復雜、長時期的個人精神活動,卻不能由推測、想象、虛構而來,必須見諸他自己的表述。幸運的是他留下了大量的文字資料。我追求盡可能直接引述他自己的文字,而不是改用我的話重新編排敘述。這樣寫作有特別方便之處,也有格外困難的地方,但我想,倘若我是一個讀者,比起作者代替傳主表達,我更愿意看到傳主自己直接表達。
二、追求嚴格的直接引述,注明出處當然是必須的;這樣一來就造成注釋數量過多。為減輕可能因此而帶來的繁瑣之感,根據注釋性質的不同,作分別處理:
1、凡從《沈從文全集》(太原:北岳文藝出版社,2002年)引用的文字,采取文中夾注的形式,標出卷數和頁碼,卷數和頁碼之間用分號(;),不同頁碼之間用逗號(,)。如:(18;500),指的是《沈從文全集》第18卷,500頁;(31;330-331),指的是第31卷,330-331頁;(19;360,363),指的是第19卷,360頁,363頁。
2、除此之外的引用和注釋,則用腳注的形式。
上 部
一九四八——一九六五
第一章 轉折關口的精神危機和從崩潰中的恢復
一、恢復“年青”,“重新安排”
一九四八年暑假,楊振聲邀請北大文學院的幾位朋友,到頤和園霽清軒消夏。馮至和夫人姚可崑帶著兩個女兒,沈從文、張兆和夫婦和兩個兒子,張兆和四妹張充和與傅漢思(Hans H. Frankel)——一個年輕的德裔美籍人,在北大教拉丁文、德文和西洋文學——都來了。中間來住過幾天的,還有朱光潛。不巧的是,張兆和弟媳生病,張兆和又匆匆返回城里去照料。也因此,喜歡寫信的沈從文,又有了以文字和妻子交談的機會。現在我們能夠看到五封信,前四封是一連四天寫的。“我想試試看在這種分別中來年青年青,每天為你寫個信。”(18;500)
這一年沈從文四十六歲。自抗戰以來的十余年,與之前的各個時期明顯不同,沈從文更加敏感于個人與時代之間密切而又緊張的關系,也更加深刻地體會到精神上的極大困惑和糾結不去的苦惱,長時間身心焦慮疲憊,少有舒心安定的時刻。可是,在圓明園東北偏僻之處的這個園中之園,他似乎放松了下來,心情也顯見地明朗。他好像有一種重新恢復“年青”的強烈沖動。給妻子的信,又出現了十多年前“情書時期”的抒情,還多了一點幽默,更增添了一種歷經生活磨礪之后的韌實。
七月二十九日晚,他先“抱怨”了幾句霽清軒生活的“風雅”,感到有點兒“倦”,轉筆卻道:“寫這個信時,完全是像情書那么高興中充滿了慈愛而瑣瑣碎碎的來寫的!你可不明白,我一定要單獨時,才會把你一切加以消化,成為一種信仰,一種人格,一種力量!至于在一處,你的命令可把我頭腦弄昏了,近來命令稍多,真的圣母可是沉默的!”“離你一遠,你似乎就更近在我身邊來了。因為慢慢的靠近來的,是一種混同在印象記憶里品格上的粹美,倒不是別的。這才是生命中最高的歡悅!簡直是神性。卻混和到一切人的行動與記憶上。我想什么人傳說的‘圣母’,一點都不差。……讓我們把‘圣母’的青春活力好好保護下去,在困難來時用幽默,在小小失望時用笑臉,在被他人所‘倦’時用我們自己所習慣的解除方式,而更加上個一點信心,對于工作前途的信心,來好好過一陣日子吧。我從鏡子中看去,頭發越來越白得多了,可是從心情上看,只要想著你十五年來的一切好處,我的心可就越來越年青了。且不止一顆心如此。即精神體力也都如此。”他回憶起兩個人走過的日子,贊嘆“生命本身就是一種奇跡,而你卻是奇跡中的奇跡。我滿意生命中擁有那么多溫柔動人的畫像!”他特別說到最近,“我近來更幸福的是從你臉上看到了真正開心的笑,對我完全理解的一致。這是一種新的開始,讓我們把生命好好追究一下,來重新安排,一定要把這愛和人格擴大到工作上去,我要寫一個《主婦》來紀念這種更新的起始!”(18;497,499,500)
三十日夜間,“我和虎虎坐在桌上大紅燭下,他一面看《湘行散記》,一面喝檸檬水,間或哈哈一笑,為的是‘水獺皮帽子’好笑!那想到家里也還有那么一個小讀者!”
我一面和虎虎討論《湘行散記》,一面在燭光搖搖下寫這個信……下面是我們對話,相當精彩:
小虎虎說:“爸爸,人家說什么你是中國托爾斯太。世界上讀書人十個中就有一個知道托爾斯太,你的名字可不知道,我想你不及他。”
我說:“是的。我不如這個人。我因為結了婚,有個好太太,接著你們又來了,接著戰爭也來了,這十多年我都為生活不曾寫什么東西。成績不大好。比不上。”
“那要趕趕才行。”
“是的,一定要努力。我正商量姆媽,要好好的來寫些。寫個一二十本。”
“怎么,一寫就那么多?”(或者是因為禮貌關系,不像在你面前時說我吹牛。)
“肯寫就那么多也不難。不過要寫得好,難。像安徒生,不容易。”
“我看他的看了七八遍,人都熟了。還是他好。《愛的教育》也好。”
孩子起夜睡醒,父子倆又說起話來,“聽我說到‘為媽媽寫的信就成《湘行散記》底本’時,就插口說:‘想不到我畫的也成書的封面!’我說:‘這書里有些文章很年青,到你成大人時,它還像很年青!’他就說:‘那當然的,當然的。’”(18;503,504,505)
“年青”,這個詞又重復出現了,這次說的是作品。對自己的文學,他充滿了溫熱的感情和平靜的自信。還有什么詞比“年青”,更能表達作品自身的生命活力呢?十幾年前的作品,現在“很年青”,將來還“很年青”——而他自己作為一個作家的將來,好像也同樣清晰可見:只要自己努力,好好來寫。
到八月七日,他寫好一篇《霽清軒雜記》,漫談這里的建筑,景致,流水中的魚,頤和園的兩個老住戶,幾種鳥蟲的叫聲……一九四七年他曾經在此消夏,一年后重臨舊地,熟悉感油然而生,心情好像也從容起來,散漫地說起園子的種種,雖然不過是一個短暫歇身之處,卻自成丘壑,自有分量,仿佛與外面的世界遠遠地隔開了。
這里的生活顯得寧靜而富有詩意——事實上,身在其中的那個年輕的美國人正是這么感覺的。傅漢思在給父母的信中這樣描述:“北平,一九四八、七、十四……我在北平近郊著名的頤和園度一個絕妙的假期!沈家同充和,作為北大教授楊振聲的客人,住進諧趣園后面幽靜美麗的霽清軒。……幾家人分住那些房舍,各得其所。我就把我的睡囊安放在半山坡一座十八世紀的小小亭子里。生活過得非常寧靜而富有詩意。充和、我同沈家一起吃飯,我也跟著充和叫沈太太三姐。我們幾乎每天能吃到從附近湖里打來的鮮魚……”[1]
二、“癡人”之“夢”,“收拾殘破”
而外面更大的世界,內戰正酣。要說時局,從抗戰結束的次年回到北平以后,讓沈從文最憂心如焚、忍不住屢屢為文抒憤的,就是“民族自殺的悲劇”。隨著戰爭的不斷綿延和擴展,他對導致民族命運大悲劇的政治是越來越絕望了。絕望的表現,是不再外求,轉向自身,好像可以不理不管不顧身處其中的時政大勢,專心一意于自己的社會理想和文化愿景。
他化名巴魯爵士,從一九四七年十二月開始發表《北平通信》,繼之以《懷塔塔木林》、《故都新樣》及《蘇格拉底談北平所需》、《試談藝術與文化》、《迎接秋天》,到一九四八年十月共發表五篇。這一組“北平通信”以半文半白的語體,宣稱要以藝術和文化來洗刷靈魂、重造社會,甚至還給出了一些具體的設計和措施,荒唐滑稽,猶如癡人說夢。“余宜承認,余之所夢,與邇來朝野保守進步人士流他人血而得安全之夢,意識形態,均不相侔,無可諱言。”(14;359)為什么要做這樣的“夢”呢?“凡涉及二十世紀前一半悲劇時代精神時,一般思想家均把握不住大處,只從一群統治者和反統治集團寄托希望,也就把一切責任推卸得干干凈凈,從無人敢承認此實一文化失調教育失敗之顯明象征。一面系哲學貧困,一面是政治萬能,悲劇因之延長擴大至于不可收拾。”(14;379-380)“余實深信中國問題得在內戰以外求進步,求解決。”他因此而重提蔡元培三十年前“美育代宗教”之說,又“欲進而言‘美育重造政治’,以補充此偉大荒謬學說”,“用‘美育’與‘詩教’重造政治頭腦之真正進步理想政治。”“余則對于中國文史,古典文物藝術,特別傾心,亦若具有高度興趣,及文藝復興夢想。”(14;384,383)
似乎是不切現實的胡言譫語,正由對現實的極端沉痛而起,“癡人”之“夢”,也正有現實的針對性;而“癡人”之“癡”,則在藝術與文化。那么也就可以明白,沈從文在此種情形中跟妻子說“這是一種新的開始,讓我們把生命好好追究一下,來重新安排,一定要把這愛和人格擴大到工作上去”,跟孩子說“寫個一二十本”,并非只是一時高興隨便說說的。不過隱去了現實的背景,在消夏的放松心情中說來,仿佛不知今世何世。
既然為將來做打算,沈從文心里知道將來會是什么樣子嗎?還是在霽清軒,他寫了篇短文《“中國往何處去”》,結論明確而悲愴:“這種對峙內戰難結束,中國往何處去?往毀滅而已。”“即結束,我們為下一代準備的,卻恐將是一分不折不扣的‘集權’!”(14;323,324)
所以這為將來的打算,是棄絕了外求于大局、政治、他人的希望,是自己對自己的“重新安排”,是自己去做自己要做的事。“北平通信”的最后一篇題為《迎接秋天》,這“迎接”的心境,凜然、坦然,不是對空幻的希望的“迎接”,而是對自己將要在困難中展開的嚴肅工作的“迎接”。
二月起,北大開始籌備博物館。沈從文不是籌委,卻起勁得要命,參與工作、提出建議之外,更把自己收藏的許多瓷器、貝葉經等古文物、民間工藝品,還有從云南搜集來的全部漆器,捐了出去,并且幫忙布展。新建博物館專修科缺乏資料,他又捐出了《世界美術全集》、《書道全集》等藏書。
九月,中國博物館協會北方委員集會,沈從文撰文《收拾殘破——文物保衛一種看法》,指出“與其向他方面作無效呼吁,不如從本身加以注意,看看是不是還可作點事。”他倡議“在能力范圍內,當前可做的”幾件事是:一、故宮博物院的改造設計;二、專科以上文物館的設立;三、文化史或美術史圖錄的編印;四、擴大省縣市博物館,注重地方性文物與民俗工藝品收集。文章最后說:“題目是‘收拾殘破’,私意從此作起會為國家帶來一回真正的‘文藝復興’!這個文藝復興不是為裝點任何強權政治而有,卻是人民有用心智,高尚情操,和辛苦勤勞三者結合為富饒人類生命得到合式發展時一點保證,一種象征!”(31;293-298)
緊接著,十月又寫《關于北平特種手工藝展覽會一點意見》,重申“作點事”的意義:“聯想起目前的悲劇現實,承認或拒絕,都似乎無補于事。然而下一代命運,我們如果還敢希望比這一代發展得能稍稍合理,就應當相信,目下究竟還可以為他們作點事。這種新的努力,很明顯是將逐漸豐饒民族歷史情感,使‘現代文化’與‘古典文明’重新溶接,舊有的光輝復燃于更新創造中。直接影響到藝術,決不下于文學革命。間接影響到社會,由于愛,廣泛浸潤于政治哲學或實際生活,民族命運亦必轉入一種新機……”(31;303-304)
沈從文工作的一個重心,到這個時候已經顯示出來了:由藝術與文化的理想出發,落實到了歷史文物方面的具體事情。這種“轉向”,帶著強烈的緊迫感:再不做,就來不及了。十月,致遠在法國的凌叔華的信中說:“為中博在云南麗江收集的東西,也豐富驚人。……具地方性特種美術品,將更能引起各方面注意,也易與現代接觸。我想如果在三年后還有機會來為美術現代化運動作點事,十年后一定還可把許多有地方性工藝品,使之與現代工藝重新接觸。惟照目下情形說來,我們是否還能活三年,可看不準!”“北平也許會毀到近一二年內戰炮火中,即不毀,地方文物也一天一天散失,什么都留不住。……最作孽的無過于故宮,什么事都不作,只養下一些職員辦公!木器家具除登記后擱著下來,竟若毫無用處,陳列室卻用一專室放西洋鐘!絲織物有上千種不注意,許多都在你們住平那個時候隨意賣了,現在卻還有一個房子陳列郎士寧艾蒙的大馬。真是作孽子!”(18;512)
如此出語,可見文物方面的種種現狀令沈從文憂心到什么程度。但責人無用,就自己力所能及來“作點事”。
秋、冬期間,沈從文為北大博物館專修科講授“陶瓷史”,編寫了課程計劃《中國陶瓷三十課》。講課過程中,深感迫切需要陶瓷工藝史方面的教學參考書,于是自己動手撰寫《中國陶瓷史》。同一時期,他開始撰寫《漆工藝問題》,留下三種不完整手稿。
文物方面的狀況雖然“殘破”,猶可“收拾”,還能夠“作點事”;而另一種工作——文學,要面對的現實,則更加嚴峻。
三、“紅綠燈”,“我們一代若干人必然結果”
十一月七日晚,北大“方向社”在蔡孑民先生紀念堂召開“今日文學的方向”座談會。遼沈戰役已經結束,平津戰役迫在眉睫,在歷史大轉折的前夕討論文學的“方向”,自然不會只是一個單純的文學議題。果然就談到了政治,沈從文把它比喻成“紅綠燈”,而文學是不是需要用“紅綠燈”來限制呢?
馮[至]:紅綠燈是好東西,不顧紅綠燈是不對的。
沈[從文]:如有人要操縱紅綠燈,又如何?
汪[曾祺]:這個比喻是不恰當的。
馮[至]:既然要在路上走,就得看紅綠燈。
沈[從文]:也許有人以為不要紅綠燈,走得更好呢?
汪[曾祺]:這個比喻是不恰當的。(因為承認他有操縱紅綠燈的權利即是承認他是合法的,是對的,那自然得看著紅綠燈走路了;但如果并不如此呢?)我希望諸位前輩能告訴我們自己的經驗。
沈[從文]:文學自然受政治的限制,但是否能保留一點批評、修正的權利呢?
廢[名]:第一次大戰以來,中外都無好作品。文學變了。歐戰以前的文學家確能推動社會,如俄國的小說家們。現在不同了,看見紅燈,不讓你走,就不走了!
沈[從文]:我的意思是文學是否在接受政治的影響以外,還可以修正政治,是否只是單方面的守規矩而已?
廢[名]:這規矩不是那意思。你把他釘上十字架,他無法反抗,但也無法使他真正服從。文學家只有心里有無光明的問題,別無其他。
沈[從文]:但如何使光明更光明呢?這即是問題。
廢[名]:自古以來,圣賢從來沒有這個問題。
沈[從文]:圣賢到處跑,又是為什么呢?
廢[名]:文學與此不同。文學是天才的表現,只記錄自己的痛苦,對社會無影響可言。
錢[學熙]:沈先生所提的問題是個很實際的問題。我覺得關鍵在自己。如果自己覺得自己的方向很對,而與實際有沖突時,則有二條路可以選擇的:一是不顧一切,走向前去,走到被槍斃為止。另一條是妥協的路,暫時停筆,將來再說。實際上妥協也等于槍斃自己。
沈[從文]:一方面有紅綠燈的限制,一方面自己還想走路。
錢[學熙]:剛才我們是假定沖突的情形。事實上是否沖突呢?自己的方向是不是一定對?如認為對的,那末要犧牲也只好犧牲。但方向是否正確,必須仔細考慮。
馮[至]:這確是應該考慮的。日常生活中無不存在取決的問題。只有取舍的決定才能使人感到生命的意義。一個作家沒有中心思想,是不能成功的。(27;290-291)
戰事逼近,沈從文所編的天津《益世報·文學周刊》、他和周定一合編的《平明日報·星期藝文》,都在十一月停刊。十日這天,他拿出自己的一本舊書,一九二八年新月書店出版的《阿麗思中國游記》,做校改,在書頁上寫下一句“痛苦中校本書三章。”十二月六日,繼續校改,寫下:“越看越難受,這有些什么用?”“一面是千萬人在為爭取一點原則而死亡,一面是萬萬人為這個變而彷徨憂懼,這些文章存在有什么意義?”(14;454,455)
十一月十九日,張充和與傅漢思結婚,十二月十六日兩人離開北平飛往上海,后同去美國。沈從文的舊識、時任南京政府青年部次長的陳雪屏十二月來到解放軍包圍的北平,搶運學者教授,通知沈從文全家南飛。沈從文選擇留下。他給大哥沈云麓的信中說:“北平冬晴,天日猶明明朗朗,惟十天半月可能即有地覆天翻大戰發生!”“北平可能不至于毀去,惟必然有不少熟人因之要在混亂胡涂中毀去。大家都心情沉郁,為三十年所僅見。……二百萬人都不聲不響的等待要來的事件。真是歷史最離奇而深刻的一章。”(18;515,516)
沈從文很快就清醒地認識到,北大座談會所討論的“紅綠燈”問題,是一個不需要、也不可能再討論的問題,因為即將來臨的新時代所要求的文學,不是像他習慣的那樣從“思”字出發,而是必須用“信”字起步,也就是說,必須把政治和政治的要求作為一個無可懷疑的前提接受下來,再來進行寫作。看清楚了這一點,他也就對自己的文學命運有了明確的預感。他在給一個青年作者的信中說:“中國行將進入一新時代,……傳統寫作方式態度,恐都得決心放棄,從新起始來學習從事。人近中年,觀念凝固,用筆習慣已不容易扭轉,加之誤解重重,過不多久即未被迫擱筆,亦終得擱筆。這是我們年齡的人必然結果。”(18;517)不久在另一封信中,他又重復這一想法:“二十年三十年統統由一個‘思’字出發,此時卻必需用‘信’字起步,或不容易扭轉,過不多久,即未被迫擱筆,亦終得把筆擱下。這是我們一代若干人必然結果。”至少在表述的文字上,沈從文是相當克制和平靜的。他看到了即將來臨的悲劇命運,但這樣的命運,他那時覺得,不是他一個人的,而是“我們這年齡的人”、“我們一代若干人”的。“在這個社會由分解圮坍到秩序重得過程中,中年一代既由于種種問題難適應,可能會犧牲大半,也不妨事。因為這些人大多已年在四十到六十之間,四十年內憂外患,各有一分,一顆心都磨煉得沉沉的。……不幸的是社會發展取突變方式,這些人配合現實不來,許多努力得來的成就,在時代一切價值重估情況中,自不免毫無意義可言。這其中自然有的是悲劇,年青人能理解這悲劇所自來,不為一時不公平論斷所蔽,就很夠了。”(18;519,521)
一九四八年的最后一天,他在《傳奇不奇》文稿后題識:“卅七年末一日重看,這故事想已無希望完成。”《傳奇不奇》是他最后發表的小說,一九四七年十一月刊于朱光潛主編的《文學雜志》,是《赤魘》、《雪晴》、《巧秀與冬生》的接續,這一個系列本來計劃中還有續篇。這一天,他給同事周定一寫了個條幅,臨史孝山《出師頌》,落款處寫“三十七年除日封筆試紙”(14;498)。“封筆”,也就是對文學的決定了。
[1]傅漢思:《我和沈從文初次相識》,《沈從文印象》,孫冰編,上海:學林出版社,1997年,171-172頁。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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