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歡孩子,所以無論是在國內還是在美國,總有很多媽媽把孩子們送來和兒子一起玩。她們說給我添麻煩了,其實我也能從孩子們身上學到很多東西。
小時候,媽媽讓豬寶洗臉,臉盆底下印著一只小兔子,豬寶指著小兔子說,兔丫丫正在游泳,它游完泳要和我一起玩;媽媽喂豬寶吃藥,豬寶看著窗外說,我待會兒要給太陽打針、給太陽吃藥,讓它哇哇哭;豬寶高高地拿著一把湯勺仔細端詳,然后做推車狀說,超市小推車; 一陣風吹來,豬寶說樹葉動了,風能把小狗笨笨、小貓咪咪吹走,也能把豬寶和媽媽吹走,但風吹不走我尿的嘩嘩,它已經黏在地上了;豬寶咬了一口餅干說,媽媽你看月亮,媽媽又咬了幾大口說,你看星星。楚人衣服上的星星、月亮、太陽,那太陽不是初升的紅日,而是黃昏時莽原上的落日,飄出了離騷、天問、九歌。媽媽早上喜歡朗讀古詩,豬寶一睜眼就玩小火車,媽媽做飯,豬寶問你怎么不唱歌了,媽媽說反正你也聽不懂,豬寶說我聽著呢。二歲的時候,回到姥姥家,認識了丫丫。如今十歲的丫丫對我說,阿姨,你送我的那本小孩畫的漫畫,特別有意思;我說作者不是小孩,是民國時期的一位教育家叫豐子愷。豐子愷說天地間最健全的心眼,只有孩子們具有,世間事物的真相,只有孩子們能最明確、最完全地見到。而藝術家其實也只是個長不大的孩子。我忽然想起第一次見到丫丫的樣子,媽媽和豬寶走到姥姥家樓下,丫丫忽然看見豬寶,問能不能和我玩一會兒?當時還很害羞的豬寶慢慢停下腳步,回頭看著丫丫,丫丫迎上去,從此開始了兩小無猜八年的友誼。現在,我看著丫丫和豬寶曾經玩耍的那個小露臺,上面已經是另一批孩子了,而豬寶和丫丫也已經長成了大姑娘、小伙子,流年暗中偷換。丫丫依偎在我懷里說,阿姨,你的書里有沒有寫我,我會不會成為名人,豬寶有沒有想我。豬寶在的時候,他們總是吵架,等我們離開了,丫丫又總是孤單地站在他們玩過的地方,仿佛在思考什么。
豬寶說媽媽,快抱住我,抱住我,我們是小火車,嗚嗚嗚開到姥姥家。生命的花園,我的財富只有光和影。中國戲曲,舞臺上什么也沒有,演員擺幾個造型,唱幾段臺詞,千山萬水便已走過。孩子們是天生的藝術家,與此類似,長板凳就搭成一個家。人間的藝術與兒童,這些與我因緣很深的小燕子似的兒童,在我心中占有與日月星辰、藝術同樣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