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對于黑惡勢力犯罪的數罪處斷,首先必須厘清黑惡勢力犯罪的數罪關系,然后才能選擇恰當的數罪處斷規則,做出符合罪責刑相適應原則的處斷。黑惡勢力犯罪的數罪關系可分為有關聯的數罪關系與無關聯的數罪關系。有關聯的數罪關系包括法條競合關系、想象競合關系、牽連關系和吸收關系,而無關聯的數罪關系是指不存在這四種關系的數罪關系。對于無關聯的數罪,應實行數罪并罰;而對于有關聯的數罪,一般不數罪并罰,應根據具體的數罪關系形成的罪數形態確定處斷規則。
關鍵詞:黑社會性質組織犯罪;惡勢力犯罪;數罪關系;數罪處斷
黑惡勢力犯罪是有關司法文件對于黑社會性質組織犯罪和惡勢力犯罪的統稱。從“掃黑除惡”司法實踐中的種種案件來看,無論是黑社會性質組織犯罪還是惡勢力犯罪,其所涉罪行一般不是單一的,而是具有復雜性、多樣性,這就不可避免地要對黑惡勢力犯罪進行數罪處斷。然而,對于黑社會性質組織犯罪所涉罪行的數罪處斷,只有刑法第294條第4款作出了這樣的規定:“犯前三款罪又有其他犯罪行為的,依照數罪并罰的規定處罰。”但學界對該規定的適用一直存在較大的爭議。2000年最高人民法院頒布的《關于審理黑社會性質組織犯罪的案件具體應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以下簡稱2000年司法解釋)第3條也只是重申了刑法的上述規定。后來的有關座談會紀要和2018年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公安部、司法部頒發的《關于辦理黑惡勢力犯罪案件若干問題的指導意見》(以下簡稱2018年《指導意見》)仍然沒有解決理論上的爭議。刑法對于惡勢力犯罪的數罪處斷沒有明文規定。盡管2018年《指導意見》在“依法懲處利用軟暴力實施的犯罪”中提到“采用上述手段,同時又構成其他犯罪的,應當依法按照處罰較重的規定定罪處罰”,但從該規定所處的位置和表述來看,該從一重處斷規則有具體的適用范圍,不能適用于任何惡勢力犯罪的數罪處斷。因此,對于各種情形的惡勢力犯罪的數罪處斷規則也需要進一步明確。本文擬在理清黑惡勢力犯罪的數罪關系的基礎上對黑惡勢力犯罪的數罪處斷規則進行探討。
對于一罪與數罪的區分,犯罪構成標準說是我國學界的通說,司法實務也一般以犯罪構成為標準。根據該標準,行為具備一個犯罪構成的,為一罪;行為具備數個犯罪構成的,為數罪。因此,數罪關系是指行為事實具備數個犯罪構成的關聯性狀況。根據罪責刑相適應原則的要求,對于數罪的處斷既要避免對行為事實評價不足,又要避免評價過度,這就需要對不同的數罪關系采取相應的數罪處斷規則,而要根據數罪關系確定數罪處斷規則,就有必要劃分數罪關系的類型。
根據數罪的關聯性狀況,數罪關系可區分為有關聯性的數罪關系和無關聯性的數罪關系。前者是指行為人的行為事實構成的數罪具有某種客觀或主觀的聯系。比如,在同一犯意或犯罪目的支配下實施行為構成的數罪、數罪發生在同一過程中具有前因后果的關系、數罪的行為具有同一性、數罪侵犯的法益具有同一性等等。后者是指行為人的行為事實構成的數罪沒有主觀或客觀上的任何聯系,數罪之間不但具有異質性,而且具有中立性。如在犯罪目的、犯意、危害行為、危害結果、侵犯法益等方面均無關聯。就數罪處斷而言,關鍵是要確定有關聯的數罪關系;確定了有關聯的數罪關系,無關聯的數罪關系也就可以確定了。
根據行為人實施的行為是否符合同一的犯罪構成,數罪關系還可以區分為同種數罪關系和異種數罪關系。前者是指行為符合同一犯罪構成、觸犯同一罪名的數罪關系。后者是指行為符合不同的犯罪構成、觸犯不同罪名的數罪關系。由于判決宣告以前的同種數罪可能構成連續犯而不并罰;即使不構成連續犯,一般也不并罰,而異種數罪可能并罰也可能不并罰,因此就數罪處斷而言,主要應確定的是異種數罪關系,而且是有關聯的異種數罪關系。
區分和確定數罪關系是為了合理地進行數罪處斷。根據我國罪數形態理論和司法實踐對數罪處斷的要求,有關聯的異種數罪關系通常區分為法條競合關系(包容關系與交叉關系)、想象競合關系、牽連關系和吸收關系四種類型。
第一,數罪法條競合關系。通說認為,法條競合關系包括包容關系和交叉關系兩種。因而數罪法條競合關系也就包括數罪包容關系和數罪交叉關系。
所謂包容關系,從邏輯上講是指屬于A概念的所有事項都屬于B概念,但屬于B概念的事項不全屬于A概念。因此,數罪包容關系是指行為人實施的行為構成的異種數罪在法條規定的構成要件上,一罪的構成要件包容了另一罪的構成要件的全部內容,但又不限于另一罪的構成要件的內容。這種數罪關系源于法條所含構成要件在邏輯上的包容關系。例如,行為人實施的某個行為既構成詐騙罪又構成合同詐騙罪,這兩個罪存在包容關系是源于法條所規定的構成要件的包容關系。異種數罪構成要件之間是否存在包容關系是確定數罪包容關系的關鍵。
所謂交叉關系,是指屬于A概念的事項中,有屬于B概念的事項,也有不屬于B概念的事項;同樣地,屬于B概念的事項中,既有屬于A概念的事項,也有不屬于A概念的事項。簡言之,A、B概念所包含的事項存在部分重合性。基于此,數罪交叉關系是指行為人實施的行為構成的異種數罪在法條所規定的構成要件上存在部分重疊的邏輯關系。與數罪包容關系一樣,數罪交叉關系源于法條所含構成要件在邏輯上的交叉關系。數罪構成要件之間是否存在交叉關系是確定數罪交叉關系的關鍵。
第二,數罪想象競合關系。想象競合也稱為想象數罪、觀念競合。數罪想象競合關系是指同一行為事實符合不同的犯罪構成,貌似數罪,實際上行為人只實施了一個行為。而這里的“一行為”是指刑法規范評價之前,基于自然的觀察,在社會的一般觀念上被認為是一個行為。至于存在數個舉動是否屬于一個行為,應從數個舉動的重合性看,如果主要部分重合,則屬于一個行為。進一步說,從事實層面考察,行為人的數個動作只有在同一意圖支配下實施,發生于同一過程之中,具有環環相套的緊密關系,而且其主要內容具有合一性,才能認定為同一行為。因此,即便是行為人的數個舉動,如果認定為一個行為,雖然構成不同的犯罪,形成數罪,但這種數罪的構成要件之間不存在包容和交叉關系的情況下,應確定為想象競合關系。
第三,數罪牽連關系。數罪牽連關系是指行為人實施的符合不同犯罪構成的數罪之間存在手段行為與目的行為、原因行為與結果行為的關系。這種數罪關系“存在著方法準備、主旨支配、后續結果的相關關系,從而使整個犯罪過程連成一體”。對于如何確定異種數罪之間是否存在牽連關系,學界存在主觀說、客觀說、折中說、類型化說等觀點。主觀說認為有無牽連關系應以行為人的主觀意思為標準,即行為人主觀意思上以手段或結果的關系使其與本罪發生牽連,即為有牽連關系;客觀說認為有無牽連關系應以客觀的事實是否具有牽連的性質為標準,只要客觀上兩種行為之間具有手段行為與目的行為、原因行為與結果行為之間的關系,就具有牽連關系;折中說認為牽連關系的確定應從主客觀兩方面考察,即行為人主觀上有牽連的意思,客觀上具有通常的方法或結果的關系。類型化說認為,根據刑法規定和司法實踐,將牽連犯的手段與目的、原因與結果的關系類型化,只有符合類型化的手段與目的、原因與結果之間的關系時,才存在牽連關系。折中說體現了主客觀相結合原則,避免了確定牽連關系的片面性,能夠把握牽連關系的適當范圍,是學界的通說。本文認為應以折中說為標準確定數罪牽連關系,即如果行為人實施的數個不同行為構成的異種數罪主觀上存在牽連意圖,客觀上存在手段行為與目的行為或原因行為與結果行為的關系,那么該異種數罪具有牽連關系。
第四,數罪吸收關系。數罪吸收關系是指行為人實施的符合不同犯罪構成的數罪之間有輕有重,其中輕罪被重罪所吸收的關系。數罪之間在何種情況下存在吸收關系,學界也存有不同的認識。“有人認為,應當根據一般經驗法則判斷。有人認為,數個犯罪行為只要基本性質相同,共同服務于同一犯罪目的,受大致相同的犯罪故意所支配,具有依附與被依附的關系,就能夠成立吸收關系。”學界的通說認為,數罪通常屬于實施某種犯罪的同一過程,彼此之間存在密切的聯系,即“前一犯罪行為可能是后一犯罪行為發展的所經階段,后一犯罪行為可能是前一犯罪行為發展的自然結果,或者在實施犯罪過程中具有其他密切關系”,則前后數罪之間具有吸收關系。基于司法實踐統一性的考慮,對于吸收關系的確定應采通說。不過,上述通說使用“可能”一詞使吸收關系的確定標準存在很大的模糊性,還需要具體化。筆者認為,數罪吸收關系應發生在同一犯罪過程中,因為不同的行為階段出現了數個符合不同犯罪構成的行為,但數個符合不同犯罪構成的行為在評價上具有包含關系。而這種包含關系源于數行為針對同一對象,侵犯同一法益。
以犯罪構成為標準能夠認定黑惡勢力犯罪案件中的行為符合數個不同的犯罪構成、應評價為數罪的情況下,對于黑惡勢力犯罪的數罪處斷,辦案思路上首先必須厘清黑惡勢力犯罪的數罪關系,然后才能選擇恰當的數罪處斷規則,做出符合罪責刑相適應原則的數罪處斷。由于黑惡勢力犯罪包括黑社會性質組織犯罪和惡勢力犯罪兩大類,而黑社會性質組織犯罪的數罪關系與惡勢力犯罪的數罪關系不完全相同,因此應對這兩類犯罪的數罪關系分開考察。
(一)黑社會性質組織犯罪的數罪關系
曾有觀點認為,黑社會性質組織犯罪就是指組織、領導、參加黑社會性質組織罪。也有觀點認為,“黑社會性質組織犯罪是以黑社會性質組織及其成員為主體實施的各類犯罪的總稱。”但根據2000年司法解釋,黑社會性質組織犯罪不但是指組織、領導、參加黑社會性質組織罪、入境發展黑社會組織罪和包庇、縱容黑社會性質組織罪,而且還包括這三種犯罪行為人實施的相關具體犯罪,可以說是涉黑犯罪的總稱。既然如此,黑社會性質組織犯罪的數罪關系既包括組織、領導、參加黑社會性質組織罪、入境發展黑社會性質組織罪、包庇、縱容黑社會性質組織罪與這些犯罪主體實施的其他關聯犯罪的關系,還包括這三個罪主體實施的關聯犯罪之間的關系。因此黑社會性質組織犯罪的數罪關系應區分為以下兩類:
1.組織、領導、參加黑社會性質組織罪,包庇、縱容黑社會性質組織罪與其關聯犯罪的數罪關系
行為人實施組織、領導、參加黑社會性質組織罪過程中,又實施了敲詐勒索罪、聚眾斗毆罪、尋釁滋事罪、故意傷害罪、強迫交易罪、非法拘禁罪等體現組織、領導、參加黑社會性質組織的意愿或實現黑社會性質組織意圖的具體犯罪,屬于組織、領導、參加黑社會性質組織罪的關聯犯罪。行為人在實施包庇、縱容黑社會性質組織犯罪過程中,又因收受黑社會性質組織財物而構成的受賄罪、濫用職權罪等,屬于包庇、縱容黑社會性質組織罪的關聯犯罪。對于這種數罪關系,學界存在不同看法。有的學者認為其屬于原因與結果、手段與目的的牽連關系;有的學者認為其屬于想象競合關系;還有學者認為其屬于吸收關系;但也有學者認為其屬于相互獨立、需要并罰的關系。筆者認為,組織、領導、參加黑社會性質組織罪,包庇、縱容黑社會性質組織罪與其關聯犯罪之間的關系,不可一概而論,應根據具體案情分析確定。這些犯罪之間的關聯可能是牽連關系、吸收關系,也可能是競合關系,如果案件涉及的罪名較多,還可能是上述數種關系并存。這種關聯關系究竟屬于何種具體的數罪關系,需要根據數罪法條競合關系、想象競合關系、牽連關系和吸收關系的特征來判斷。
第一,從法條競合關系來看。組織、領導、參加黑社會性質組織罪與其關聯犯罪,如故意傷害罪、敲詐勒索罪、尋釁滋事罪等,在構成要件上不存在包容、交叉的邏輯關系,因而一般不存在法條競合關系。但是,根據2000年司法解釋的規定,包庇、縱容黑社會性質組織罪中的“包庇”是指“國家機關工作人員為使黑社會性質組織及其成員逃避查禁,而通風報信,隱匿、毀滅、偽造證據,阻止他人作證、檢舉揭發,指使他人作偽證,幫助逃匿,或者阻擾其他國家機關工作人員依法查禁等行為”;“縱容”是指“國家機關工作人員不依法履行職責,放縱黑社會性質組織進行違法犯罪活動的行為”。這就可能使本罪與刑法分則規定的其他犯罪,如幫助犯罪分子逃避處罰罪、包庇毒品犯罪分子罪、幫助毀滅、偽造證據罪、妨害作證罪等,在構成要件上存在包容或交叉關系,因此,如果涉黑案件中的某個行為同時構成這些犯罪,就屬于法條競合關系。
第二,從想象競合關系來看。根據2018年《指導意見》,“組織黑社會性質組織”是指“發起、創建黑社會性質組織,或者對黑社會性質組織進行合并、分立、重組的行為”;“領導黑社會性質組織”是指“實際對整個組織的發展、運行、活動進行決策、指揮、協調、管理的行為”。因此,如果黑社會性質組織的組織者、領導者在組織、領導黑社會性質組織過程中實施的具體犯罪,如故意傷害、非法拘禁等犯罪,侵害被組織、領導的黑社會性質組織成員的人身權利,能為“組織”“領導”行為所包含或者是“組織”“領導”行為的具體表現,就應認定為一個“組織”“領導”行為,則行為構成組織、領導黑社會性質組織罪又構成故意傷害罪、非法拘禁罪時,屬于想象競合關系。根據2018年《指導意見》,“參加黑社會性質組織”以“參與黑社會性質組織違法犯罪活動”為認定條件,因此黑社會性質組織參加者實施的具體犯罪如果是“參加”行為的具體表現,應認定為一行為觸犯數罪的想象競合關系。例如,某黑社會性質組織的參加者專門為黑社會性質組織洗錢,其洗錢行為是其“參加”黑社會性質組織的內容和表現,盡管其洗錢行為構成洗錢罪,參加黑社會性質組織的行為構成參加黑社會性質組織罪,但行為人只實施一個洗錢行為,應認定想象競合關系。同樣地,如果包庇、縱容黑社會性質組織罪的行為人實施的具體犯罪本身屬于包庇、縱容黑社會性質組織的具體內容或表現,應認定為一個包庇、縱容黑社會性質組織的行為,屬于想象競合關系。如果國家機關工作人員加入了黑社會性質組織而成為黑社會性質組織的參加者,那么包庇、縱容黑社會性質組織屬于其參加黑社會性質組織的內容或表現,應認定為一個行為,其構成的參加黑社會性質組織罪與包庇、縱容黑社會性質組織罪屬于想象競合關系。
第三,從牽連關系來看。由于“暴力或以暴力相威脅始終是黑社會性質組織實施違法犯罪活動的基本手段”,因此組織、領導、參加黑社會性質組織罪與以暴力或以暴力相威脅實施的行為構成的犯罪之間必然會存在一定的牽連關系。如果黑社會性質組織的組織者、領導者、參加者實施的具體犯罪是實施組織、領導、參加黑社會性質組織罪的手段或結果,那么,組織、領導、參加黑社會性質組織罪與手段行為或結果行為所觸犯的其他罪名之間屬于牽連關系。例如,某黑社會性質組織的領導者領導黑社會性質組織的骨干成員多次實施強迫交易罪。強迫交易罪是行為人領導黑社會性質組織實施的具體犯罪,屬于結果行為所觸犯的罪名,應認定強迫交易罪與領導黑社會性質組織罪之間的牽連關系。如果行為人實施包庇、縱容黑社會性質組織罪過程中收受黑社會性質組織的賄賂、濫用職權,那么收受賄賂、濫用職權所構成的犯罪與包庇、縱容黑社會性質組織罪之間屬于牽連關系。例如,某國家機關工作人員收受黑社會性質組織的巨額賄賂,在偵查機關查處黑社會性質組織犯罪過程中,為黑社會性質組織通風報信,開脫罪責,實施了包庇、縱容社會性質組織的行為,其收受賄賂與包庇、縱容黑社會性質組織的行為存在原因與結果的牽連關系。
第四,從吸收關系來看。如果行為人在組織、領導、參加黑社會性質罪,包庇、縱容黑社會性質組織罪過程中實施的具體犯罪侵犯的對象、法益與組織、領導、參加黑社會性質組織罪,包庇、縱容黑社會性質組織罪具有同一性,那么組織、領導、參加黑社會性質組織罪,包庇、縱容黑社會性質組織罪與其關聯的具體犯罪之間具有吸收關系。
2.組織、領導、參加黑社會性質組織罪,包庇、縱容黑社會性質組織罪的行為人實施的本罪之外的其他關聯犯罪之間的數罪關系
從“打黑”查處的案件來看,涉黑犯罪的罪名往往較多,這勢必存在著涉黑的關聯犯罪之間的數罪關系。例如,組織、領導、參加黑社會性質組織罪行為人所實施的故意傷害罪、敲詐勒索罪、尋釁滋事罪、非法買賣槍支罪等具體犯罪之間的關系,就是這種數罪關系。包庇、縱容黑社會性質組織罪行為人所實施的受賄罪、濫用職權罪、幫助犯罪分子逃避處罰罪等具體犯罪之間的關系,也是這種數罪關系。從確立數罪處斷規則出發,這種數罪關系又應區分為有關聯的數罪關系和無關聯的數罪關系。
第一,有關聯的數罪關系。這是指涉黑主體實施組織、領導、參加黑社會性質組織罪,包庇、縱容黑社會性質組織罪之外的具體犯罪之間具有主觀或客觀方面的聯系。這種聯系可能是法條競合關系、想象競合關系、牽連關系、吸收關系當中的一種,也可能是在不同的個罪之間分別存在上述數種關系。
首先,從法條競合關系看。黑社會性質組織的組織者、領導者、參加者實施的關聯數罪之間可能存在法條競合關系。例如,某黑社會性質組織成員在該黑社會性質組織的組織者的授意下,聚眾在公共場所起哄鬧事,擾亂公共場所秩序,造成公共場所秩序嚴重混亂。該行為既構成尋釁滋事罪,又構成聚眾擾亂公共場所秩序罪。而尋釁滋事罪與聚眾擾亂公共場所秩序罪在構成要件上存在交叉關系,應認定為法條競合關系。包庇、縱容黑社會性質組織罪行為人實施的本罪之外的關聯數罪之間也可能存在法條競合關系。例如,國家機關工作人員在包庇、縱容黑社會性質組織過程中實施的濫用職權罪與幫助犯罪分子逃避處罰罪在構成要件上存在包容關系,應認定為法條競合關系。
其次,從想象競合關系看。黑社會性質組織的組織者、領導者、參加者實施的關聯犯罪行為構成的數罪之間可能存在想象競合關系。例如,某黑社會性質組織成員尋釁滋事,任意損毀公私財物,數額較大。該行為既構成尋釁滋事罪,又構成故意毀壞財物罪,應認定為想象競合關系。包庇、縱容黑社會性質組織罪行為人實施的關聯數罪之間也可能存在想象競合關系。例如,國家機關工作人員甲為包庇黑社會性質組織成員乙逃避處罰而私放在押的乙,該行為既構成包庇犯罪分子逃避處罰罪,又構成私放在押人員罪,因行為人只實施一個私放行為而應認定為想象競合關系。
再次,從牽連關系看。黑社會性質組織的組織者、領導者、參加者實施的關聯數罪之間可能存在牽連關系。例如,某黑社會性質組織成員為持槍搶劫而購買槍支,持槍搶劫的行為構成搶劫罪,購買槍支的行為構成非法買賣槍支罪,二者存在手段行為與目的行為的牽連關系。包庇、縱容黑社會性質組織罪行為人實施的關聯數罪也可能存在牽連關系。例如,某國家機關工作人員因收受某黑社會性質組織的巨額賄賂而私放在押的該黑社會性質組織成員。收受巨額賄賂與私放在押黑社會性質組織成員之間存在原因行為與結果行為的牽連關系。又如,某國家稅務工作人員因收受黑社會性質組織的巨額賄賂而幫助其逃避繳納數千萬元稅款,收受賄賂與幫助黑社會性質組織逃稅之間存在原因行為與結果行為的牽連關系。
最后,從吸收關系看。黑社會性質組織的組織者、領導者、參加者實施的關聯數罪之間可能存在吸收關系。例如,黑社會性質組織成員非法買賣槍支而持有槍支,非法持有槍支與買賣槍支之間存在吸收關系。又如,黑社會性質組織成員甲先對乙實施非法拘禁后實施綁架,非法拘禁與綁架之間存在吸收關系。
第二,無關聯的數罪關系。這是指涉黑主體實施組織、領導、參加黑社會性質組織罪,包庇、縱容黑社會性質組織罪之外的其他數罪之間沒有主觀或客觀方面的聯系,不存在著法條競合關系、想象競合關系、牽連關系和吸收關系。例如,某黑社會性質組織成員先后實施了聚眾斗毆罪、尋釁滋事罪、敲詐勒索罪三種具體犯罪。這三種犯罪除了為同一犯罪主體所實施,其他方面均無關聯,不存在法條競合關系、想象競合關系、牽連關系和吸收關系,因而屬于無關聯的數罪關系。
一般來說,對于存在數罪的黑社會性質組織犯罪案件,我們只要確定了有關聯的數罪關系,或排除了數罪的上述關聯性,就可確定其為無關聯的數罪關系。因此,組織、領導、參加黑社會性質組織罪,包庇、縱容黑社會性質組織罪行為人所實施的本罪之外的其他數罪之間的關系確定,其基本思路應為:先確定有關聯的數罪關系,并確定屬于何種具體的數罪關系,為這種數罪處斷打基礎;然后再確定是否存在無關聯的數罪關系,為最后的數罪處斷打基礎。
(二)惡勢力犯罪的數罪關系
惡勢力犯罪是以惡勢力為主體實施的各種犯罪的統稱。根據2018年《指導意見》的闡述,“惡勢力”是指“經常糾集在一起,以暴力、威脅或者其他手段,在一定區域或者行業內多次實施違法犯罪活動,為非作惡,欺壓百姓,擾亂經濟、社會生活秩序,造成較為惡劣的社會影響,但尚未形成黑社會性質組織的違法犯罪組織”。由于刑法對黑社會性質組織犯罪專門規定了組織、領導、參加黑社會性質組織罪,入境發展黑社會組織罪和包庇、縱容黑社會性質組織罪,而惡勢力犯罪只是司法用語,并無刑法的專門規定,因此惡勢力犯罪的數罪關系只是惡勢力實施的具體犯罪之間的關系,不像黑社會性質組織犯罪的數罪關系那樣,還存在著組織、領導、參加黑社會性質組織罪,入境發展黑社會組織罪,包庇、縱容黑社會性質組織罪與這些犯罪行為人實施的關聯犯罪之間的關系。
從有關司法文件和查處的案件來看,惡勢力犯罪所涉罪名主要有:強迫交易罪、故意傷害罪、非法拘禁罪、敲詐勒索罪、故意毀壞財物罪、聚眾斗毆罪、尋釁滋事罪、開設賭場罪、組織賣淫罪、強迫賣淫罪、搶劫罪、搶奪罪、聚眾擾亂社會秩序罪,以及販賣、運輸、制造毒品等等。惡勢力犯罪案件中的數罪既可能存在競合關系、吸收關系或牽連關系,也可能是各個罪之間不存在任何關聯,還可能是部分個罪存在競合、吸收或牽連關系,部分個罪不存在關聯。因此,從確立數罪處斷規則出發,這種數罪關系應區分為如下三類:
第一,惡勢力實施的數罪之間有關聯的數罪關系。從惡勢力的形成過程和違法犯罪的軌跡來看,惡勢力實施的數罪往往不是孤立存在的,而是存在著這樣或那樣的聯系。這大致包括以下幾種情形:一是惡勢力實施的數罪之間存在想象競合關系。例如,惡勢力成員采用暴力手段實施強迫交易而傷害他人,該暴力行為既構成強迫交易罪,又構成故意傷害罪,屬于一行為觸犯數罪名的想象競合。二是惡勢力實施的數罪之間存在牽連關系。例如,惡勢力成員為強迫賣淫而非法拘禁被強迫賣淫婦女,其強迫賣淫行為構成強迫賣淫罪,非法拘禁行為構成非法拘禁罪,二者之間存在牽連關系。三是惡勢力實施的數罪之間存在吸收關系。例如惡勢力成員購買槍支后非法持有槍支,其購買槍支行為構成非法買賣槍支罪,持有槍支行為構成非法持有槍支罪,二者之間存在吸收關系。
第二,惡勢力實施的數罪之間無關聯的數罪關系。這是指惡勢力實施的數罪之間既不能認定為想象競合關系、吸收關系,又不能認定為牽連關系。例如,某惡勢力實施了開設賭場罪、搶奪罪和聚眾斗毆罪,這三個罪不存在想象競合關系和吸收關系;惡勢力實施這三個罪時也不存在牽連關系,因而屬于無任何關聯的數罪情形。
第三,惡勢力實施的數罪中,部分個罪存在競合、吸收或牽連關系,部分個罪之間不存在這些關系。例如,某惡勢力實施了故意毀壞財物罪、尋釁滋事罪、非法拘禁罪、強迫賣淫罪、販賣毒品罪和聚眾擾亂社會秩序罪。其中,故意毀壞財物罪和尋釁滋事罪是惡勢力成員在尋釁滋事過程中因故意毀壞財物數額巨大構成的,二者之間存在想象競合關系;非法拘禁罪和強迫賣淫罪是惡勢力成員在強迫婦女賣淫過程中對某賣淫婦女實施非法拘禁構成的,二者之間存在牽連關系;而販賣毒品罪與聚眾擾亂社會秩序罪之間并無關聯,也與前面四個罪無關聯。這就屬于部分個罪有關聯、部分個罪無關聯的情形。
從上面闡述可見,黑社會性質組織犯罪的數罪關系與惡勢力犯罪的數罪關系有所不同,因此對于二者的數罪處斷應分開討論。
(一)黑社會性質組織犯罪的數罪處斷
既然黑社會性質組織犯罪的數罪關系存在著上述兩大類型,那么對于黑社會性質組織犯罪的數罪處斷就應分這兩大類討論。
1.組織、領導、參加黑社會性質組織罪,包庇、縱容黑社會性質組織罪與其關聯犯罪的數罪處斷
對此,刑法第294條第4款規定了“犯前三款罪又有其他犯罪行為的,依照數罪并罰的規定定罪處罰”。這里的“前三款罪”是指組織、領導、參加黑社會性質組織罪,入境發展黑社會組織罪和包庇、縱容黑社會性質組織罪,“又有其他犯罪行為”是指還有這三個罪之外的關聯犯罪。因此該款規定完全可以理解為這類數罪關系的處斷規則。但是,學界對于該款規定的理解與適用卻存在著各種各樣的主張,大致可歸納為全部并罰論、部分并罰論和否定并罰論。
全部并罰論認為,組織、領導、參加黑社會性質組織罪與其行為人實施的具體犯罪是相伴而生的,從行為個數上看是數個行為,刑法對其規定數罪并罰是有事實根據的,因此該組織實施的其他違法犯罪行為,只要構成犯罪,不管罪行輕重,司法上都應嚴格按照刑法所規定的“數罪并罰”執行。這種觀點在實務上有司法機關采納。例如,上海市閘北區人民法院審理某黑社會性質組織犯罪案時認為,尋釁滋事、聚眾斗毆、敲詐勒索、妨害公務、故意傷害致人輕傷都應視為單獨的相應犯罪,與組織、領導、參加黑社會性質組織罪實行并罰。
部分并罰論認為,組織、領導、參加黑社會性質組織罪與其行為人實施的具體犯罪行為構成的數罪不能一概并罰。其中有的觀點從犯罪主體的角度分開考慮是否并罰。例如,陳洪兵認為,黑社會性質組織的組織者、領導者對于黑社會性質組織的建立、鞏固、維持和發展起關鍵性作用,應堅持數罪并罰;而黑社會性質組織的參加者對于黑社會性質組織的建立、鞏固、維持和發展不起關鍵作用,其實施的具體犯罪與參加黑社會性質組織罪原則上只能成立想象競合犯,從一重處罰即可。有的觀點從關聯犯罪的罪種上考慮是否并罰。例如,王恩海認為,刑法第294條第4款規定的“其他犯罪行為”不應包括敲詐勒索罪、聚眾斗毆罪、尋釁滋事罪和一般情形的故意傷害罪,當黑社會性質組織實施這些犯罪行為時,僅以黑社會性質組織犯罪定罪處罰即可,不應當數罪并罰;但對黑社會性質組織實施的其他犯罪如販賣毒品罪、組織賣淫罪、非法持有槍支罪等應與黑社會性質組織犯罪實行并罰。這種觀點在實務上也有司法機關采納。例如,上海市高級人民法院對于李斌組織、領導黑社會性質組織案的做法是:將其實施的故意傷害致人輕傷、尋釁滋事等犯罪行為作為其組織、領導黑社會性質組織罪的組成部分不實行并罰,而運輸、販賣毒品罪,非法持有槍支罪,故意傷害致人重傷則與其組織、領導黑社會性質組織罪實行并罰。
否定并罰論認為,組織、領導、參加黑社會性質組織罪與其行為人實施的具體犯罪行為構成的數罪不應并罰。這種觀點多從罪數形態角度分析其不應并罰,但有各種不同的說理。一種觀點認為,行為人組織、領導、參加黑社會性質組織又實施其他具體犯罪的,組織、領導、參加黑社會性質組織的行為與其他具體犯罪之間存在目的行為與手段行為的牽連關系,應從一重處斷。另一種觀點認為,組織、領導、參加黑社會性質組織罪與其行為人實施的具體犯罪構成吸收犯,應按照重罪吸收輕罪處理。還有一種觀點認為,“組織、領導參加黑社會性質組織罪與該組織實施的其他犯罪之間是一種特殊的法條競合現象”,應擇一重罪從重處斷。此外,也有從禁止重復評價原則出發認為刑法第294條第4款規定存在重復評價問題,應該取消。取消說實際上是全面否定組織、領導、參加黑社會性質組織罪與其行為人實施的具體犯罪構成的數罪實行并罰。
上述全部并罰論從刑法第294條第4款的字面含義和從嚴“掃黑”政策來看,似乎沒有問題,但是對于其中存在的各種數罪關系不根據案情作具體分析,不加區分地進行數罪并罰,必然會導致有的數罪評價過度,有違罪責刑相適應原則,可以說是法條適用上的機械主義。部分并罰論雖然能夠根據數罪關系的具體情況作出從一重或數罪并罰的處斷結論,但其單從犯罪主體角度或從罪種角度考慮是否并罰,是不能完全反映“掃黑”實踐中的數罪關系的,且對應并罰的罪名與不應并罰的罪名固化的做法有脫離具體案情確定數罪關系之嫌。否定并罰論充分注意到了數罪之間的牽連、吸收、競合關系,并能夠依照某種具體的數罪關系來進行數罪處斷,可防止數罪處斷上的過度評價或重復評價,但從該觀點的各種說理來看,其對數罪關系的判斷具有單一性,沒有全面認識到黑社會性質組織犯罪中的各種數罪關系,可能會導致數罪處斷上的評價不充分。
其實,關于數罪處斷規則,無論是從刑法規定、罪數理論還是從司法實踐來看,都離不開這三種規則:擇一重罪處斷、擇一重罪從重處斷和數罪并罰。筆者認為,對于組織、領導、參加黑社會性質組織罪,包庇、縱容黑社會性質組織罪與其關聯犯罪形成的數罪關系,應根據案件中數罪關系的具體類型來確定數罪處斷規則,考慮是否適用刑法第294條第4款數罪并罰規定。
第一,對于組織、領導、參加黑社會性質組織罪,包庇、縱容黑社會性質組織罪與其關聯犯罪之間存在競合關系、吸收關系的,應擇一重罪處斷。
首先,從法條競合關系上看,只要數罪存在法條競合關系,就構成法條競合犯,應擇一重罪處斷。法條競合犯是指一個行為同時符合數個法條規定的犯罪構成,但從數法條之間的邏輯關系來看,只能適用其中一個法條,排除適用其他法條的犯罪形態。由于行為人只實施一個行為,只是由于刑法分則的錯綜規定,才使該行為符合數個不同的犯罪構成,構成數罪,因此,法條競合犯是本質上的一罪,只能擇一重罪定罪處罰。
其次,從想象競合關系看,只要是一行為觸犯數罪名的想象競合關系,該行為就構成想象競合犯,應擇一重罪處斷,而不能擇一重罪從重處斷或者數罪并罰。因為對想象競合犯擇一重罪從重處斷是對同一犯罪事實中法益侵害的重復評價。主張對想象競合犯擇一重罪從重處斷的學者認為,想象競合犯中的一行為侵害了數個法益,既不同于實際的數罪,也不同于單純的一罪,因而處罰上采取從一重處斷,使其輕于實際的數罪,重于單純的一罪,更能體現罪刑均衡原則。顯然,這種觀點的關鍵理由是一行為侵害了數個法益;正因為其侵害了數個法益,所以不同于單純的一罪,應適用更重的刑罰。然而,筆者認為,想象競合犯侵犯的數個法益可能有輕有重,其中的輕法益包含于重法益之中,以重法益來定行為所觸犯的罪名即可。對想象競合犯實行數罪并罰更是對同一行為的重復評價。在想象競合犯中,行為人所實施的行為,雖然造成了數個危害結果,侵害了數個法益,在形式上符合數個不同的犯罪構成,觸犯數個罪名,但是,由于行為人僅僅只實施一個行為,其犯罪事實在滿足一個罪的犯罪構成后,剩余的可填充其他犯罪構成的事實已經不夠完整地構成另一獨立犯罪,故實質上只能構成一罪。如果對想象競合犯實行數罪并罰,實際上是將已經用于一個犯罪的構成要件的行為,再次用于另一個犯罪的構成要件之中,對同一行為進行了重復評價,這是有違禁止重復評價原則的。
再次,從吸收關系看,只要數罪存在吸收關系,就構成吸收犯,應擇一重罪處斷。吸收犯是指“數個犯罪行為,其中一個犯罪行為吸收其他的犯罪行為,僅成立吸收的犯罪行為一個罪名的犯罪形態”。其特征有三:一是吸收犯具有數個符合犯罪構成的行為,且數行為分別構成獨立的犯罪;二是數行為必須發生在同一犯罪過程中,且數行為針對的對象、侵犯的法益具有同一性,這是限定吸收犯范圍的條件;三是數行為之間具有吸收關系,這是吸收犯成立的實質條件。由于數罪存在吸收關系,對吸收犯的處斷,按照吸收行為所構成的犯罪定罪處罰即可,不實行數罪并罰。而依吸收行為定罪處罰實際上也是擇一重罪處斷。
第二,對于組織、領導、參加黑社會性質組織罪,包庇、縱容黑社會性質組織罪與其關聯犯罪存在牽連關系的,應擇一重罪從重處斷或數罪并罰。
數罪存在牽連關系,可能構成牽連犯,也可能不構成牽連犯。牽連犯是指以實施某一犯罪為目的,其方法行為或結果行為又觸犯其他罪名的犯罪形態。其主要特征有:一是行為人有一個主導整個犯罪的主觀目的,即行為人實施數個性質不同的犯罪行為,相應存在數個性質不同的主觀心態,其中有一個居于支配地位,貫穿并統治著整個犯罪的進程;二是行為人實施了數個獨立構成犯罪的行為,這數個行為不僅從自然觀念上可以判斷為復數,而且在法律評價上也可以成為復數;三是數行為之間必須具有牽連關系;四是數行為針對的對象不同、侵犯的法益不同,即牽連犯雖然依存于同一犯罪過程中,但是數行為所針對的對象彼此分離,并不具有同一指向,因而侵犯不同的法益。由此可見,數罪具有牽連關系只是牽連犯的一個特征;數罪要構成牽連犯還需具備其他特征。因此數罪具有牽連關系,可能構成牽連犯,也可能不構成牽連犯。如果構成牽連犯,除非刑法分則已有特別規定,否則應擇一重罪從重處斷,而不能擇一重罪處斷和數罪并罰。
首先,對牽連犯數罪并罰會出現對從行為事實的重復評價。盡管牽連犯觸犯數個不同的罪名,但是,這數個罪名統一、服務于一個最終的犯罪目的,而且構成數罪名的數個行為之間有主有從,從行為服務于主行為,從行為事實是主行為事實必不可少的部分,因而如果分開評價為不同的犯罪,實行并罰,就會出現從行為事實的重復評價。其次,對牽連犯擇一重罪處斷會出現對行為侵害的法益事實的評價不足。牽連犯中的主行為、從行為分別基于不同的罪過心理、侵害不同的法益,如果僅以主行為定罪處罰,不考慮從行為侵害法益的事實,那么,從行為侵害法益的事實就沒有得到評價,這是違背罪責刑相適應原則的。最后,對牽連犯擇一重罪從重處斷既能避免對牽連犯數罪并罰所出現的、從行為事實重復評價的問題,在重罪的基礎上處以較重的刑罰,又能避免對牽連犯擇一重罪處斷出現的、從行為侵害法益事實評價不足的問題。
第三,對于組織、領導、參加黑社會性質組織罪,包庇、縱容黑社會性質組織罪與其關聯犯罪存在競合、牽連、吸收等多種具體的數罪關系的,按照競合犯、吸收犯、牽連犯擇一重罪或擇一重罪從重處斷后,仍然存在數罪的,應數罪并罰。例如,某黑社會性質組織成員犯有參加黑社會性質組織罪和A、B、C三個關聯罪,其中A罪與參加黑社會性質組織罪具有吸收關系,B罪與參加黑社會性質組織罪具有想象競合關系,C罪與參加黑社會性質組織罪具有牽連關系,A、B、C三罪無關聯。該案在按照吸收犯、想象競合犯、牽連犯處斷之后,仍然可能存在A、B、C三罪,這三罪就必須進行數罪并罰。
2.組織、領導、參加黑社會性質組織罪,包庇、縱容黑社會性質組織罪行為人實施的本罪之外的其他關聯犯罪之間的數罪處斷
由于刑法第294條第4款的并罰規定只是針對黑社會性質組織的組織者、領導者、參加者以及包庇、縱容黑社會性質組織的行為人與其實施的關聯犯罪之間的數罪處斷問題,并非組織、領導、參加黑社會性質組織罪,包庇、縱容黑社會性質組織罪的行為人所實施的本罪之外的其他關聯數罪的處斷規定,因此對于這類數罪關系的數罪處斷,應根據罪數理論確定處斷規則。
第一,對于其他關聯犯罪之間有關聯關系的數罪處斷。前已述及,有關聯的數罪是指數罪之間可能存在競合關系、牽連關系或吸收關系。對于這種數罪關系,筆者認為,應在根據案情確定具體的數罪關系的基礎上確定處斷規則。如果數罪中有競合關系的,就應以法條競合犯或想象競合犯擇一重罪處斷;如果數罪中有吸收關系的,就應以吸收犯擇一重罪處斷;如果數罪中有牽連關系的,應根據牽連犯的特征確定其是否構成牽連犯。如果構成牽連犯,應按照刑法分則的已有規定處斷或擇一重罪從重處斷;如果不構成牽連犯,就應數罪并罰。例如,某黑社會性質組織成員甲為搶劫財物而購買槍支,然后持該槍搶劫。甲的行為構成非法買賣槍支罪、非法持有槍支罪和搶劫罪。其中非法買賣槍支與非法持有槍支存在吸收關系,應認定為非法買賣槍支罪;甲購買槍支是以搶劫為目的,事實上甲也持該槍搶劫,因而構成牽連犯,但根據刑法第263條規定,持槍搶劫是搶劫罪的加重構成,因此最終只能以搶劫罪定罪處罰。
第二,對于其他關聯犯罪之間無關聯關系的數罪處斷。無關聯的數罪是指數罪之間不存在競合關系、牽連關系和吸收關系的情況。既然是無關聯的數罪,那就是罪數理論上所指的典型數罪。對于典型數罪,無疑應進行數罪并罰。例如,某黑社會性質組織成員甲的行為分別構成聚眾斗毆罪、尋釁滋事罪和強迫交易罪,甲實施的這三個罪之間不存在競合關系、牽連關系和吸收關系,是相互獨立的犯罪,因此應對這三個罪實行并罰。
第三,對于其他關聯犯罪之間部分有關聯、部分無關聯關系的數罪處斷。部分有關聯、部分無關聯關系的數罪是指數罪中有的個罪之間存在競合、牽連或吸收關系,而有的個罪之間不存在這些聯系。對于這種數罪處斷,應先處斷有關聯的數罪,確定應適用的罪名,然后再與無關聯的數罪進行并罰。例如,某黑社會性質組織成員甲的行為除了構成參加黑社會性質組織罪外,還分別構成A、B、C、D四個罪,其中A與B具有競合關系,構成想象競合犯,按照擇一重罪處斷定A 罪;C 與 D具有吸收關系,構成吸收犯,按照重罪吸收輕罪規則,定D罪;而A、B與C、D無關聯,因此最終應將A罪與D罪進行并罰。
特別需要指出的是,上面討論的只是組織、領導、參加黑社會性質組織罪,包庇、縱容黑社會性質組織罪的行為人所實施的本罪之外的其他關聯數罪之間的數罪處斷問題。如果黑社會性質組織犯罪的數罪關系同時存在前述的兩大類型,就需要考慮兩大類型數罪關系的數罪處斷的先后問題。筆者認為,應先確定組織、領導、參加黑社會性質組織罪,包庇、縱容黑社會性質組織罪與其關聯犯罪的數罪關系,選擇處斷規則作出處斷,然后再對余下的數罪確定數罪關系,按照上述處斷規則進行處斷。例如,甲的行為分別構成組織、領導黑社會性質組織罪,故意傷害罪,非法拘禁罪,強迫交易罪和尋釁滋事罪。對于甲的行為的數罪處斷一般應分三步進行:第一步為確定組織、領導黑社會性質組織罪與其他四個罪是否存在競合、牽連或吸收關系,如果存在這些關系,就應按照具體的數罪關系作出處斷;第二步為確定與組織、領導黑社會性質組織罪之外的其他數罪之間的關系,作出處斷;第三步為將第一步的處斷所得之罪與第二步的處斷所得之罪進行并罰。對于兩大類型數罪關系并存的數罪處斷,之所以應先確定組織、領導、參加黑社會性質組織罪,包庇、縱容黑社會性質組織罪與其關聯犯罪的數罪關系,作出處斷,是因為其他關聯犯罪畢竟是服務于這兩個罪或是這兩個罪的派生之罪,只有先對它們做出數罪處斷,才能防止罪責評價過度,實現罪責刑相適應原則。
(二)惡勢力犯罪的數罪處斷
刑法對于惡勢力犯罪的數罪處斷沒有明文規定。2018年《指導意見》雖然在“依法懲處利用軟暴力實施的犯罪”中提到擇一重罪處斷規則,即“采用上述手段,同時又構成其他犯罪的,應當依法按照處罰較重的規定定罪處罰”,但這并非所有惡勢力犯罪的數罪處斷規則,而是只能適用于競合犯和吸收犯的情形。對于惡勢力犯罪的數罪處斷規則仍然需要根據其數罪關系予以確定。
第一,惡勢力實施的有關聯關系的數罪處斷。惡勢力實施的數罪之間存在法條競合關系、想象競合關系或吸收關系的,應按照法條競合犯、想象競合犯或吸收犯擇一重罪處斷。惡勢力實施的數罪之間存在牽連關系,構成牽連犯的,如刑法分則已有規定,應根據刑法規定處斷;如刑法分則無特別規定,應擇一重罪從重處斷。雖然數罪之間存在牽連關系,但不構成牽連犯的,應按照典型數罪實行并罰。
第二,惡勢力實施的無關聯關系的數罪處斷。惡勢力實施的數罪不存在法條競合關系、想象競合關系、吸收關系或牽連關系的,應按照典型數罪實行并罰。
第三,惡勢力實施的數罪中,部分有關聯、部分無關聯的數罪處斷。應先對于有關聯的數罪根據具體的數罪關系作出數罪處斷,如構成想象競合犯或吸收犯的,擇一重罪處斷;構成牽連犯的,一般擇一重罪從重處斷;然后對于無關聯的個罪與有關聯的數罪處斷所得之罪進行并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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