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農業的經營主體問題
改革以來,我國農村確立了以家庭承包經營為基礎、統分結合的雙層經營體制,這是憲法的規定,也是當今各項農村政策的基石。但30余年來,關于農業的經營主體問題始終存在著爭論,焦點主要集中在兩方面:一是家庭經營的農業是否能夠現代化,二是小規模經營的農業是否有出路。
1.關于農業的家庭經營
只要稍微了解歷史就不難發現:自奴隸社會結束以來,家庭經營就始終在人類農業史上占據著主導地位,古今中外概莫能外,而非家庭經營的農業卻只是短暫和個別的例外。農業適合家庭經營,是其產業自身特點和家庭特殊功能相吻合的結果。因此,農業家庭經營是全球性的普遍現象。我國農村改革廢除人民公社體制、使農業重歸家庭經營,是順應了客觀規律。家庭經營的農業能否現代化,這其實早已不是一個問題,實踐已經給出了明確的答案:所有實現了農業現代化的國家,無一例外都實行農業的家庭經營。
2.關于農業的經營規模
如按土地面積來衡量,各國農業的經營規模有著巨大的差異。這是由各國不同的資源稟賦、開發歷史所決定的。在城市化水平大體相當的工業化國家中,它們的農業經營規模仍然有著巨大差異。這說明,農業經營的土地規模基本是由國情決定的。
世界上的農業大體可分為兩類,一是人多地少的傳統國家農業,其代表是亞洲和西歐;另一類是人少地多的新大陸[12.88 1.66%]國家農業,其代表是南北美洲和澳洲。要求這兩類國家在農業經營的土地規模上趨于接近,大概是很難實現的目標;但這并不妨礙它們各自走出具有自身特點的農業現代化道路。
決定農業現代化的基本要素,除了土地的經營規模,還有組織的規模、市場的規模、社會化服務的規模、先進技術應用的規模,以及政府對農業支持保護的規模等,不能一講農業的規模就只想到土地。只要揚長避短、發揮自身優勢,人多地少的國家照樣也能實現農業現代化。
3.農地的流轉、集中與規模經營
近兩年社會上有一種誤解:似乎農村土地承包經營權的流轉是十七屆三中全會的決定中(2008年10月)才被允許的。事實上,早在1984年明確延長農村土地承包期的中共中央一號文件中就提出:鼓勵土地逐步向種田能手集中。此后,凡涉及農村土地的國家法律和中央文件,都總是在強調穩定農村土地承包關系的同時,允許農民依法自愿有償流轉土地承包經營權。
農地流轉與集中的前提條件,是工業化、城鎮化發展對農業勞動力和農村人口的吸納。如缺乏這樣的條件,不顧農民的意愿強制流轉和集中土地,這樣的所謂土地規模經營,便與歷史上的土地兼沒什么兩樣了。
因此,一要抓緊完成農村土地承包經營權的確權、登記、頒證,二要使工業化、城鎮化能夠穩定轉移、吸納農村人口,三要堅持依法自愿有償的原則。如此,土地的流轉、集中和規模經營就自會水到渠成、瓜熟蒂落地健康發展。
4.關鍵是提高農業的組織化程度和社會化服務水平
近年來,一些地方出現了鼓勵工商企業、社會資本長時間、大規模租賃和經營農戶承包土地的現象。這固然為農業發展帶來了資金、技術等稀缺要素,但由此引發的問題也不可忽視:如導致農地非糧化、非農化利用的加劇,相當部分農業勞動力改變了自身的業主地位成為雇工,或是不得不離開自己的承包土地外出打工等。更突出的是,農村改革成功的精髓在于使農民生產屬于他自己的農產品[21.30 1.87%],而以資本為主導的雇工農業則使農民重新回到為他人生產農產品的境地。這樣的變化對農業、農村的長期發展究竟意味著什么,顯然并不是在短時期內就能看得很清楚。
問題的實質在于:中國農業已經到了必須更換經營主體的時候嗎?日本從二戰后的土改到2009年的60多年時間中,始終不允許非農民(包括市民和工商企業)租賃農地從事農業;但2009年修改的農業法對此作了許可。筆者曾當面咨詢時任日本農林水產大臣:為何對法律做出如此修改?答案是“因日本農民的數量已降到不足國民總數的5%”。我國要達到這樣的發展階段,顯然還需要相當長的時間,因此就不能不把農戶的自主經營權和農村的社會穩定放在更為優先的地位。
對工商企業和社會資本下鄉,當然應該予以鼓勵,但現階段主要是鼓勵其到農業產前、產中、產后的各環節為農民提供服務,鼓勵其從事農產品的加工和營銷,鼓勵其去開發那些農村集體組織和農戶無力開發的閑置資源,而不鼓勵它們去與農民競爭現有耕地的經營權。
中共中央2001年18號文件曾明確提出:“不提倡工商企業長時間、大面積租賃和經營農戶承包地”,但為什么一些地方還是熱衷于此?就是因為短期見效快、比與千家萬戶的農民打交道來得省事。
但要引導數以億計規模細小、經營分散的農戶走上現代化之路,靠企業去替代它們作為經營主體顯然并不現實。因此,必須按十七屆三中全會決定的要求,下決心發展農民自己的合作組織、下決心完善農業的社會化服務體系,提高農業生產的組織化程度,把一家一戶辦不了、辦不好、辦起來不經濟的事情辦好,舍此沒有別的捷徑可走。
(此文據作者在海南“十二五”農村改革國際論壇的主旨演講整理,經作者審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