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品
攝影讀書會
帶你走進“攝影出版”的世界
編者的話
有這樣一種說法:攝影師不應該說太多,照片自己會說話。這話沒問題,因為現在確實很多攝影師賦予太多照片本身沒有的意義話語。不過,攝影創作是攝影師個人經歷和感悟的凝結,能拍出好照片的人往往能說出許多作品背后的故事。攝影師能說也常見,但可以把“說”恰如其分地“寫”出來的攝影師并不多,那是將“看”與“說”沉淀下來的文字掌控力。
《不銹時光》便是這樣一本聚合攝影師“看”“說”“寫”能力的圖文書,任曙林以自傳的形式,通過自己的個人經歷談攝影。書中不僅呈現了任曙林四十余年攝影創作生涯中的12部作品,從外觀(對中學生、礦區勞動者、798藝術區等群體和地域的觀察),到內照(對父母妻兒的日常記錄);還收錄其大量的自拍照和家庭照,早期參加星期五沙龍、四月影會等重要攝影活動的相關照片,這些照片與那些生動細膩且充滿細節的文章和圖說一起訴說著他對攝影的興趣、他的攝影創作,以及攝影與時代生活的關系是如何長出來的。這樣的方式談攝影,一方面我們在閱讀他的經歷時會產生一種共鳴,回憶和總結自己的過往經歷;另一方面,攝影師的經歷也折射出半個多世紀中國社會巨變和當代中國攝影發展的豐富細節,成為我們研究攝影師個案、攝影與社會關系的重要文本。為此,《中國攝影》邀請任曙林本人來談《不銹時光》寫了什么、這本書如何形成,以及如何處理圖文關系等成書背后的故事細節。
《不銹時光》
任曙林 著
新星出版社,2018年5月
有朋友見面對我說:你寫了本自傳呀!言下之意怎么不寫寫攝影,話里話外透出一種不務正業的味道。也有朋友看到了書里有不少照片,卻是合影家庭照那種,還是覺得像自傳的配圖。
《不銹時光》醞釀了好幾年,大多數時間是在干別的,真正坐下來動筆有三次,2012、2014和2017年,每次半個多月,有時在咖啡館,有時進山在土炕邊。
《八十年代中學生》在2011年展出后,也出了本書。那陣子總有記者問我一個問題:你為什么要拍中學生?我搜腸刮肚地去回憶當年拍攝時的想法,但是他們不滿意。慢慢地我就開始想,也許大家對照片是怎么長出來的有不同看法。
作品《八十年代中學生》,北京第一七一中學教室,1985年9月 任曙林 攝
我喜歡攝影有兩個原因,一是父親在我很小的時候買了臺照相機,二是父親經常帶我去北京的玉淵潭公園,那里在上世紀60年代的時候應該還算是自然的生態。當然,父親不時會帶上照相機。
1965年夏,北京玉淵潭公園。父親喜歡莊稼,總是把我和妹妹帶到這種地方照相。記得有一次,田野里的麥子熟了,他用手搓出麥粒給我們吃。這算是原生態的食品吧。 任象賢(任曙林的父親) 攝
1966年夏,北京玉淵潭公園。玉淵潭公園有條河,它就是三里河嗎?我一直沒有考證清楚。父親喜歡它,我也喜歡它,我們在河邊照了好幾張照片。我一直認為真正的河,河岸就應該是這個樣子的。后來北京城翻天覆地的改造,但是沒有河了。 任象賢 攝
我把這段童年的時光詳細地寫在了書里。作為開篇,我想告訴大家體驗和觀察對攝影是多么重要,沒有了那些過程和方法,你的眼睛是模糊的,許多東西看不見,這對拍照片可是致命的。自然中的感受會延續到生活的各個角落,特別是在童年的時候,它會變成一種你身體里的東西,一種本能和習慣。這本是人類的天性,無奈后來被人為扼殺掉了。一些教育理念似乎也有類似的說法。攝影就是從觀看開始,沒有特別的神秘,如果看不見那些有意思的東西,說得再花哨也是自欺欺人。
1969年11月,北京景山公園。早期攝影就是玩,大家在一起,想起一出是一出。這棵古樹有年頭了,大家說起西游記花果山,按下快門自拍,我再跑回樹上去,心跳還沒平穩,所以我的像有點兒虛。 任曙林 攝
1970年9月,三里河家中。我在自拍,后面的衣柜鏡子里是妹妹。右耳朵里是雜音很大的半導體收音機在播音,左耳朵里是美妙的自拍機嗞嗞作響。 任曙林 攝
我青少年玩得非常狂野。在接觸大自然與自然的人中,不僅要進入到對方中去,也要不斷地解放自己,拆解自己,看到自己。與其說是在使用眼睛,不如說是在開發眼睛后面的能力。我在書中特別寫到了“爬野山”,甚至是不厭其煩,就是想說明心靈的滋養與訓練是攝影的基本功。
1979年6月,北京海坨山。星期五沙龍時期,狄源滄先生不時帶領我們出去走走,不一定非拍照片,滋養起一種感覺和狀態,人就不一樣了。星期五沙龍是男人的世界,我們外出從來沒有女性,一心求藝,豈能分神,那是一雙雙堅毅、求索與寧靜的眼睛。合影中有:池小寧(左四)、張嵐(左五)、李恬(左六)、狄源滄(左七)、任曙林(左十)等。 任曙林 攝
1970年代末,王志平的居室。王志平是四月影會的精神領袖,這是我的看法。這里走馬燈似的,來去了多少人,大家奔的不是這間屋,是屋里的人。狄源滄先生說過:研究中國當代攝影不能不提四月影會,談四月影會不能不提王志平。王志平 攝
人活著都是有故事的,但生命不是程式化的劇本,它的演進是什么力量在支撐與推動呢?不要一拿起照相機就認為自己是個導演了,書中的許多故事我是角色,也是旁觀者。在這兩者的來回轉換中,我看到了眼睛看不到的許多,也不斷地發現著自己。這個過程中許多都是可以拍攝的,就算不去拍照片,那許多的“影像”也會刻印到你的身體里。所以我覺得,攝影不是一個獨立存在的行為。攝影是長出來的,它需要生態,描寫生態就是在攝影了。
那年映畫廊的那日松對我說:“《八十年代中學生》應該重新出一本,但不要太多談攝影,就寫寫你的經歷。”好多年的策劃與實施配合,讓彼此都清楚這并非要去翻騰陳年的故事。我回憶著那些年的往事細節,梳理出一條眼睛與心思的漫漫路程。當我在鍵盤上敲字兒的時候,腦海里出現的都是形象。讓我欣喜的是,時常具體的東西模糊了,許多不可言說的東西出現在看不見的眼前。
1991年11月,山西陽泉礦務局。在礦區拍照使用單反相機,更需要把左眼睜開,不然一些小煤礦,橫七豎八的,隨時有安全隱患。沒有經驗的主兒,光走路都很難。拍工人,可不像在校園,要不時說上幾句。套瓷不行,要接近他們的語言,我當過工人,進入角色比較快。這哥們兒可不是對我客氣,是我說了句靠譜的話。 佚名 攝
我喜歡爬山不是為了攝影,我喜歡山里的人更不是想搞什么創作。恰恰相反,我需要不時地回到那個與我熟悉的城市有些距離的地方放下攝影,呆呆地望著天空躺在草叢中,在溫暖的秋陽里舒服地睡去。我需要與那些山民坐在土炕上有一搭無一搭地說話,窗外的狗偶爾叫喚幾聲,月亮爬上山坡,漫天的星斗無涯,面對寂靜的宇宙,我看到了另一個自己,這是平時看不到的東西。《不銹時光》中的許多故事,都是在為我的攝影準備著什么。
2008年2月,云南大姚縣。妻子的家鄉在云南,是個小縣城。縣城里有家照相館,家傳好幾代了,他們有塊背景布,畫得非常漂亮,說是1949年以前的手筆。現在的年輕人不喜歡,我說服老板掛上它,特意為妻子買了雙繡花布鞋,找來一條板凳,擺好姿勢,請老板用他的手法給我們拍下一張。
有人說攝影是拍攝看不見的東西,更有人說不是你拍照片,而是照片在拍你,這些論調對極了。人人都能看見的東西還勞苦你去拍攝嗎?!書中寫了不少歲月風雪河山樹,就是要找尋攝影生長的土壤,尋找打開第三只眼的通道,進而觸碰到攝影那獨有的時空。
說到攝影的時空,不是文字所能描述清楚的。圖文書的出現似乎就是為言說攝影而誕生。一個重要的問題也出現了:把哪些圖片放進這本書里。所謂的一些作品無疑是不夠的,因為那些東西已經走到了頂點,沒有了四下張望的空間。在這一點上,我與這本書的策劃者和編輯者那日松的看法是一致的。那日松說他想按電影的感覺和思路來編輯這本書,文字是文字,圖片是圖片,相互關聯,又彼此獨立,所有的照片串起來,就像是一部關于青春往事的電影。他還推薦我去看看侯孝賢的《悲情城市》。
作品《盡在不言中》,北京中國美術館,1977年5月 任曙林 攝
作品《這比帶兵難多了》,北京和平里,1979年7月 任曙林 攝
文字初步完成后,那日松把章節進行了重新的編排,讓這本書的敘述更具有了文學性。然后就進入到圖片編輯的階段。而我則鉆進老照片里找出幾百張舊照供這本書使用。
作品《八十年代中學生》,北京一七一中學校門口,1985年8月 任曙林 攝
作品《八十年代中學生》,北京一七一中學教室,1986年5月 任曙林 攝
編輯照片是關鍵性的環節。這非我所長,但我想試試。記得我是從第一章節開始的,弄了兩張就感到一堵墻橫在面前,無法跨越。圖片編輯這碗飯我吃不了。那日松后來告訴我,他花了一個星期的時間來挑選這本書的圖片,但編輯和設計用了將近半年時間。成書后每每翻閱,我總能發現圖片選擇的奇妙。還有圖片安放的位置與設計,它們與文字互動起來,如同一個有機體韻律清晰地滾動著。
作品《八十年代中學生》,北京一七一中學操場,雨后,1984年6月 任曙林 攝
所謂照片,到底承載著什么信息?人們在看照片時到底發生了什么?文字已不足以描繪當今的世界,照片打開了人與環境的新通道。通過拍照片和讀照片,我們萌生了新的感知方式,對于自己和周圍的認識有了新的維度。正是基于這樣的認識,我發現攝影不僅是一種藝術行為,它不是那一瞬間完成的,它一直在我們身邊生長著。我們的狀態、思緒、經歷、潛意識,甚至夢境都在催生著一張張圖片。那日松就跟我說過:“你的許多經歷都跟攝影有關。”基于這種認識,梳理從小到大的故事就有了線索,選擇故事的角度就有了方向,特別是圖片的選取與安排就有可能與文字發生化學變化,畫龍點睛的效果出現了。閱讀《不銹時光》,以上的論調應該是個指引吧。
作品《夏令營》,北京延慶縣海坨山區,1984年7月 任曙林 攝
照相機在我的生活中不僅是一個創作的工具。它延伸著我的心情,訴說著我的想法,更表達著無法用語言說出的許多。正是在這個意義上,說攝影是拍下看不見的東西才能成立。
作品《八十年代中學生》,北京一七一中學教室,1984年7月 任曙林 攝
作品《八十年代中學生》,北京總政游泳館,1985年6月 任曙林 攝
少年時的游走是什么在吸引著我?青年時的爬山到底聽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身邊一個個清晰又模糊的女子到底意味著什么?一個人行走時到底是什么在陪伴著自己?所有這些堆積起《不銹時光》的許多,這就是我攝影的一片沃土,或者說它們本身就是無數的圖片,就看你能不能看見它們了。喜歡《不銹時光》的朋友,你從文字中看見照片了嗎?我相信,如果你讀進去了,你會逐漸輕松起來,愉快起來,放下許多本不屬于你的東西,你會逐漸看到另一個自己,一個更真實的自己。當你合上書,你會忘記書里面的故事,記起許多屬于你自己的故事,而這些故事你以前似乎忘記了。這時你的攝影就開始了,你的眼睛打開了,你可以看見許多以前看不見的東西。
作品《八十年代中學生》,北京一七一中學教室,1984年12月31日 任曙林 攝
在《不銹時光》中我寫了不少故事,也配置了不少照片,這些圖文大多數是分立的。它們不是互相解釋的關系,更不是相互的補充和完善,文字的故事試圖編織出一個場,而圖片試圖誘惑你進入圖片外的時空。
作品《八十年代中學生》,北京一七一中學教室,1983年9月 任曙林 攝
作品《礦區勞動者》,河南鶴壁礦務局,1992年8月 任曙林 攝
我要特別說一下《不銹時光》里的圖說,即圖片說明。這部分的寫作量只占全書文字量的十分之一多些,卻耗掉了我主要的氣力。記得寫完那15000字的圖說,我軟軟地坐在椅子上半天動彈不得。每一張圖片都是一個嶄新的時空,面對一幅簡單得不行的肖像/合影/景色什么的,你能說些什么呢?照片里藏著東西嗎?自己飛到了哪里?你要把讀者引向何方?我時常是面對著一張簡單的照片發呆,一兩個小時寫不出一個字。不多解釋了,請大家去看圖說的文字,親自去感受下。
《八十年代中學生》不是憑空掉下來的,《不銹時光》試圖把它生長的過程寫出來,進而想展示攝影已經是我們的一種生命狀態了。順著這個意思,你再去看我的《礦區勞動者》《山村女孩兒二十年》,還有《氣息》《兩個女人》和《一個小孩兒》等系列攝影作品,就會穿透故事的迷霧,進入清澈的維度。
作品《兩個女人》,北京家中,2006年 任曙林 攝
左圖為作品《兩個女人》,母親家中,2007年;右圖為作品《一個小孩兒》,北京家中,2008年,均由任曙林拍攝。
拍照片不是為了講故事,是為了發現周圍的陌生。進入照片,會發現陌生的自己,原本以為很了解自己,其實多是些別人加在自己身上的東西。至此,攝影的奧妙出現了,世界遠沒有走到末日,哥倫布僅僅是開了個頭而已。
作品《氣息》,北京798藝術區,2004年5月 任曙林 攝
北京家中。夏日的傍晚,這是一年四季中難得的時刻。這時人的聽覺與視覺都會放大,感覺到許多看不見聽不到的東西。攝影的奧秘出現了。2013年6月 任曙林 攝
第四屆中國攝影圖書榜參選圖書征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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