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天寶年間,山東臨清縣某轄區一帶有兩個同村的秀才,年齡稍大的名叫王恩,稍微小點的名喚李毅,兩人是同窗好友,關系十分要好,雖都已是弱冠之年,但是都沒有娶妻,整日攻讀詩書,一心想要博取功名。
這天兩人結伴而行,前去京師趕考,傍晚時分,快到京師的時候路過一個村莊,兩人走得又累又渴,王恩在京師有親戚,想著明天就要考試了,想再堅持一下,晚上到自己親戚家里投宿,但是李毅實在走不動了。
無奈之下,兩人準備在村中住宿一晚,明日清晨趕路,此地離京師已不遠矣,不會耽誤考試的,兩人走進了村頭一戶人家想打打尖,然后投宿,主戶是一對中年夫婦,家里有兩個孩子,男主人看到是兩個秀才,就同意了他們在此留宿,但是有一點,吃飯住宿都得付錢,兩人同意了。
正好現在也是飯點,飯菜都是現成的,兩人狼吞虎咽,風卷殘云,吃飽喝足之后就去歇息了,躺在床上憧憬著自己中舉后的情景,一會兒兩人就睡著了。
第二日清晨,在主戶家里用過早飯準備付完食宿費后趕路,不料兩人一摸口袋都是空空如也,兩人一下子慌了,趕緊放下行李,開始尋找起來,都沒有找到盤纏,想是半道上被扒手偷去了,這下主戶夫妻不干了,認為兩人就是想吃白食,大聲喊來村民,揪住兩人不放,眼看就要考試了,實在沒辦法,兩人商量了一下,為今之計,只能讓李毅留下做押,王恩先走,去京師親戚家里火速取來銀子,把食宿費付上,然后兩人一起離開,現在時辰還早,速度快的話不耽誤考試,主戶夫妻同意了。
雖然王恩很快從親戚家里借來了馬匹和銀子,但是策馬狂奔快趕到村子的時候,不小心墜馬,頭部受傷,雖然也參加了考試,但是最后李毅中舉,王恩卻名落孫山。
李毅一直覺得自己對王恩有所虧欠,所以最后朝廷頒發旨意委任李毅為東平府縣丞后,李毅也帶著王恩前去上任,到東平府后舉薦王恩做了一個小吏,閑暇之余王恩也不忘繼續攻讀詩書,以期卷土重來,兩人友誼在當地一時傳為美談。
這日,李毅準備結婚成家了,畢竟現在已經貴為縣丞,在東平府已是第二把交椅,與縣令也甚為相得,縣令做媒,娶了當地一家趙姓大戶人家的女兒,趙氏姿容姣好,賢良淑德,知書達禮,婚后兩人夫唱婦隨,舉案齊眉,十分恩愛。
趙氏看到自己丈夫和王恩關系很好,經常會提醒李毅說王恩此人面相不善,有鷹視狼顧之相,宜敬而遠之,李毅常常一笑了之,還是經常和王恩來往,不時贈送財物接濟王恩,即使成家了,有時候也會讓王恩在家中留宿過夜。
這日,李毅需要去外地公干,這次出去,心神不寧,老是心驚肉跳,等幾天忙完后回來一看自己家門口圍滿了人,有仵作和捕快進進出出,趕緊向前查看,王恩突然從人群中閃出,帶著哭腔道:“你怎么才回來呀,弟妹被人殺了。”
李毅一聽這個消息,不亞于晴天霹靂,身體搖搖晃晃,幾欲摔倒,想起前幾天臨別之時妻子對自己的依依惜別的之情,不想卻是永別,連忙想沖進屋中查看,王恩攔之不住,李毅沖進客廳,與縣令撞了個滿懷,縣令姓周,看到李毅想要闖進內室,知道他想見自己妻子最后一面,趕緊把他攔住,李毅嚎啕大哭,悲痛欲絕。
周縣令安慰道:“本縣知道你們伉儷情深,但是一定要節哀順變,現在仵作正在驗尸,我們最重要的是一定要想辦法盡快抓住兇手,以慰弟妹在天之靈。”
李毅泣道:“大人,我只想再見拙荊最后一面。”
周縣令道:“本縣不想打擊你,但是卻又不能不實話實說,因為這是你遲早需要面對的,我只能告訴你,她現在已經不是原來的樣子了,這不是你想看到的,等仵作驗完尸后看驗尸筆錄吧。”
說完吩咐左右,將李毅架走了。
自己的家李毅是不想再住了,因為一住下晚上就會夢見妻子,李毅只能先住在王恩家中,王恩不停的安慰他,也十分自責說自己沒有照顧好弟妹,以至于讓她被歹人所害,李毅悲傷過后,一心只想盡快抓住兇手,報仇雪恨,便問王恩妻子遇害的具體情況。
王恩說道自己這幾天一直在家攻讀詩書,讀的頭暈腦脹之下,今天想去看看李毅回來了沒有,卻看到李毅家門口圍了一群人,這才知道李毅妻子趙氏被人殺死在內室,聽說發現尸體的是鄰居王婆,趙氏本來和王婆約好今早去王婆家做女紅的,可是到了約定的時間趙氏還不來,于是就去李毅家中查看,發現李毅家門已被撬開,家里狼藉一片,內室血流滿地,趙氏尸體不成人形橫陳床榻...,王婆驚嚇之余,趕緊跑到縣衙報了官。
李毅聽完徑直來到了縣衙,看了仵作的驗尸筆錄,種種跡象表明自己的妻子死前遭受了極大的侮辱和痛苦,是死于虐殺,兇手殺人手法極度殘忍,可見此人必是窮兇極惡之徒。
來到內堂,周縣令和刑房師爺正在探討案情細節,看見李毅進來,李毅雖為縣丞,但是死者畢竟是他的妻子,周縣令擔心他關心則亂,不想讓他參與破案,但是李毅一心想要盡快破案報仇雪恨,一再堅持下,周縣令也就同意了。
周縣令和師爺結合驗尸筆錄和走訪推測案情細節:兇手應該是在昨夜撬開李毅家門進入內室的,從這一點上來看應該不是熟人作案,熟人作案一般會選擇合法進入,沒必要撬門,當時趙氏可能正在睡覺,兇手像是為財而來,把室內翻的一片狼藉,這時趙氏被驚醒,兇手也聽到了內室有動靜,知道有人,直接進入內室,趙氏一個窈窕女子,當然輕易被控制,兇手應該有著怪異的嗜好,借著月光看清楚獵物是一個美貌少婦,對趙氏進行了慘無人道的虐殺折磨,最后用做女紅的一根紅繩將趙氏徹底勒死。
奇怪的是,周圍鄰居晚上并沒有聽見什么動靜,可見兇手對受害者使用了某種手段,完全是有備而來。
縣丞的妻子遇害,在當地也是一件大事,周縣令和李毅讓捕快們限期破案,捕快們不敢怠慢,馬上開始進行了大量的走訪工作,但是并沒有發現可疑的人,因為死者趙氏的社會關系太簡單了,平日最多跟鄰居王婆來往來往,案發現場也沒有留下任何蛛絲馬跡,所以案情一直沒有大的進展,眼看破案期限到了,轉機在這時也發生了,其中一個捕快發現附近山上的一股強盜案發之時曾經來過附近采點,該股盜匪生性殘忍,每每下山燒殺搶掠,在本地曾經作案多起,具有重大作案嫌疑。
捕快們以此稟報周縣令,周縣令和李毅一商量,覺得有些道理,畢竟以前有過這種強盜入室搶劫殺人的先例,現在居然欺負到了縣衙要員的頭上了,看來只能一勞永逸的設法剿滅,活捉匪首才能偵破此案。
說干就干,周縣令馬上請示上級,調來大批官兵,規模空前,一路勢如破竹,直搗賊巢,眾匪大小頭目剛開始以為官軍和以前一樣只是做做樣子而已,等到發現不對時,鋼刀已經架到脖子上了,此戰官軍大獲全勝,強盜頭目被一鼓而擒,押往縣衙審訊,隨后官軍放火焚毀了賊巢。
周縣令和李毅精神大振,立刻提審匪首,匪首承認案發之日確實曾經派人來過案發地附近踩點,但是什么都沒有干,酷刑之下,匪首也承認了最近幾年發生的一些惡性入室搶劫案件是自己所為,但是獨獨不承認趙氏是自己所殺。
無論兩人怎么用刑,匪首就是不承認此案是自己所為,并且大聲說道:“好漢做事好漢當,是我做的我都認,不是我做的,你們不能誣陷我,我知道自己難逃一死,但是我也不能胡亂認罪,讓真正的兇手逍遙法外。”兩人無法,只能先把匪首送回大牢。
周縣令很疑惑,匪首說的有道理,無論承認不承認他都是一死,因為他身上任何一項罪名都是死罪,但是為何他就是不承認殺害趙氏呢,難道兇手真的另有其人?
李毅還想再對匪首用刑,但是周縣令制止了,再用刑就會導致匪首傷重而死,并不是好的方略,眼下縣衙動用人力物力甚巨,但是仍然不能確定真兇,只能先把此案擱置下來,說不定時間一長會有轉機,李毅雖然不愿意,但是也無良策。
又過了數月,這日,李毅和王恩去郊外散心,聽到路上有兩位老者在議論自己妻子遇害一案,其中一位老者說,這個案子一團迷霧,除非能找到會走陰的大師協助才能破得此案。
言者無心,聽者有意,李毅和王恩連忙前去問老者,什么是走陰,老者告訴他們,有一種民間奇術叫做走陰,可以把活人帶往陰間和死者的鬼魂進行對話交流,了解其中兇手的關鍵信息,也只有這樣才能破得此案。
李毅連忙表露了自己的身份,告訴老者,此案死者正是自己的妻子,想問問怎么才能找到會走陰的大師。
老者告訴李毅,自己也只是聽說過走陰而已,不知道哪里有這種奇人,硬闖生死鬼門,豈是兒戲,據說走陰之人每帶人過陰總會折損自己一些陽壽,所以即使有人身懷此等奇術,也不會輕易示人,即便最后能找到會走陰之人,可是誰又愿意平白無故折損陽壽帶人過陰呢。
聽完之后,李毅感覺此事很難,但是值得一試,王恩卻是嗤之以鼻,哪有這種事兒,老頭兒信口開河。
回去之后,李毅拿出了自己所有積蓄,發了一個英雄榜懸賞,尋找走陰人,揭榜之人,只要能幫自己走陰和自己亡妻交流就可以拿走巨資。
一連幾日,江湖騙子趨之若鶩,但都被識破,王恩本來就不信這些怪力亂神之說,這下更是極力反對李毅用這種荒唐的手段來破案,但是李毅堅信自己的誠心能吸引過來真正的奇人異士。
果然這天來了一個全真道士打扮的中年男人,一身道服破爛不堪,揭了英雄榜,要獨自和李毅談話,李毅說王恩不是外人,無妨,但是道長一再堅持只和李毅一人談。
無奈,李毅只得讓王恩回避,道長告訴李毅,自己不要他的錢,愿意幫他抓住真兇。
李毅大吃一驚,此人竟不為錢財而來,還愿意折損陽壽,此舉無異于自戕,連忙問原因。
原來道長道號成松,是本地人,出自全真門下,在外周游四方,早年得遇高人,精通走陰,自己父母正是被那股強盜所殺,周縣令和李毅此次全殲此股盜匪,將匪首明正典刑,實是報了自己的血海深仇,所以自己愿意幫助破案,但是李毅哪會讓他白出力,打定主意破案之后,一定把所有積蓄轉交于他。
成松告訴李毅,走陰一事一定要保密,特別是王恩,走陰時間定在明夜子時,地點定在李毅家中妻子遇害的那個房間。
見李毅臉上生疑,成松解釋道,走陰過程兇險萬分,萬萬不能有第三人闖入,否則,你我皆有性命之憂,所以一定要保密,對任何人都不能講起,你的妻子含冤慘死,帶有極大的怨氣,暫且還不能進入酆都鬼城,只能在自己所遇害的那個房間盤桓,所以我把地點定在了那里,解釋完后,再三叮囑要保密,然后就走了。
李毅遵照成松道長的約定,沒有對任何人講起,到了夜間,王恩業已熟睡,自己一個人偷偷溜出房間,跑回自己家中,月光之下,成松早已在門口等待,兩人來到內室,成松讓李毅躺在床上,自己開始作法,一陣陰風吹過,床前出現一個披頭散發的白衣女子,正是自己的亡妻趙氏。
趙氏看到李毅,大吃一驚:“李郎,你怎么也來了,難道王恩把你也害死了嗎?”李毅像是被一道閃電擊中了一樣僵在當場,大聲道:“什么?是王恩把你殺死了嗎?”趙氏輕輕的點了點頭,原來王恩一直趁李毅不在的時候言語調戲于趙氏,提出求歡,趙氏寧死不從,只是生性懦弱,看到丈夫與王恩關系極好,只能出言提醒丈夫,說王恩面相不善,最好遠離此人,但是李毅一直不以為然,直到最后釀出慘據,李毅聽完心如刀割,都怪自己當初不能領會自己妻子之意,但是按說王恩不應該如此對待自己,趙氏仿佛看到了自己丈夫仍對王恩抱有幻想,幽幽嘆了口氣,揮手之間,重現了案發當晚王恩闖入房間施暴的情景畫面,驗尸筆錄上的累累傷痕都找到了具體的原因,李毅看的目眥欲裂,看到妻子竟然承受了如此巨大的痛苦,對王恩再不抱絲毫幻想,想到當初自己與妻子在這個房間的恩愛歡樂時光,如今卻人鬼殊途,只能互道珍重,切膚之痛不由對王恩深切痛恨。
成松道長看到李毅已經明白了一切,還陽時辰也已經到了,就把李毅帶回了陽間,成松道長走陰耗費了很多元神,抱元守一就地打坐修行,李毅淚流滿面,無法自持,呆坐在地,一會兒昏睡了過去,直到卯時醒來,成松道長已經不見蹤影。
李毅馬上趕往縣衙,跟周縣令說明了情況,立即命令捕快前去鎖拿王恩到案,王恩來到堂上,倒是很爽快,很快承認了罪行,作案經過和周縣令他們設想的一樣,還供出了一些只有兇手才知道的細節,案情已確鑿無疑,可以結案了。
但是李毅看著這個昔日的好友,還有一些疑問,便向王恩問道:“你我莫逆之交,我自問待你不薄,你為何如此對我?”
王恩冷冷一笑:“當初你我一同進京趕考,要不是你讓我回去取銀子,我也不會墜馬摔傷頭部,要是不摔傷頭,我肯定也能中舉,憑什么好事兒都是你的,你做縣丞,我做小吏,你有美妻,我卻孤零零一個人!”
李毅萬萬沒有想到王恩居然這么想,一時說不出話來。
周縣令怒喝道:“如此無恥小人,狼心狗肺之徒,立即給我押入死牢。”
最后,王恩被判凌遲處死。
此案了后,李毅四處尋找成松道長,承諾的積蓄已經換成銀票,準備親自交給成松道長,聽手下捕快說,有人在城南見過道長,李毅趕緊拿著銀票趕往城南,只見城墻門外有人正在大聲吟唱:
大風卷兮,林木為摧,
意苦若死,招憩不來。
百歲如流,富貴冷灰,
大道日往,苦為雄才。
壯士拂劍,浩然彌哀,
蕭蕭落葉,漏雨蒼苔。
?李毅細看之下,此人一身破爛不堪的道服打扮,正是成松道長,道長對李毅遞上的銀票看也不看,對李毅也是毫不理會,飄然遠去了,從此,再也沒有人見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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