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有記敘,氣順理舒
——中學生記敘文寫作示例
一。令我難忘的老師
從小學到中學,學習生涯將近十年了,學校讀了三四個,其間的老師更像走馬燈似的,換了又換,大抵變得模糊了——惟獨有一位老師,卻在我的記憶里留下了清晰而又深刻的印象。 [娓娓道來,引入話題]
他就是我高中時候的語文老師兼班主任——陸老師。 [點題]
我考入清華附中的時候,被分在高一(三)班。開學頭一天,剛走進教室我便有了一種煥然一新的感覺:教室地板油光锃亮,桌凳擺得整整齊齊,墻壁貼得漂漂亮亮,上面的內容都是一些很有啟發教育意義的名言詩句。黑板當頭是“學風十戒”,左右是八個大字:勤奮、守紀、整潔、服從,筆跡灑脫靈秀。 [為人物出場作鋪墊]
其時走進來一位年輕的老師:戴副金邊眼鏡,顯得恬靜斯文;套上雅克西裝,看來瀟灑大方。一身英氣逼人,全班頓時鴉雀無聲。 [粗筆勾勒,頗具特色]
“我對你們要求不多,勤奮、守紀、整潔、服從,足夠了!”他用嚴厲中不乏溫和的目光掃視了全班一圈,以方言味很濃的普通話朗聲說道。他把重音放在“服從”上面,隨后講了一個“鐵路扳道工”的故事。我不知道其他五十多人聽了這個故事有何感想,我只知道,在我,這個故事幾乎成了我日后生活的準則。當時我受到了深深的震動,我為那個了不起的遵規守紀聽話服從的扳道工的兒子激動不已!這堂課我聽得非常認真,可以說是我有史以來聽語文課的第一次!當然,他的課也確實講得棒極了! [第一個印象:震動]
陸老師是教語文的,可我的語文成績素來就不好,尤其是作文,沒有一次寫得滿三百字的,往往也就懶得寫了。也許是我的作文水平差得出奇的緣故吧,有一天他把我叫了去,說道——
“布置的作文還是寫一寫吧!任何事情都是慢慢學著干會的。”
寫就寫吧,我敷衍了事的畫了十五行的作文,然后交了上去。第二天我打開作文本的時候,內心里不禁涌滿了感激與敬佩:我那篇豆腐塊大小的尿屁不通的文章(如果那也算得上是文章的話)不僅被圈點得鮮艷奪目,批改得密密麻麻,而且,他干脆還依照我的思路給我另寫了一篇,又用紅筆在每一小節處點明:這是點題,那是過渡,結尾則不忘照應。我感動到了極點!從此,我便對作文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再也不覺得作文難寫了。[印象2:感動]
可惜我那個時候太年輕,太不懂事,太不曉得想了。 [過渡。文章要曲折有致]
他為了打好我們的基礎,給我們搜集了很多資料,復印了很多講義,有時周末還要給我們補課。可是才一年級的我們吶,除了玩就是吵,說不完的小話,無休止的笑鬧,真的是一點也不成熟,一點也不懂事!對于他為我們所做的一切,我們不僅不知道感激,不懂得珍惜,反而還有意見,還有怨言,認為在一年級的時候就這么做,簡直是在做蠢事,發瘋了!
他為了開闊我們的視野,自愿將他心愛的個人藏書拿出來要我們去借了看,然而我們這些只對卡通和《哈利?波特》感興趣的小玩意兒,誰也不曾邁進他的小屋一次。
有一天,他親自叫了我去,挑了幾本書,并且還附帶幾個本子,囑咐我仔細地看看,認真地做做,有什么問題可以去找他。可嘆的是我當時竟然不想接!為了不拂他的好意,我還是接了過來,但我從來就沒有去翻看!
唉,現在回想起來,那個時候的我也真是太幼稚了啊! [往事3:慚愧]
高三的時候,學校通知我寄宿。我很想寄宿,然而因為家境的無奈,父母不同意我寄宿。三番五次的家訪,陸老師好不容易做通了我父母的思想工作,之后,他又主動承包了我的日常花費。寄宿之后,由于我的個性極端孤僻,一點也不喜歡和大家生活在一起,更不愿意三五成群地在一起無聊嘮扯,這樣,同學們都把我看成一個怪人,認為我自高自大,又沒有什么了不起,因此大家都不愿意跟我往來了。然而陸老師并沒有因此而歧視我,他好像很了解我這類人的性格特點一樣,專門為我一個人另外找了一間房子,以便我晚上獨自一人能夠專心地進行學習。
“簡單的真理:獨自旅行的人走得最快!你看古往今來一切名人、偉人,有哪一個不是獨立特行的?又有哪一個是胡亂混出來的?”他拍著我的肩膀對我輕輕地說道。
我聽了這樣的話,這樣的話從我的班主任嘴里說出來流進我這樣一個人的耳朵里,我激動得渾身像通了一股電流,熱乎乎的,我感動得直想哭!因為他了解我!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什么比理解更為寶貴的呢?我頓時覺得我面前的路豁然開朗起來了。 [最主要印象:理解]
現在,我跟他吃住在一起,他給我洗衣,有時候還給我打飯,他為我操心,他鼓勵我揚帆,他把全部的光和熱都奉獻給了我!蠟燭?火炬?春蠶?路標?不止,絕對不止!就算把這個世界上所有的一切象征著奉獻精神的東西疊加在一起,也還是不足以來形容我的老師!他是路標,但比路標富有人情;他是春蠶,但比春蠶更加無私;他是蠟燭,但比蠟燭更見光明;他是火炬,但比火炬更能持久!我現在記得他,將來還會記得他——我永遠也不會忘記他! [結尾照應開頭,議論、抒情新穎別致]
[點評]
本文以時間為順序,層次分明,條理清楚。
文章所寫時間跨度長,事件羅列多,但是布局嚴整,結構緊湊,有詳有略,不蔓不枝。
首尾尤見特色。
另外,流暢舒徐的語言映襯真摯深厚的感情,也是恰到好處。
二。讓我再說一聲:老師好!
悄悄地我走了
正如我悄悄地來
我輕輕地揮手
不帶走一片云彩……
——分別是無奈的,但是這里的美好將永遠縈繞我心懷!
——題引
畢業茶話會上笑聲如浪,掌聲如潮。
終于,送行的鞭炮速速化作陣陣如泣如訴的喧鬧,道別的鐘聲漸漸激起縷縷難舍難分的情調……同學們都默默地坐著,教室里一片靜悄悄。偷偷地我哭了,但我任由淚水往下掉。老師,您可知曉,這淚水半是傷感半是驕傲充滿感激充滿自豪!分別在今朝,激動的心緒無庸細表,且讓我將萬言千語千言萬語匯聚成一句深情的哽咽發自內心地對您說道:老師,您好! [韻語點題]
六個學期,三度寒暑,一千多個日日夜夜,數不清的忙忙碌碌,老師,親愛的老師,您待我們像朋友,您愛我們勝兒女。春風化雨,鶯歌燕舞,永遠不能忘記的就是您對我們的愛心和教育。 [韻語總說]
自從高一您接管了我們這個班,您堅信良好的開端是成功的一半,而高一新生最常犯的毛病就是懶散好玩。因此您一上任就雙管齊下從嚴治班:一手緊抓我們的學習還找了很多的課外資料給我們看,一手狠抓紀律經常要求我們一舉一動都要合規范。不消說三番五次的交流費了您多少神,不消說走東串西的家訪流了您多少汗,我只知道,為了我們同學,您廢寢忘食,經常通宵達旦。
二年級的時候您開始給我們補課。記得有一天下午,您同我們討論《誰是最可愛的人》,我們在您循循善誘的講解下正全身心地投入進入角色,忽然間門被推開只聽得一絲異樣的童音輕輕入耳:“媽媽,我餓!”抬起頭來,我們看見一個剛剛四五歲的小男孩依偎在門邊哭著對您說:“媽媽,我餓!”您看了看兒子,握了握他凍得紅蘿卜一樣的小手,擦了擦他哭得淚人兒一樣的窩,輕輕地把他抱起對著兒子好一陣無言沉默,然后毅然回到講臺上繼續耐心地給我們講課。老師,親愛的老師,為了我們為了工作,您忽略了自己親生兒子的冷暖和饑餓,把全部的愛無私地奉獻給了我們大伙——師生情比母子情還要多!老師,除了認真學習,我們還能說什么?
三年級的時候學校開始寄宿。我有幸能夠跟您吃住在一起,從而更全面地領略了您的愛心和體貼。您給我打飯為我洗衣情愿付出不計得失卻從來沒有半句怨言。現在回想起來,在學生時代能夠遇上您,我真是福氣不淺。還記得那個愁云慘淡的陰雨天,由于氣候的突變,家中路途又遠,我來不及回去拿衣服穿,坐在教室里聽課凍得我直打哆嗦真是苦不堪言。突然,只見您徑直走到我的座位前,手捧一件純羊毛衫面含微笑示意我穿,當時我只覺得內心一熱,哽咽在我喉頭沒有說出的便是說不完道不盡的感激與謝謝…… [典型事例]
現在,我們就要離您而去了。楊柳吐翠忘不了春風的和煦,小草發芽靠的是大地的養料。我們不會辜負老師的辛勞,老師的心血不會白耗。此時此刻,我只感到所有的話語好像都失去了功效,在即將分別的時候,還是讓我虔誠地再說一聲:老師,您好! [照應開頭]
[話題]
啟開往事的箱籠,豈能沒有點點滴滴撥動你的心弦?拂去記憶的塵封,怎會沒有絲絲縷縷打動你的感情?是誰在學習生涯中給你幫助?有誰在人生征途上把你指引?當你在黑暗中摸索的時候,他為你高擎頭頂的明燈;當你在失落中痛苦的時候,她替你撫慰受傷的心靈……一句話語,一個動作,甚至一縷眼神,便將你從歧路彷徨中喚醒,平添生活的勇氣和前進的信心;一份鼓勵,一種幫襯,甚至一抹微笑,便使你在艱難困苦中奮進,感知生活的美好和人生的溫馨。
那坦蕩無邪的真誠,那毋庸置疑的熱心,那苦口婆心的教誨,那輕言細語的叮嚀,那非同一般的交誼,那超乎尋常的感情,恰似和風麗日,一如藍天白云,這世界原本就不卻絢麗多彩的人生,遺憾的是我們如此狹窄閉塞的心靈,淡漠了太多至美至純的真情,忽略了太多滌胸蕩魂的風景!
忘不了的永遠是生活中的真善美,忘不了的永遠是人世間的愛和情,那么,就拿起你的筆來寫吧,我的朋友,請!
[作文]
三。忘不了他
我真不知道大學一年級是如何過來的。
早睡早起,自從邁進這座所謂的大學校門后,這句名言也連同其他許多優良品行一樣被拋到爪哇國去了。睡覺是睡得很早的,只是早睡晚起,有時候如果錯過了吃早飯的時間就干脆不起。別人家的夜哭郎是但愿一覺睡到大天光,我這個新時代的讀書郎卻是常常躺在床上,一直睡到餓得慌——只有中午的吃飯鈴聲敲響了,我才會從床上骨碌爬起來,臉都不洗,拖過飯缽便朝食堂沖去。
上課?那是全然用不著擔心的,高明的法子多著呢!今天要這個同學捎個口信:腹疼如絞,躺在床上起不了;明天托那個同學帶張假條:頭痛欲裂,醫生說要休息一天。
回想起剛進校門不久那為期一個月的軍訓,真叫人氣悶。大學生搞什么軍訓嘛!時髦不是時髦,潮流不像潮流,分明是吃粉筆灰的料兒,干啥要去做當炮灰的事兒!毒辣辣的太陽當空照,訓練完了隊形還要我們圍著操場跑。每次軍訓,我都懶洋洋的,全然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左手握一管水槍朝跑在前面的同學不時作點射,右手拿一把蒲扇遮住臉面,三搖兩擺的,終于有一次被軍訓隊長叫出隊列狠狠地剋了一頓。
軍訓之后緊接著就是國慶文藝匯演。明知我這副吊兒郎當像,我不知道班上的同學為什么硬是要拉扯我上臺。每次排演的時候我總是姍姍去遲,文娛委員每次也總是無奈地對我說:“大家都在等你一個人呢!”
一個學期下來,我進課堂的記錄只有12次!
班長找我談話,我愛理不理,因為我對一切都不在乎!
班主任對我進行思想教育,我無動于衷,反正我對一切都不介意!
幸虧在大學二年級的時候換了一個班主任,從而使我遇上了難忘的他。
大二剛開學不久,學校中文系舉行了一次普通話拼音競賽,我作為班上的參賽選手大約做了15分鐘就出場了。閑著無事,我便在教學樓前面的林蔭道上溜達,其時畫眉鳥叫得正歡。忽然跑過來一位同學告訴我,說新來的班主任想見見我,地址:教授樓四棟第三單元二號。
我慢吞吞地尋去懶洋洋地叩響了門。門開處,站在我對面的是一位白皙斯文,身材修長的中年人,微笑中充滿自信,平和中透著威嚴,我們相對,他盯住我看了很久。
請進。讓坐在沙發上。沖上一杯茉莉花茶。從室內走出一位好看的師母端出一盤好看的糖果。吃糖,吃糖。然后他坐在我對面的沙發上,不作聲,只是一味地注視我,我也懶得開口。
“看過安徒生的《丑小鴨》嗎?”良久,只聽他問道。
《丑小鴨》?那只到處逃跑后來卻成了美麗天鵝的丑小鴨?學中文的誰不知道安徒生的這個美麗得近乎神話的童話?我心里暗暗地怪他多此一問。
“丑小鴨之所以要不停地奔波不斷地掙扎,那只是因為她長得丑陋的緣故。”說道這里,他俯下身子凝視著我,我觸過他的目光,只覺得心頭別別的一跳。
“班上的女同學都說你長得很漂亮,我看你也確實生得漂亮。可是對于一個男人來說,只有漂亮是不夠的。漂亮的人兒更應當去完善一種漂亮的人生,像亞歷山大,像彼得大帝,像周恩來總理,”說到這里,只見他的眼睛閃了閃,重新坐直了身子,盯住我,然后說,“你為什么要浪費自己呢?”
我不禁一呆!我原本以為又是來聆聽教誨或是恭候訓斥的,卻不料他對我說出這樣一番話!我雖不像一般愛聽人夸獎的女孩子一樣抑不住心頭狂喜,但也就是從那一時刻起,我的尊嚴和我的驕傲在春風化雨中翻然蘇醒,我開始意識到自己存在的價值——是呀,別人都在奮發向上努力進取,我為什么要浪費自己呢?
從此,我的耳邊就時刻回響起這句話:“漂亮的人兒更應當去完善一種漂亮的人生……你為什么要浪費自己呢?”我不再懶惰,不再松懈,我開始振作,開始珍惜。每當我想起這句話的時候,我也就會想起說這句話的那位別具一格的老師,我忘不了他,真的忘不了!
四。難忘的八個字
隨著年齡增長,我發覺自己越來越與眾不同。我氣惱,我憤恨,我痛苦,我傷心——我怎么會一生下來就是缺嘴巴!我一跨進校門,同學們就開始譏笑我:你長得太驚險了。你長得太很抽象啊!你長得像車禍現場!你長得飛沙走石電光火閃可圈可點鬼斧神工!你長得很野獸派啊!你的長相突破了人類的想象!你小時候一定被豬親吻過吧?快回到你的火星上去吧,地球很危險的!我從沒見過長得像你這么有考古價值的!還沒進化完全,長得像人真的太難為你了!你長得真有創意,活得真有勇氣……我心里很清楚,對別人來說我的模樣令人厭惡:一個女孩子,長著一副難看的樣子,畸形的缺巴子,彎曲的丑鼻子,傾斜的牙齒,一臉的麻子,說起話來還結巴兩下子!
同學們問我:“你的嘴巴怎么會便得這樣?”我總是撒謊說小時候摔了一跤,給地上的碎玻璃割破了嘴巴。我覺得這樣說,比告訴他們我生下來就是缺嘴巴要好受點。我越來越敢肯定:除了家里人之外,沒有人會愛我,甚至沒有人會喜歡我!
二年級時,我進了王潔玲老師的班級。王老師很胖、很美,溫馨可愛。一雙黑黑的眼睛總是笑瞇瞇的,每個孩子都喜歡她,敬慕她。但是,我敢說沒有一個人比我更愛她!因為這里有一個很不一般的緣故——
我們低年級的同學每年都有“耳語測驗”。孩子們依次走到教室的門邊,用右手捂住右邊耳朵,然后由老師在她的講臺上輕輕地說一句話,再由那個孩子把話復述出來。可我的左耳先天失靈,幾乎聽不見任何聲音,我一直不愿意把這件事說出來,因為那樣的話,同學們會更加嘲笑我的。
不過,我有辦法對付這種“耳語測驗”。早在幼兒園做游戲時,我就發現沒人注意你是否真正捂住了耳朵,他們只注意你重復的話對不對。所以每次我都假裝用手蓋緊耳朵。這次和往常一樣,我又是最后一個。每個孩子都興高采烈,因為他們的“耳語測驗”都做得挺好。我心里想:老師會說什么呢?以前,老師們一般總是說:“今天星期幾?”或者是“你聽清楚了嗎?”等等。
終于輪到我了,我把左耳對著王潔玲老師,同時用右手緊緊捂住了耳朵,然后,悄悄地把右手抬起一點,再抬起一點,這樣就足以聽清老師所說的話語了。
我等待著……
然后,王潔玲老師說了八個字,這八個字仿佛是一束溫暖的陽光直射進我的心田,這八個字撫慰了我受傷的、幼小的心靈,這八個字改變了我對人生的看法!
就在我焦急的等待中,這位很胖、很美、溫馨可愛的老師輕輕說道:“我希望你是我女兒!”
五。人生之師
他是我僅見過三面的老師,卻決定了我一生的命運。
認識梁波先生的時候我16歲。那一年我獨自離開村子,背著破書包去城里參加山東藝校美術科的招生面試。
他坐在桌旁,一雙單眼皮的小眼睛盯著我,盯著我又黃、又瘦、又矮的身子,盯著我的大腦袋、細脖子,盯著我柴禾棍似的臟手腕,盯著我因營養不良而凹凸不平的指甲。
“你是團員嗎?”他聲音很輕。
“不是。”我聲音更輕。
“是紅衛兵嗎?”他多了分期望。
“不是。”我多了分沮喪。
“那么,紅小兵總是了?”他開始失望。
“我什么都不是。”我開始痛苦。
我想起筆試前填的報名表,政治背景欄里排著的父親、母親、外祖父,沒有一個是“清白”的。我知道那一行行黑色的彎彎曲曲的字符會像鎖鏈一樣拴住我一輩子。
“不,你是全市最好的成績!”他笑了,笑得勉強。他在床上推開一張張考生的素描卷耐心地評點著,比較著,對我那張最出色的卷子指出了一大堆的不足,從光、色、層次到結構、線條講得很細很細,使我第一次明白繪畫竟有如此多的道理。
黃昏時分,他送我出來,彎腰拍著我的肩:“好孩子,千萬別灰心。黨的政策是‘有成分論不唯成分論,重在政治表現’。老師一定幫你,會錄取的。只要求你一件事:天天畫,別荒廢了學業。下次見面我可是要檢查作業的。”
我沒有被錄取。聽說他為這事和工宣隊拍了桌子。
兩年后,他又來招生,已經走了十幾個市縣。
我沒有報名,因為我知道我不會被錄取。我覺得自己像關在籠子里的狼崽子,瞪著一雙渴望的眼睛,被一道道鐵欞隔在了生活的圍墻外面。
但是我趕到了考場。
考場里靜悄悄的,只聽得“沙沙”的鉛筆劃過畫紙的聲音。我獨自站立窗外,背著一大捆兩年內畫出來的“作業”,憂傷地望著窗欞那邊一張張同我一樣年輕而充滿興奮的臉。
他看到了我,責怪地叫了起來:“你怎么來晚了?”
我無言以對,只把那捆畫遞了過去。
他愣了愣,隨即嘆了口氣,走出考場,拉我坐到一條長長的木凳上,緊繃著臉,翻看著我的畫。
“你比他們基礎都好,”他指了指屋里。“必須畫下去,不能放棄,你會成功的。按我們學校的教學程序自修,聽著……”于是滔滔不絕地講解起來。
不知什么時候,周圍已站了一圈交了畫卷的考生,大家都默默地聽著。
“記住,你們要多用腦子畫!”他大聲嚷著,就像課堂上訓斥學生。我的腰挺得直直的,心中涌動著一種迸發的積蓄。
后來我聽說,招生前他曾上下游說,做通了錄取我的工作,可我卻臨陣退縮了。我無顏對他。
從此以后,我把憂郁和自棄留給了少年時代,卻再也沒有見到過他。
風風雨雨的16年過去了,我在中國美術研究所取得了博士學位。
返鄉看望雙親的途中,我在省城下了車,尋到了當年夢寐以求的省藝術學院。
他老了。坐在房間里的藤椅上,好半天才認出我來。還是那雙眼睛,依舊盯著我,盯著我又高又寬的身子,盯著我已成中年的臉,盯著我粗壯的手腕,盯著我長長的手指和輕輕遞上的名片。
“長高了,那年你才這么點兒。”他抬起手來比了比,嗓音有些嘶啞。“我知道你會來的,就像我知道你會成功的一樣。我經常拿你作例子講給我的學生們聽,”他激動起來,“我希望他們能懂得:別以為自己多付出一分并不重要,那也許會改變人的一生,老了會多一分欣慰,像你。”
我松開了他那雙蒼白無力卻扶起我人生的手,百感交集地離開了這位沒有孩子的老人,離開了那像主人般重病纏身的藤椅,離開了那書到屋頂的小屋,離開了窗燈齊明的教學樓,離開了少男少女們叢叢簇簇的校園。
步入萬家燈火,獨自站立街頭,我望著來去匆匆陌生的人們,真想傾盡肺腑般地吶喊:人們啊,我能為您做些什么?
[評點]
沒有什么華麗的辭藻,也不喊什么動聽的口號,平平淡淡的敘述里偏偏包含著真真切切的感情。
“看似平常最奇崛,成如容易卻艱辛!”從平常的語句里凝聚起最動人的情感,那才是真功夫,就像朱德同志的《回憶我的母親》,就像朱自清同志的《背影》。
三次見面,三次不同的挖掘,三次不同的情感。情感要濃,挖掘要細,這是一切記敘文成功的秘密!
“別以為自己多付出一分并重要,那也許會改變人的一生,老了會多一分欣慰。”我希望我的學生也能夠記住這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