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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言小說《火把與口哨》讀后
峨嵋吹雪
>《待分類》
2022.05.13
關(guān)注
一早上我想寫的是另一篇,起名叫紅唇綠嘴說莫言。但寫了一半就累了,寫不下去接著看《晚熟的人》那個集子。看完了最后一篇,《火把與口哨》。我覺得更值得說說。
就先說吧。
看到最后,不由人不傷心,因為吹口哨的人死了,燃火把的人也死了,吹口哨的人和燃火把的人生的兩個孩子都死了。一個是被狼吃了,一個是因為狼吃了弟弟最后服毒自殺了。
假如說吹口哨的人死得轟轟烈烈,但那是井下瓦斯爆炸,不見現(xiàn)場。燃火把的人死,就死得安安靜靜,安葬了吹口哨的人——那是她的丈夫;安葬了兩個孩子,盡管被狼吃的孩子只剩下兩只小鞋和衣服碎片。為被狼吃的孩子報了仇,燃起火把沖入狼窟,掄起斧子劈死了大狼、小狼一窩狼。然后就回家臥床不起,人叫不理,心先死,身相隨。
這真的是悲劇!讀來令人悲憤。
我不知道作者在寫作時會否悲泣,至少我這個讀者讀著讀著不由得泣不成聲。
慘!
還是看看作者怎么描寫場景吧。
三嬸臉色蒼白,目光直直的,讓我瘆得慌,我真怕三嬸瘋了。到了煤礦,一個副礦長接待了我們,簡單地說了三叔遇難的過程。瓦斯爆炸,三叔工作的那個掌子面上有二十多個人,一個也沒上來。大爆炸……副礦長說,小高是個好同志,是我們文藝骨干,口哨吹得出神人化,口琴吹得也好,還會吹笛子,工會主任插嘴說,我們正準備把他抽調(diào)到礦山毛澤東思想宣傳隊,沒想到出了這事。礦長摸出手絹擦眼睛。我們很悲痛,很惋惜……我想見見人,三嬸道。……大爆炸,幾百米巷道都塌了,而且,瓦斯?jié)舛确浅8摺V長為難地說。……我想見見人……三嬸道。工會主任說:大嫂,瓦斯爆炸后又引起大火,所以……我想見見人,三嬸道。……我們給您最高額撫恤金,工會主任把一個信封遞過來。我想見見人……三嬸又喃喃了一遍,便一頭栽栽倒在地……
大悲之下,燃火把的人——三嬸只說一句話“我想見見人”。思想在其中,情感在其中,執(zhí)著在其中,心魂在其中。
再看看怎么描寫那場饑荒吧。
我三叔在車站遇到他(顧傳臚)那天,正是他從濰北勞改農(nóng)場刑滿釋放的日子。他是站在三叔面前排隊買票時突然一頭栽倒的。那時候的人都餓得本命不顧,沒人理倒地的顧傳臚。我三叔喘息著,把他拖到一張木條子釘成的長椅上。他歪頭吐出一些綠水,就像螞蚱吐出的綠水一樣的顏色一樣的味道。三叔說,我知道他是餓的,給他點吃的他就活了,不給他吃他就死了。三叔說,我的包里有兩個黑面饅頭,那是我勒緊褲腰帶省出來想帶回家給俺娘吃的。我不敢看老頭那灰暗的眼神,我猶豫著,眼前晃動著老娘瘦得皮包骨的面孔。最后我還是悄悄地將手伸進包里,掐下了一半饅頭,遞給那老人。三叔說那饅頭的香味突然地揮發(fā)出來,把候車廳里饑腸轆轆的人們的目光一下子吸引了過來。顧傳臚得到饅頭,幾口就吞了下去。這時,一個帶著兩個孩子的婦女撲通跪在了三叔的面前,涕淚橫流地說:同志,同志,給這倆孩子一口吃的吧,他們已經(jīng)三天沒吃東西了。三叔說那兩個孩子其狀之慘,實在令人不敢正視。三叔把那半個饅頭摸出來,分成兩半,給了那兩個孩子。這時,更多的人圍了上來。三叔慌忙站起來說對不起大家了,我只有一個饅頭了,這是我省出來回家孝敬俺娘的。一個滿頭亂發(fā)的中年人猛地把三叔的書包奪過去,轉(zhuǎn)身就跑,一邊跑一邊把饅頭摸出來,順手把書包扔在地上。三叔在后邊緊緊追趕,那人一邊跑一邊往嘴里塞饅頭。三叔說等他從后邊抓住那人的肩膀時,那人已經(jīng)把饅頭全都塞到了嘴里。他的口腔撐得合不攏,他的眼睛噎得翻了白。三叔在他背后拍了一掌,那人將饅頭咳出來,但緊接著又抓起來往嘴里塞。三叔嘆口氣,便松了手。三叔回到候車室,顧傳臚已經(jīng)坐了起來。那女人將書包撿起來遞給三叔,眼淚汪汪地說:大兄弟,你真是個善人哪!
這一段,僅僅這一段,寥寥幾百字,就寫出了一段歷史。餓死人的歷史,悲慘的歷史。餓殍在地?zé)o人理會,為了一口吃的跪地乞求,為了一口吃的動手瘋搶,搶到一口是一口。得一口生,不得一口則死。用半只饅頭就可以成就一個善人。
就像我上篇文字所說,文字在莫言的筆下有生命,會說會笑會哭會鬧,會將歷史展示給你看。
《紅唇綠嘴》也值得說。下次說。
2022
年
5
月
13
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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