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子》是戰國后期儒家學派重要的著作。荀子成就人文同類之道,包括:天與人的關系、性善與性惡的關系、心與道的關系、知與行的關系、圣王之道、為學之道、政制之道、富國之道、君臣之道、強國之道、禮樂之道。
【原文】
故相形不如論①心,論心不如擇術;形不勝心,心不勝術;術正而心順之,則形相雖惡而心術善,無害為君子也。形相雖善而心術惡,無害為小人也。君子之謂吉,小人之謂兇。故長短小大,善惡形相,非吉兇也。古之人無有也,學者不道也。
【注釋】
① 論:考察。
【翻譯】
看人看他的外貌不如看他的內心,看內心不如看他的辨別之術。外貌不及內心重要,內心不及辨別之術重要。辨別之術正確,內心又能安順于這種術,外貌雖然丑惡,但心和術都是善的,無損他作為一個君子的形象。外貌雖然美善,但心和術都惡,無損他作為一個小人。成為君子叫作吉,成為小人叫作兇。所以形相長短大小,外貌的善惡,不是真正的吉兇。古圣賢沒有這種只看外貌的看法,求學者也不會討論這個標準。
【解讀】
荀子認為人之所以為人,不在于外貌形相,而在于人心能辨別。孟子著重說人內在的本心,而荀子則注重能辨別。所謂“擇術”,即是辨別之道。擇術是要辨別人與人之間關系的分別,是要在人與人之間盡人倫之道,盡禮義之道。人倫禮義之中,有各種應該分辨之道,合起來,就是貫通古今之道。這個道可以由圣王的制度而知道,所以下文再說圣王之道。
【原文】
辨莫大于分①,分莫大于禮,禮莫大于圣王;圣王有百,吾孰法焉?曰:文久而滅,節族②久而絕,守法數之有司,極禮而褫③。故曰:欲觀圣王之跡,則于粲然者矣,后王是也。彼后王者,天下之君也;舍后王而道上古,譬之是猶舍己之君,而事人之君也。故曰:欲觀千歲,則數今日;欲知億萬,則審一二;欲知上世,則審周道;欲知周道,則審其人所貴君子。故曰:以近知遠,以一知萬,以微知明,此之謂也。
【注釋】
① 分:名分。
② 族:通奏,節“奏”。
③ 褫(chǐ):脫。
【翻譯】
辨別事物沒有比名分重要的,名分沒有比禮義重要的,禮義沒有比學習圣王更重要的。圣王有百多人,我們要學習誰呢?答:禮義的文制已消滅了很久,禮義的音樂節奏已絕跡了很久,守護法制的官員有司,也遠離禮制而脫節了。所以說:想看圣王的痕跡,而又能表現出光明的,就是后來的圣王周天子了。后來的圣王,就是天下的君主,放棄后王而說上古圣王之道,就好像放棄自己的君主而侍奉別人的君主。所以說想看一千年以前的事,就要看今日的君主,想知道億萬有多少,就要仔細數一二數起。想知道上古時代的事,就要詳細由周朝治國之道開始,想知道周朝治國之道,就要仔細看周朝所尊貴的君子。所以說由近而知遠,由一而知萬,由微小而知光明,就是這個意思了。
【解讀】
根據后王周天子的禮制,可見這個制度,粲然可觀,考察這個制度,就更加容易了解圣王之道。荀子是肯定周代的禮義制度,而這個制度的基礎是圣王之道,圣王的基礎是德性。所以并非只是守著古圣王留下禮制的痕跡,就知圣王之道,更要知圣王之人和他的德性。制度最后的目的是人的德性,這不是很值得有千百種制度的我們參考嗎?
【原文】
夫妄人曰:“古今異情,其所以治亂者異道。”而眾人惑焉。彼眾人者,愚而無說,陋而無度者也。其所見焉,猶可欺也,而況于千世之傳也?妄人者,門庭之間,猶可誣欺也,而況于千世之上乎?
【翻譯】
那些無知的人說:古今的情況不同,古今圣人治亂之道也不同。于是聽到的眾人就迷惑了。這些人,愚昧而沒有什么說法,淺陋而沒有法度。他們親眼看見圣人,都可以被人欺騙,何況圣人是千年前的流傳呢?無知的人,只不過是在門庭之間的人,都可以欺騙人,何況圣人是千年前的人呢?
【解讀】
荀子認為就具體情況而言,古今是不同的,但其中治亂之道是貫通的。這就要人由古今的事情中,討論判斷,才可以認識這個治亂之道。
【原文】
圣人何以不可欺?曰:圣人者,以己度者也。故以人度人,以情度情,以類度類,以說度功,以道觀盡,古今一度也。①類不悖,雖久同理,故鄉②乎邪曲而不迷,觀乎雜物而不惑,以此度之。帝之外無傳人,非無賢人也,久故也。五帝之中無傳政,非無善政也,久故也。禹湯有傳政而不若周之察也,非無善政也,久故也。傳者久則論略,近則論詳,略則舉大,詳則舉小。愚者聞其略而不知其詳,聞其詳而不知其大也。是以文久而滅,節族久而絕。
【注釋】
① 古今一度也:另作“古今一也”。
② 鄉:通“向”。
【翻譯】
圣人為什么不會被欺騙?答:圣人,以自己為法度。所以能夠由人而判斷人,由情而判斷情,由同類而判斷同類,由學說而判斷功效,由道而看盡一切事物,古今判斷是一樣的。只要類別不違背,雖然相隔很久,但道理仍是相通的。所以圣人面對邪曲情況而不會迷惑,看雜亂的事物也不會迷惑,就是由此而判斷。五帝之前沒有賢人流傳下來,不是沒有賢人,而是太久遠了。五帝之中,沒有政策流傳下來,不是沒有好的政策,也是太久遠了。禹和湯有政策流傳下來,但不及周代的明察,不是沒有好的政策,而是太久遠了。流傳下來的政策,太久遠了,討論就會簡略,近期的政策,討論就會詳細,簡略就只會舉出大概,詳細才會舉出細小的細節。愚昧的人只聽到簡略的而不知道有詳細的,聽到詳細的也不知道哪些重要。所以圣人的文制,久遠就會消滅,禮義的節奏,久遠就會絕跡。
【解讀】
荀子說,人能夠由自己的情推斷別人的情,由同類的人推斷同類的人,這就能夠統貫各個類別,得到貫通之道。君子就是由這個道而觀察古今,實踐而盡道。荀子認為要觀察周代的制度,才了解這個貫通之道,是因為古代圣王的制度太久遠而絕跡,周代的制度還具體存在,可以由詳細了解而認識這個道。所以不是說古代圣王的制度不可效法。這個意思和孔子要人反思禮之本的用心,是前后相承的。
【原文】
凡說之難,以至高遇至卑,以至治至亂。未可知也,遠舉則病繆①,近世則病傭。善者于是間也,亦必遠舉而不繆,近世而不傭,與時遷徙,與世偃仰,緩急嬴②絀,府然若渠匽栝之于己也③。曲得所謂焉,然而不折傷。
【注釋】
① 繆:通“謬”。
② 嬴:通“贏”,盈余。
③ 府:通“俯”。匽:通“堰”,壩。
【翻譯】
凡是想說服別人,遇到的困難是,抱有最高理想而遇到最卑下的人,抱有治世理想而遇到最混亂的君主。總是不可以直接說服成功的,舉出久遠的圣人,就會有謬誤的毛病,說近世的就會變得庸俗。善于說服人的人在這時,一定要舉出久遠的圣人而沒有謬誤,說近世而不會變得庸俗,與時勢一起變化,和世人一起俯仰,可以慢,可以快,可以多,可以少,自己可以俯下好像渠壩阻擋流水,好像矯正竹木的括矯正別人。婉曲說出所想說的,而又不會挫傷別人。
【解讀】
荀子說,君子想把他的道,在世間實踐。但最高的理想,遇到最混亂的君主,實在有很巨大的差距,不能互相接通。所以說久遠的圣人時,不能令世人以為是謬誤,說近世的討論,又不可以陷于庸俗。要隨時勢而說,不可以執著地認為一定如此。所以荀子不是固守舊禮規條的頑固分子。
【原文】
故君子之度己則以繩,接人則用抴①。度己以繩,故足以為天下法則矣;接人用抴,故能寬容,因眾以成天下之大事矣。故君子賢而能容罷②,知而能容愚,博而能容淺,粹而能容雜,夫是之謂兼術。《詩》曰:“徐方③既同,天子之功。”此之謂也。
【注釋】
① 抴(yì):通“枻”,短槳,指船。
② 罷:通“疲”。
③ 徐方:徐國。
【翻譯】
所以君子好像用畫直線的線墨判斷自己,用船來接載別人。君子用繩墨判斷自己,所以足以成為天下人效法的準則。用船接載別人,所以能夠寬容,能夠由眾人而成就天下的大事。所以君子是賢良而能夠容納疲弱無能的人,有智慧而能夠容納愚昧的人,知識廣博而能夠容納淺陋無聞的人,德性純粹而能夠容納混雜的人,這就叫作兼容的方法。《詩經》說:徐國既然已經順從了,這就是天子的功勞。就是這個意思。
【解讀】
君子的目標是要載人,令人接上圣王之道。可見荀子也有隨時變化,不主張執著固有方式,寬容待人的意思。但荀子的目標,不只是要包容人,更是要接載人,令人由卑下而升高,提升人的精神,令人可以一起實踐理想的圣王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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