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誠其意者,毋自欺也。如惡惡臭,如好好色,此之謂自謙。故君子必慎其獨也。曾子曰:“十目所視,十手所指,其嚴乎!”富潤屋,德潤身。心廣體胖。故君子必誠其意。 《大學》
解讀:“誠”的漢語詞場
《大學》于“誠意”特別凸顯之,“誠意”或被看做是《大學》的樞紐。這里先來看看,“誠”字的結構以及它所構建的漢語詞場,進此可知其根,刨其柢矣,因為此中就蘊積著漢民族許多關于“誠”的意趣、智慧、文化。先看“誠”字的解釋,《說文》曰:“誠,信也。從言,成聲。”“從言”,是由“言”作構件,字義與“言”有關,“成”表示它的讀音。再看“信”字的解釋,《說文》:“信,誠也。從人,從言,會意。”此字由“人”與“言”會意構成,人之言語講究信用,此為誠、誠信。這兩個字的解釋很有意思,你解釋我,我解釋你:“誠”就是“信”,“信”就是誠。這叫“互訓”,就是彼此相互解釋。這兩個字均用“言”這個元素來建構,都用“言”來表意。如果梳理一下,便會看清古人的理路:
人 言 信 誠 成 人
既然是人,就會說話、言說,有哲學家就把人定義為會說話的動物;而人要說話、言說,就要守信,否則就不符合做人的道理,不值得算是一個人,這也就是“信”,就是“誠”。其實從古至今,雖然時代不一樣,但是人心卻常常一樣,試看人們對那些鬼話、謊話、騙話、假話、大話、空話、屁話等等,無不厭之惡之,恨之憎之,排之斥之。為什么對人的言語這樣看重?因為言為心聲。如王筠《說文句讀》說:“言者,心之聲也。”言語做到誠實、誠信、信用,這才能算個人、做個人、成為一個人!“誠”的詞義,后來由本指人說話之真誠,而引申至一切的誠實、真誠、忠誠,又衍生出真實,實情、真情,心志專一,真正、確實等意思。由“誠”構建的詞場也顯示出特別的豐富:
一、“誠”與心、意、念、志、愿、懷、身等組合
“誠心”,誠懇的心意,也指真心誠意。“誠意”,《大學》說“誠其意”,是使意誠實,即是使得心志真誠。另指心意真誠、真誠的心意。“誠念”,誠心誠意。“誠志”,也即是誠心的意思。“誠愿”,忠厚老實。“誠懷”,誠心、真誠的情懷。“誠身”,謂以至誠立身行事。
二、“誠”和其他良好品質的組合
“誠正”,心意真誠,思想端正。“誠貞”,忠誠正直。“誠懇”,真誠懇切。“誠信”,真誠、真誠之心。“誠善”,誠實善良。“誠厚”,誠實寬厚。“誠直”,忠誠正直。“誠若”,至誠和順。“誠亮”,忠誠、誠實。“誠恪”,忠誠恭敬、真誠嚴肅。“誠剴”,忠誠剴切。“誠虔”,真誠恭敬。“誠莊”,真誠嚴肅、誠實莊重。“誠勇”,內心勇敢。“誠效”,忠誠和效力。“誠悃(kLn)”,真心誠意。“誠恕”,誠實仁愛。“誠款”,忠誠、真誠。“誠壹”,心志專一。“誠敬”,誠懇恭敬、忠厚端肅。“誠素”、“誠愫”,真情實意。“誠真”,誠實真率、真誠。“誠實”,真誠老實。“誠切”,真誠懇切。“誠篤”,真誠厚道、虔誠、真誠深厚的意思。“誠樸”,真誠樸實。“誠質”,誠實、質樸。“誠潔”,衷心純潔、真誠明潔。“誠摯”,誠懇真摯。“誠愨(quI)”,誠樸、真誠。“誠讜(dRng)”,忠直,也指忠直的言論。“誠勤”,的確殷切。“誠確”,誠實。
三、“誠”與人、事物、行為等的組合
“誠臣”,忠臣。“誠烈”,忠誠剛烈之士。“誠能”,確實有才能的人。“誠道”,誠實之道。“誠理”,真理。“誠貫”,誠實的習慣。“誠節”,忠誠不渝的節操。“誠孝”,忠孝,出自內心的孝敬。“誠績”,忠誠之績。“誠至”,即至誠。“誠慊(qiI)”,赤誠的心意。“誠職”,忠于本職。“誠諦”,真實而詳審、真諦。“誠謝”,衷心感謝。“誠諫”,忠諫。“誠請”,誠懇請求。“誠感”,謂精誠感動神,因而出現奇跡。“誠契”,指心意真誠互相投合。“誠祈”,虔誠地祈禱。“誠服”,真誠地服從、佩服。“誠說(yuI)”、“誠悅”,衷心悅服。
四、對“誠”的描述的組合
我們又熟知,“精誠”、“赤誠”、“至誠”、“忠誠”、“熱誠”、“虔誠”、“真誠”,又如“誠心誠意”、“誠心實意”、“精誠團結”等等詞語。
五、詞語中的典故和智慧
1.“誠懸”之典故。“誠懸”又作“誠縣”,喻指處事公正明察。出自《禮記·經解》:“故衡誠縣,不可欺以輕重。”“衡”,就是稱,稱量物體重量的器具;“稱”后來寫作“秤”。“誠”,指審察、明察的意思。“縣”,通“懸”,此指懸掛在秤桿上的秤砣、秤錘。此句的意思是,所以秤上面能明察秤錘,就不會被欺瞞輕重了。鄭玄注:“衡,稱也;懸,謂錘也。”孔穎達疏:“ 衡 謂稱, 衡懸 謂稱錘; 誠 ,審也。若稱衡詳審縣錘,則輕重必正。”此喻意就是處事公正明察,人心中能有一桿秤,當然能輕重分明,不能欺之瞞之了。有意思的是,唐代大書法家柳公權(778 865),公權是他的名,其字就是誠懸。他是唐穆宗、敬宗、文宗三朝皆侍書禁中。古人名與字在意義上有一定的聯系,這里“權”就是秤錘的意思,“公權”之名與“誠懸”之字,意義密合,非常巧妙。不僅柳公權所創造的“柳體”流傳至今,而且他的“誠懸筆諫”的故事也一直流播至今,教育了許多的人。這是柳公權用書法進諫唐穆宗的故事。《新唐書·柳公權傳》:“帝問公權用筆法,對曰: 心正則筆正,筆正乃可法矣。 時帝荒縱,故公權及之。帝改容,悟其以筆諫也。”因為當時唐穆宗荒疏政事放縱享樂,所以趁他詢問書法筆法時,柳公權就用心正才能筆正、筆正了才可取法來影射之,以此進諫其當心歸其正,此為有名的“筆諫”故事。
2.“誠己刑物”典故。“誠己刑物”是個典故,也是個成語,其中也有處世智慧。“誠己”,自己真誠。“刑物”,給人作出榜樣來。“刑”,通“型”。“物”,此指人。此成語意思是自己做到真誠,以匡正社會,為眾人取法。此出自北齊顏之推的《顏氏家訓·勉學》:“但知私財不入,公事夙辦,便云我能治民;不如誠己刑物,執轡如組,反風滅火,化鴟為凰之術也。”“夙”,早。“執轡如組”,出自《詩經·邶風·簡兮》;“轡(pIi)”,馬韁繩。“組”,是指用絲編織成的帶子。一車四馬,共有八根韁繩,手握住韁繩就像在編織絲帶那樣。“反”,返。“鴟(chO)(xiQo)”,貓頭鷹,古人視為惡鳥。這句話的意思是,一般人只是知道私財不落入腰包,公事及早辦理,就說我也能夠治理民眾。這樣倒不如去知道誠懇對待人,為人楷模,如此來治理百姓,就如駕馭車馬,此即是馭民有術,又如止風滅火,消災免難,化鴟為鳳凰,變惡為善的諸種道理。“誠己刑物”就是一種管理的智慧,也是智慧的管理。
3.“精誠所至,金石為開”成語。這一成語大家很熟悉,最早當源出于漢代王充《論衡·感虛篇》:“精誠所加,金石為虧。”后來《后漢書·廣陵思王荊傳》作:“精誠所加,金石為開。”到后來又作“精誠所至,金石為開”。此成語告訴人們這樣一個道理:人的誠信所到,就能感動天地,使得金石也為之開裂。《論衡·感虛篇》記載了這樣一個傳說:堯之時,十日并出,萬物焦枯。堯向上射十日,九日除去,一日常出。王充認為這只是虛構的故事,但是這故事的寓意旨在表明這樣的道理:“此欲言堯以精誠射之,精誠所加,金石為虧(指毀壞)。蓋誠無堅,則亦無遠矣。”堯是用一種“精誠”在“射日”,“精誠”所施加到的地方,可以使得金屬和堅石虧損,即是金石也能被毀壞。精誠面前沒有堅硬之物,亦沒有不可達到的遠處。這里的“誠無堅,亦無遠”,也是精誠所至的原因了。
《大學》·誠意·慎獨
《大學》“八目”,其中關于“誠意”與“慎獨”兩目,《大學》有曰:所謂誠其意者,毋自欺也。如惡惡臭,如好好色,此之謂自謙。故君子必慎其獨也。小人閑居為不善,無所不至;見君子而后厭然,其不善而著其善。人之視己,如見其肺肝然,則何益矣!此謂誠于中,形于外,故君子必慎其獨也。曾子曰:“十目所視,十手所指,其嚴乎!”富潤屋,德潤身。心廣體胖。故君子必誠其意。《大學》這一段話生動地闡述了誠意、慎獨的內涵。
一、“誠其意”的精義
1.“誠其意者”,就是能夠“毋自欺也”。我們已經解讀過“誠”字,這里再說“意”字。《說文》:“意,志也。從心察言而知意也。從心,從音。”“意”,就是心意、心志、心思、意向、意圖等等。古人認為“意”從心起,因此要從其心而考察其言語,進而知曉其心意。不過王筠《說文句讀》:“ 從 者, 以 之訛。 以心 者,說字之從心也。 察言 者,說字之從音也。 知意 者,又出全字也。純是以形解義。”這是認為“從心察言”當作“以心察言”,就是用心去考察別人的言語就會知道他的心意。一個人要“意”“誠”,即要真誠、誠實、誠信,不要自己欺騙自己,當然也不欺騙他人,而首先是自己不欺騙自己。朱熹說,“譬如一塊銅,外面以金裹之,便不是真金”。“譬如一塊物,外面是銀,里面是鐵,便是自欺,須是表里如一,便是不自欺”。(《朱子語類》卷十六)我們知道一個成語“自欺欺人”,是說既欺騙自己,也欺騙別人。朱熹說:“欺人亦是自欺,此又是自欺之甚者。”(《朱子語類》卷十八)欺騙別人也就是欺騙自己,而且這是更厲害的自欺。此言當深察!明清之際的王夫之說:“誠意者必不自欺,而預禁自欺者亦誠意之法。互相為用也。”(《讀四書大全說》卷一)
2.誠意要落實,只有落到實處、做到實處,才能算是不自欺。朱熹說:比如做善事,自己也知道應當去做,也勉強去做了,只是心里又有些不這樣做也不要緊的想法。比如不做不善的事情,心里也知道不應當做的不做,雖不去做,然而心里又有些做了也不妨的意思,這就是“自欺”。這便是好善不“如好好色”,惡惡不“如惡惡臭”,即便“做九分九厘九毫要為善,只是那一毫不要為底,便是自欺,便是意不實矣”。(《朱子語類》卷十八)
3.“欲正其心,先誠其意。”正心必定先要誠意,此理易明,因為若不誠意則不會嚴格要求自我,便會寬容自我、遷就自己,于是心靈也會隨之而漸漸放縱起來。比如《大學》里就說到好多人們常見的心態、心理、心志方面的弊病,朱熹說,“說許多病痛,都在 誠意 章,一齊要除了。下面有些小為病痛,亦輕可。若不除去,恐因此滋蔓,則病痛自若”。
4.誠意必須慎獨。“如惡惡臭,如好好色,此之謂自謙。故君子必慎其獨也。”誠意,是一種執著,自然而然的執著,就像厭惡那樣,很自然地對惡劣的穢臭極其厭惡;就像喜好那樣,很自然地對喜好的美色極其喜愛。這些如朱熹所言一是“皆務決去”,一是“而求必得之”,“以自快足于己”。這就稱為“自謙”,就是“自慊(qiI)”,這也就是自我內心的滿足。因此君子必須要“慎獨”。
5.誠意起到貫穿與主導的作用。如王陽明說:“《大學》功夫即是明明德,明明德只是個誠意,誠意的功夫只是格物致知。若以誠意為主去用格物致知,即功夫始有下落,即為善去惡,無非是誠意的事。”(王陽明《傳習錄》卷上)誠意是正心的前提,他又說:“意無不誠,而心可正矣。”(《大學問》)他還說:“欲誠意,則隨意所在,某事而格之,去其人欲而歸于天理,則良知之在此事者,無蔽而得致矣。此便是誠意功夫。”(《傳習錄》下)
從上面所說,我們也就可以理解明代王陽明為什么說《大學》之道誠意而已矣,明代李卓吾為什么評價“誠意”最為《大學》樞要。
二、“慎獨”的精義
欲正其心,便需先誠意;而誠意的下手功夫便是慎獨,所以《大學》此段又反復說“慎獨”。
1.“慎獨”,最早就出自《大學》、《中庸》。《大學》反復說:“故君子必慎其獨也。”《中庸》也說:“故君子必慎其獨也。”由此“慎獨”這一理念,在中國的傳統文化中,特別在儒家那里得到了足夠的重視與張揚。什么叫“慎獨”?這就是說一個人在獨處獨知的時候,謹慎不茍。在沒有其他人注視、監督、覺察的情況下,自己要謹慎行為,符合道德標準。如東漢鄭玄注:“慎獨者,慎其閑居之所為。”(《禮記鄭注》)宋明理學家把“慎獨”作為自我修養的方法。朱熹就說:“獨者,人所不知而己所獨知之地也。”(《中庸章句》)“慎獨”,一言蔽之就是在獨處獨知之地要戒慎。人們都有一種體會,一個人在眾目睽睽之下,與一個人獨處獨知是不一樣的。在眾目睽睽之下,人的行為要受到很多外界因素的影響,要考慮公共的準則、道德規范。然而一個人獨處的時候,是在寬松的環境下,有了充分的自由度,因此往往也就放松了對自己的要求。
2.小人不慎獨的所作所為。《大學》還列舉了非君子的小人一類人物,對他們進行不能慎獨的刻畫,可謂入木三分。這段生動的文字,就像是對“小人閑居的錄像”了。第一個鏡頭,是“小人閑居為不善,無所不至”,是在無監督之下的不善之心的泛濫,欲望的成災,于是起“不善”之念,干“不善”之事,做“不善”之人,且“無所不至”。這種情況在每一個時代都有。第二個鏡頭,是一旦“見君子而后厭然,其不善而著其善”。面對君子,小人會掩藏、偽裝,掩蓋那些不善的,而顯露那些自以為善的,欲遮君子耳目。這句話真是把小人的形象描繪得栩栩如生!第三個鏡頭,“人之視己,如見其肺肝然,則何益矣”!是他人之視自己,卻能明察地如洞見心肺肝臟一樣,則掩藏有何益處呢!最后歸納說,“此謂誠于中,形于外,故君子必慎其獨也”。這是說真誠在心中,就會顯形在外的,當然反過來說內心若存有不真誠,也會彰顯在外的,故君子必慎其獨也。
3.經典再說“慎獨”。《中庸》也說:“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懼乎其所不聞。莫見乎隱,莫顯乎微,故君子慎其獨也。”因此君子在那些看不到的地方也要自我戒慎,在那些聽不到的地方也要自我恐懼。越是隱秘的越是容易顯露,越是細微的越是容易顯現,因此君子要慎其獨。朱熹說:“言幽暗之中,細微之事,跡雖未形而幾則已動,人雖不知而己獨知之,則是天下之事無有著見明顯而過于此者。是以君子既常戒懼,而于此尤加謹焉,所以遏人欲于將萌,而不使其潛滋暗長于隱微之中,以其離道之遠也。”(《中庸章句》)這是說,在幽暗中,細微之事,跡象雖還未形成,但是那種“幾”,即事情的苗頭或預兆則已萌動了。他人雖不知曉,而自己已經獨知之,那么天下之事無有昭著彰顯而能超過于此的。因此君子既要常常戒懼,而于此獨處獨知之時,尤其要更加謹慎。以此來遏制將要萌發的欲望,而不使它潛滋暗長在隱微之中,因其離道遠啊。朱熹還說:獨者,“不睹之睹,不聞之聞也”,“莫見乎隱,莫顯乎微,是就此不睹不聞之中提起善惡之幾而言,故君子慎其獨也”。(《答張敬夫》)不要以為“不睹”之中真是“無睹”,相反要戒懼“有睹”;不要以為“不聞”之中真是“無聞”,相反要戒懼“有聞”,因此既有“不睹之睹,不聞之聞也”之言,又有“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的諺語廣為流傳,此真一針見血!再說,沒有比隱蔽的事情更易顯現出來了,沒有比微小的事情更易彰顯出來了,“故君子慎其獨也”。宋明理學就把“慎獨”作為自我修養的方法。
4.為什么
《大學》這一段文字連續兩次說“故君子必慎其獨也”?魏源說:“兩言 慎獨 ,前謂初學立志入道之人,當無負此知;后謂小人不慎獨之弊,以警志道不終之士,尤宜愧此獨知也。”(《大學古本發微》)此后《大學》又回歸于“誠其意”,說者大都認為慎獨是誠意的下手功夫。《大學》:“曾子曰:“十目所視,十手所指,其嚴乎!富潤屋,德潤身,心廣體胖,故君子必誠其意。”魏源亦有評:“曾子 十目所視,十手所指 ,皆自獨知中見之。獨知中之森嚴如此;潤身之德,廣胖之樂,皆從此出。所謂敬則誠,誠則天也。 發憤忘食,樂以忘憂。 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戚戚。 人亦何樂而不為?作德之心逸,日休而甘為。作偽之心勞,日拙哉?”在獨處獨知中,曾子形象地告誡人們,這時就像有“十目”、其實是有很多的眼睛在監視你,就像有“十手”、其實是有很多的手在指著你。“十目所視,十手所指,其嚴乎!”用今天的情狀來比擬,那么就好像有許許多多的安裝在隱蔽處的“探頭”,正在嚴密地監視著你,那些“全程監控錄像設備”正在暗中拍攝下你的一舉一動!因此一個人的言行,總有許多人在監察著,千萬不可不謹慎。最后說,財富可以潤飾房屋,道德可以潤飾身心,心胸寬廣就身體安泰,故君子必誠其意。“慎獨”是一種理念,也是一種實踐,尤其需要實踐的功夫。“功夫”是指本領與造詣。“慎獨”須修煉,須有本領,須有所造詣,這就是慎獨功夫。這是自己謹慎獨處進行品行修煉的功夫,而不再僅僅是認識的問題了。“慎獨”是人立足于人世的一種必具的智慧。
荀子論“誠”與“慎獨”
《荀子·不茍》也論述了“誠”與“慎獨”,且見解精湛。荀子認為“誠”既是養心修身的根本原則,也是大自然運行和變化的規律。君子養心莫善于誠,致誠則無他事矣。唯仁之為守,唯義之為行。誠心守仁則形,形則神,神則能化矣。誠心行義則理,理則明,明則能變矣。變化代興,謂之天德。天不言,而人推高焉;地不言,而人推厚焉;四時不言,而百姓期焉;夫此有常,以至其誠者也。君子至德,默然而喻,未施而親,不怒而威,夫此順命以慎其獨者也。善之為道者,不誠則不獨,不獨則不形,不形則雖作于心,見于色,出于言,民猶若未從也;雖從必疑。天地為大矣,不誠則不能化萬物。圣人為知矣,不誠則不能化萬民。父子為親矣,不誠則疏。君上為尊矣,不誠則卑。夫誠者,君子之所守也,而政事之本也。唯所居以其類至,操之則得之,舍之則失之。操而得之則輕,輕則獨行,獨行而不舍,則濟矣。濟而材盡,長遷而不反其初,則化矣。
《荀子》一書共有32篇,第一篇是《勸學》,可見“學”是人生最首要的事情。第二篇是《修身》,修身設置在其次,也表明人生修身的極其重要性。第三篇就是《不茍》,這是說人的行為道德的準則,亦然見其重要地位。《不茍》中的這一名段,說了幾層意思。
一、修身養心最要者是“誠”
1.“君子養心莫善于誠”。誠,是君子修養身心的最善者,沒有比這更善的了。“致誠”,即能達到誠,則修養身心也就不再需要其他的辦法了,所以說“致誠則無他事矣”。可見“誠”在修養身心中的重要、必要、首要。
2.“誠心守仁,誠心行義”。要誠心守仁行義,“唯仁之為守,唯義之為行”。先說“誠心守仁則形”,仁義就會顯形在言行中;“形則神”,進而就會超凡出俗;“神則能化矣”,超凡出俗就會使得事物轉化了。再說,“誠心行義則理”,就會辦事有條理,守規則;“理則明”,如此就明白;“明則能變矣”,明白了就會使事物轉變。“變”與“化”相互交替出現,就謂之“天德”,即是符合自然的變化規律。誠心守仁,誠心行義,就會帶來許多的效益。
3.從天地四時感悟“誠”。“變化代興,謂之天德 夫此有常,以至其誠者也。”天地雖然不言說,但是人們推崇天高地厚;四季雖然不言說,但是人們會預知變化。這是因為自然“有常”,即有規律;“以至其誠者也”,而已經達到了誠的境界。“天之道”有“誠”,“人之道”也有“誠”,但是不同的。“人之道”要通過“思誠”、“至誠”、“誠之”的克己自律的修養而達到“天之道”的“誠”的道德境界。
4.君子順命慎獨。“君子至德”,君子有崇高的品德。“默然而喻,未施而親,不怒而威”,君子雖默然不言但能使人明白,雖未施恩但使人親近,雖不發怒但自有威嚴。“夫此順命以慎其獨者也”,這就是遵順天命,即自然規律,而能慎獨地守仁行義的緣故。
二、從反面論說君子之“誠”
1.“不誠”的連鎖反應。“善之為道者”,必定知道“不誠則不獨,不獨則不形,不形則雖作于心,見于色,出于言,民猶若未從也;雖從必疑”。由于“不誠”就會“不獨”,即是不專心于守仁行義;如此則“不形”,在言行上不會顯形出仁義來;由此則“雖作于心,見于色,出于言”,但是“民猶若未從也;雖從必疑”。百姓就不會相信你、服從你、跟從你,即使表面上跟從你,心里卻充滿懷疑。
2.“不誠”的后果。先說天地“不誠”,那么不能化育萬物;“天地為大矣,不誠則不能化萬物”。次說圣人“不誠”,那么不能化育萬民;“圣人為知矣,不誠則不能化萬民”。再說父子“不誠”,那么就疏遠;“父子為親矣,不誠則疏”。最后說君上不誠,那么就不能高貴而成為卑下了;“君上為尊矣,不誠則卑”。
三、再次凸出“誠”的價值
1.“夫誠者,君子之所守也,而政事之本也”。君子要守住誠,這是為政之根本,所以這是守住根本的做法,君子要務本,本立則道生。
2.“唯所居以其類至”,唯有用固有的規律類推至于同類中去,那么能操之就會得之,若舍之就會失之。
3.“操而得之則輕”,操之得之就會顯得輕松。“輕則獨行”,輕松就會專注推行仁義。如此“獨行而不舍,則濟矣”,精進而不舍棄的話,就能成功了。
4.“濟而材盡,長遷而不反其初,則化矣”。成功而才能盡其用,經過長期的變遷卻不再返回當初,那么就是變化了。
荀子說“誠”、“慎獨”,說得很深刻,細細思量一番,或可以領悟很多的東西。
曾國藩與“慎獨”智慧
曾國藩曾在家訓里提出四條修養之道,作為自己“老年用自警惕,以補昔歲之愆(qiQn,過錯),并令二子各自勖(xZ,勉勵、勉力)勉,每夜以此四條相課,每月終以此四條相稽(考核),仍寄諸任共守,以期有成焉”。此四條,一是“慎獨則心安”,二是“主敬則身強”,三是“求仁則人悅”,四是“習勞則神欽”。(《曾國藩家訓》,內蒙古出版社)在第一條中,曾國藩論說了“慎獨”的重要與必要。曾國藩說:
一曰慎獨則心安。自修之道,莫難于養心。心既知有善知有惡,而不能實用其力,以為善去惡,則謂之自欺。方寸之自欺與否,蓋他人所不及知,而己獨知之。故《大學》之《誠意》章,兩言“慎獨”。果能“好善如好好色,惡惡如惡惡臭”,力去人欲,以存天理,則《大學》之所謂“自謙”,《中庸》之所謂“戒慎恐懼”,皆能切實行之。即曾子之所謂“自反而縮”,孟子所謂“仰不愧,俯不怍”,所謂“養心莫善于寡欲”,皆不外乎是。故能“慎獨”,則內省不疚,可以對天地,質鬼神,斷無“行有不慊,于心則餒”之時。人無一內愧之事,則天君泰然,此心常快足寬平,是人生第一自強,第一尋樂之方,守身之先務也。這里曾國藩說,慎獨就會心安。自我修養之道,沒有比養心更難得了。心里既已知曉有善,也知曉有惡,然而不能實實在在使用自己的力量,以此來為善去惡,那么就稱為是自欺。方寸之心的自欺與否,大概是他人所不及知曉的,然而自己獨自知曉。所以《大學》之《誠意》章,兩次說到“慎獨”。曾國藩又說,果真能“好善如好好色,惡惡如惡惡臭”,用力除去人欲,以存天理,那么《大學》所謂的“自謙(qiI,通 慊 )”,《中庸》之所謂“戒慎恐懼”,皆能切實踐行了。即如曾子所謂的“自反而縮”,孟子所謂的“仰不愧,俯不怍”,所謂“養心莫善于寡欲”,皆不外乎這道理。這里要插進來解釋一下,什么叫“自反而縮”?《孟子·公孫丑上》:“昔者曾子謂子襄,曰: 子好勇乎? 吾嘗聞大勇于夫子矣:自反而不縮,雖褐寬博,吾不惴焉;自反而縮,雖千萬人,吾往矣。”這里的“自反”,是反躬自問的意思,如《禮記·學記》:“知不足,然后能自反也。”“縮”,就是正義、正直的意思。趙岐注:“縮,義也”。“自省有義,雖敵家千萬人,我直往突之。”又孔穎達《禮記正義》:“縮,直也。”曾子對子襄說,我曾經從孔夫子那里聽說大勇的含義:反躬自問,正義不在我一方,對方雖是卑賤的人,我也不去驚嚇他;反躬自問,正義在我一方,雖面對千萬人,我也勇往直前。曾國藩又說,故能“慎獨”,則內省不疚,可以面對天地,面質鬼神,斷無“行有不慊,于心則餒”之時。人無一內心愧疚之事,則天君泰然。天君什么意思?即心,古人謂心為思維器官,稱心為天君。如《荀子·天論》:“心居中虛,以治五官,夫是之謂天君。”再說,心里泰然,心就常常會快足寬平。慎獨,是人生第一自強、第一尋樂的方法,是守身的最先要務。曾國藩此論有四點可說。
一是,這里不僅表明曾國藩對儒家“慎獨”理念有明晰與深刻的理解,且已是融會貫通,并表述得極其精警到位。試看一句“皆不外乎是”,就說明他對《論語》、《大學》、《中庸》、曾子、孟子等所論已經了然于胸了。
二是,可貴的是去實行、踐行、強行,且求止于至善,他直到老年還用此來自我警惕,以補救過去歲月中的過錯。
三是,嚴格命令兩個兒子各自勖勉,每夜以此四條相課,即是互相督促完成這些修養內容。“慎獨”等四條,成了父子共同修身的必修功課了。不僅如此,每月終,還要以此四條相互考核。這里有任務,且有落實,還要考核,真是一絲不茍。
四是,修身是通向人生的成功之路。修身的益處,是內心能快樂,天君能泰然,如此百體從令,若精神枯索,則百病入侵。心靈能夠快樂、滿足、寬心、平和,這是人生第一個能自強,能尋樂的方法,這是守身的先務。由此而進,才可以去齊家,治國,平天下。“仍寄諸任共守,以期有成焉”,最終目的是冀望諸位人生有成。
“慎獨”,是在獨處獨知中謹慎不茍。這確實是自我修養的良方,如宋明理學就把“慎獨”作為自我修養的方法,此后曾國藩也如此,而令許多人尊服他。對于今人來說,“慎獨”仍然很重要。這當然需要借鑒,還需要功夫、定力。
慎獨之智:王陽明·梁啟超
梁啟超在《新民說》中有一節專門說到了新民的“慎獨”問題,他引用了王陽明的“慎獨”說,并加以自己的機智的評論與闡發。如果把王(陽明)、梁(啟超)論“慎獨”的智慧聯系起來覽讀一回,且繹思一番,煞有意思。這里也略為解讀之。
1.為什么要“慎獨”?如梁啟超說:“志既立,勇既鼓,而吾所受于數千年來社會之熏染,與夫吾未志道以前所自造之結習,猶盤伏于吾腦識中,而時時竊發,非持一簡易之法以節制之涵養之,不能保其無中變也。若是者唯,其惟慎獨乎。”意思是,雖然一個人確立了志向,也有了一種進取的勇猛,但是要實現這種遠大志向,還需要慎獨。這是因為要清除掉自身積習下來的不良的東西,此既有來自社會環境的“熏染”,也有來自先前自我的“結習”。這些東西潛伏在頭腦中,時時蠢蠢欲動,而阻礙人們的精進,改變人們的志趣。慎獨,就是一個“簡易之法”,以此來“節制之涵養之”,可保證其不在進途中改弦易轍。
2.什么是“慎獨”?王陽明在一次問答時,有這樣的對話:或問:“近來工夫稍知頭腦,然難尋個穩當處。”王陽明說:“只是致知。”曰:“如何致?”王陽明說:“一點良知,是爾自家的準則,爾意志著處,他是便知是,非便知非,更瞞他一些不得,爾只不要欺他,實實落落依著他做去,善便存,惡便去,何等穩當。”梁啟超評論:“此真一針見血之言哉!實則《大學》 所謂誠其意者,毋自欺也 ,二語已直捷指點無余蘊矣 。”梁啟超認為王陽明這段話于“慎獨”一詞雖然解釋得貼切周至,但《大學》“所謂誠其意者,毋自欺也”一語解釋得更簡捷明了。王陽明門下錢緒山又引申之,曰:“識得良知是一個頭腦,雖在千百人中,工夫只在一念微處,雖獨居冥坐,工夫亦只在一念微處。”梁啟超又評論:“故以良知為本體,以為慎獨為致之之功,此在泰東之姚江,泰西之康德,前后百余年間,桴(fK,鼓槌)鼓相應,若合符節。斯所謂東海西海有圣人,此心同,此理同,而求道之方,片言居要,徹上徹下,真我輩所終身由之,而不能盡者也。”
3.想要慎獨,如何著手呢?或認為雖欲從之而末由者,何也?王陽明說:“以道之變動不居,縱橫顛倒,皆可推之而通。世之儒者,各就其一偏之見,而又文飾之。其為習熟既足以自信,而條目足以自安,以是誑己誑人,終車沒溺而不悟。非誠有求為圣人之志者,莫能得其受病之源,而發其神奸(指奸詐狡猾的人)所攸伏也。”王陽明又說:“以某之不肖,蓋亦嘗陷溺其間者有年,賴天之所靈。偶誤良知,乃悔其向之所為者,固包藏禍機,作偽于外,而心勞日拙者也。十余年來,雖痛自洗惕創艾,而病根深痼,萌蘗時生。”王陽明的這番話頗感動人,當然也感動了梁啟超。梁啟超說:“夫以子王子(即指王陽明)之學,高尚純美,優入圣域,而自敘得力,猶曰 包藏禍機,作偽于外 ,猶曰 病根深痼,萌蘗時生 ,然則我輩之未嘗問道、未嘗志道、未嘗學道者,其神奸之所由伏,寧有底極耶?”
4.晚明與清末時期的不良風氣的揭示。梁啟超說,王陽明去世以后,他的“微言漸湮,浙中一派提挈本體過重,迨于晚明不勝其弊。而劉蕺(jP)山乃復單標 慎獨 以救王學末流,實則不過以真王學矯偽王學。其拳拳服膺者,始終仍此一義,更無他也”。劉蕺山,就是劉宗周。梁啟超又說:“今日學界之受毒,其原因與晚明不同,而猖狂且十倍。其在晚明,滿街皆是圣人,而酒色財氣不礙菩提路。其在今日,滿街皆是志士,而酒色財氣之外,更加以陰險反覆奸黠(xiW,聰明而狡猾)涼薄,而視為英雄所當然。晚明之所以猖狂者,以竊子王子直捷簡易之訓以為護符也。今日所以猖狂者,則竊通行之愛國忘身自由平等諸口頭禪以為護符也。故有恥為君子者,無恥為小人者,明目張膽以作小人,然且天下莫得而非之,且相率以互相崇拜,以為天下所賦與我之權當如是也。”
5.梁啟超論西方祈禱之“慎獨”法。梁啟超說:“昔吾常謂景教為泰西德育之源泉。其作用何在?曰在祈禱。祈禱者,非希福之謂也。晨起而祈焉,晝餐而祈焉,夕寢而祈焉。來復乃合稠眾而祈焉。其祈也,則必收視返聽,清其心以對越于神明,又必舉其本日中所行之事所發之念,而一繹之。其在平時,容或厭然其不善而著其善,其在祈禱之頃,則以為全知全能之上帝,無所售其欺也。故正直純潔之思想,不期而自來,于涵養、省察、克治三者之功,皆最有助力。此則普通之慎獨法也。日日如是,則個人之德漸進;人人如是,則社會之德漸進。所謂泰西文明之精神者,在是而已。”
6.梁啟超論中西“慎獨”是相通的。梁啟超說:“《詩》曰: 上帝臨汝,無貳爾心。 又曰: 相在爾室,尚不愧于屋漏。 東西之教,寧有異耶?”梁啟超又說:“要之千圣萬哲之所以度人者,語上語下,雖有差別;頓法漸法,雖有異同,若夫本原之地,一以貫之,舍慎獨外,無他法門矣。”梁啟超又反詰:“此寧得曰某也欲為英雄,某也欲為迂士,而趨舍因之異路耶?諺曰: 英雄欺人。 欺人之英雄,容或有之,自欺之英雄,則吾未之前聞也。”王陽明說:“去山中賊易,去心中賊難。”梁啟超則接著說:“吾儕(chWi,同輩、同類人)自命志士者,而皆有神奸伏于胸中而不能自克,則一國之神奸,永伏于國中而末由相克,其亦宜矣。”讀讀王陽明、梁啟超的論說,再細細琢磨一番,對于“慎獨”之說的理解又會加深一層了。
楊震:慎獨·齊家·治國
說到《大學》的“慎獨”,漢代楊震的故事是一個很好的案例,值得向今人一說。楊震不僅自己“慎獨”,而且以“慎獨”來齊家,以“慎獨”為政,使他們的家庭成了“東京名族”,并綿延了四百多年。一、慎獨:天知,神知,我知,子知楊震(? 124),東漢弘農華陰(今屬陜西)人,字伯起。年少時候好學,明經博覽,無不窮究,被人們贊譽為“關西孔子楊伯起”。50歲時才出仕州郡。當時大將軍鄧騭聞其賢而征召之,推舉其為茂才。后經四次遷升,歷任荊州刺史、東萊郡太守。楊震赴東萊郡上任的時候,途經昌邑(按,或說昌邑古城在今濟寧市金鄉縣西北)。身為昌邑令的王密,是他當年舉薦的荊州秀才。為了感謝楊震的舉薦,在夜深人靜之時,王密“至夜懷金十斤以遺震”,登門將白銀十斤贈送給楊震。楊震說:“故人知君,君不知故人,何也?”老朋友了解你,你卻不了解老朋友,這是為什么?王密說:“暮夜無知者!”楊震說:“天知,神知,我知,子知。何謂無知?”“子知”,就是你知的意思。王密“愧而出”。深夜,至交來贈“金十斤”,而且對方也并沒有表露出再有求于他的意向,僅僅是感謝當年舉薦之恩回報,但是楊震堅決地拒絕了。特別是,針對“暮夜無知者”的說辭,楊震極其清醒地回答:“天知,神知,我知,子知,何謂無知?”雖是深夜兩人的事情,但是并非真的只有“我知”、“子知”,而是還有“天知”、“神知”,有上天在監督,有神靈在監視。因此所有“兩知”的事情,并非真的只是“兩知”,而是“四知”。這并非是一種對“天”、“神”的迷信,而實質上是要告誡自己和他人應常懷一顆敬畏之心,敬畏王朝的尊嚴威信、敬畏百姓的利益希望、敬畏個人的道德操守。一個人有此敬畏之心,面對著這些高懸的鏡子,還能不“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此“四知”,成為鞭策人們“慎獨”的箴言。楊震這一做法,成為流傳千年的佳話。
二、楊震終生:慎獨與誠正
楊震后來轉涿(zhuD)郡太守,“性公廉,不受私謁。子孫常蔬食步行,故舊長者或欲令為開產業,震不肯,曰: 使后世稱為清白吏子孫,以此遺之,不亦厚乎? ”(《后漢書·楊震傳》)楊震不肯接受他人的勸告開拓生財治產業的門路。他說,讓后世稱為清白官吏的子孫,把這些作為財產留傳給他們,不是太厚重了嗎?他寧可讓子孫過艱苦的日子,也不為他們謀求積聚財富。這可以看到楊震的高風亮節。楊震還擔任過太仆、太常、司徒、太尉等職。安帝的乳母王圣以及中常侍樊豐等貪侈驕橫,他多次上疏切諫。皇帝之舅耿寶欲把自己的親近推薦給楊震,他均不從命。后因樊豐等人誣陷而被罷官,遣歸本郡,行至長安城西幾陽亭時,楊震憤恨地飲鴆自殺,時年七十余。在自殺前,他還慷慨地對諸子與門人說了一番話:“死者,士之常分。吾蒙恩居上司,疾奸臣狡猾而不能誅,惡嬖(bS,受寵愛)女傾亂而不能禁,何面目復見日月!身死之日,以雜木為棺,布單被裁足蓋形,勿歸冢次(指就地埋葬),勿設祭祠。”我們從這里又可以看到楊震的慎獨、誠正、自勵、剛直不阿,此作為千古美談在流傳著。同時,楊震被誣陷而自殺的結局,也深刻告訴人們,反腐反貪的斗爭是很艱巨的,有時付出的代價是很大的。但是楊震的那種精神是可歌可泣的,永遠鐫刻在歷史的豐碑上。而且因為楊震如此慎獨,又如此傳遞著家風,因此他真正實現了“齊家”的愿望,還對國家的治理作出了貢獻。
三、世家:修、齊、治、平
楊震生有好幾個兒子,正因為有其父的“慎獨”榜樣,且遵循了其父的諄諄教導,而子孫世代能任高官,楊家成為東漢有名的世家大族。楊震的長子楊牧為汝南郡富波相,長孫楊奇在漢靈帝時任侍中。靈帝曾經問楊奇:“我和漢桓帝相比怎樣?”靈帝當然希望能聽到一些好話,歌功頌德一下。但是耿直的楊奇卻說:“陛下之于桓帝,亦猶虞舜比德唐堯。”這話中之話是,上古唐堯的德行不是虞舜所能比的,你靈帝的德行也比不了桓帝。靈帝聽了當然不高興,說了這樣的話:“卿強項,真楊震子孫!”后來出為汝南太守。楊震還有個小兒子叫楊奉,“篤志博聞”,能傳世家業。楊奉之子楊敷早死,他的兒子名叫楊眾,“亦傳先業”,曾累遷為御史中丞、侍中等。且看楊震的另外一個兒子楊秉這一脈:楊震 子楊秉 孫楊賜 曾孫楊彪 玄孫楊修。楊震有一個兒子叫楊秉,“少傳父業,兼明《京氏易》,博通書傳,常隱居教授”。四十歲才應召為官。他深承其父之風,耿直忠誠,每當朝廷政事有過失時,他都會竭盡忠誠地進行勸諫。他擔任刺史、二千石之職,總是“計日受俸,余祿不入私門,故吏赍(jO,攜帶、送物給人)錢百萬遺之,閉門不受,以廉潔稱”。楊秉生性不喝酒,其妻早死,也不再復娶,因而在當時以正直純潔為人稱道。他的“三不惑”說很有名:“我有三不惑:酒,色,財也。”楊秉的兒子楊賜,也是“少傳家學,篤志博聞。常退居隱約,教授門徒”,后拜為太尉,封臨晉侯。楊賜的兒子楊彪,“少傳家學,初舉為孝廉”,后以“博習舊聞”著稱,任為議郎、侍中、京兆尹。光和年間,黃門令王甫派自己的門生在郡界霸占了官府的財產計價為七千余萬,楊彪揭發了這一奸謀,并告到司隸那里。最后審理此案,并奏請朝廷誅殺了王甫。天下百姓對此無不歡心。楊彪在漢獻帝時官至太常。我們熟悉的楊修就是楊彪的兒子。楊修“好學,有俊才,為丞相曹操主簿,用事曹氏”。但是后來的故事是,曹操一因妒忌他的才能超過自己,二因楊修是袁術之甥,害怕他成為政治上的后患,于是殺害了他。后來曹操見到楊彪,問:“您為什么瘦弱得如此厲害?”楊彪回答說:“愧無日先見之明,猶懷老牛舐犢之愛。”曹操聽了,臉上為之變色。此中有個典故是:漢代金日有子二人,為武帝所愛,以為弄兒,即是供狎弄的童子。其后弄兒長大,不謹,自殿下與宮人戲,金日適見之,惡其淫亂,遂殺弄兒。
四、綿延四百年的典范
從楊震家的家史來看,其八世祖是楊喜,因為追殺項羽有功,在漢高祖劉邦時封為赤泉侯。高祖楊敞,漢昭帝時為丞相,封安平侯。父親楊寶,學習歐陽《尚書》,終生隱居教授,征召不仕。光武帝曾贊賞其義節而征召,但因老病沒有到任。如此至于楊震,再至于曾孫楊彪時曹丕稱帝代漢,楊家作為漢代著名的大家族,一直綿延了四百多年。《后漢書·楊震列傳》說:“自震至彪,四世太尉,德業相繼,與袁氏俱為東京名族云。”但是,如《華嶠書》所說:“東京楊氏、袁氏,累世宰相,為漢名族。然袁氏車馬衣服極為奢僭;能守家風,為世所貴,不及楊氏也。”《后漢書》還有“贊”曰:“楊氏載德,仍世柱國。震畏 四知 ,秉去 三惑 。賜亦無諱,彪誠匪忒(tI,差錯)。修雖才子,渝我淳則。”這是說,楊氏有德,世代為國家的棟梁之材。楊震畏懼“四知”,楊秉除去“三惑”。楊賜也沒有可忌諱的,楊彪確實沒有過失。楊修雖為才子,但是改變了楊氏淳樸的家庭準則。此話可以深味之:前有楊震的“四知”之畏,是一種“慎獨”的智慧與功夫;后有楊秉的“三惑”之說,也是“慎獨”的功夫與智慧。此可謂千古傳世之論。又惟其“慎獨”,且世代傳遞著“慎獨”,由此“齊家”,“齊”出了一個能夠四百年綿延的大家族。不僅“慎獨”而“家齊”,且又進而為國家治理作出貢獻。這些都成為以后歷代慎獨、修身、正心、齊家、治國的一面值得借鑒的明鏡。當然,楊修雖有才學,但一旦不“慎獨”了,不按照楊氏家族的好家風去行事處世了,就招來了殺身之禍。這同樣也是一面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