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認為人應(yīng)聽命于自然,認識宇宙的宏大和無限,認識一切事物的貴賤、是非的相對性,由此獲得自由。
其思想基調(diào)仍是消極無為的哲學,但其中“物無貴賤”,“道無終始”以及物質(zhì)世界在時空上有相對性、多樣性的觀點,具有一些樸素的辯證法色彩。
(分節(jié)導讀:此節(jié)中,自以為大的河伯在見到北海后發(fā)現(xiàn)了自己的渺小與淺陋,北海神則就大小問題進行了闡述,其所闡述的內(nèi)容集中體現(xiàn)了莊子的無限相對思想。河伯小卻自以為大,海神大卻自以為小,大小是相對的概念,世間沒有最大,也沒有最小。北海相對于黃河確實很大,但“四海”于“天地之間”就如同蟻穴處在大澤之中一樣。至于人,相對于天地,就更為渺小了。作者批評了伯夷、孔子等顯名博學之人,認為他們夸耀于世的聲名、學問,在磅礴天地的參照下,根本就微不足道。)
秋汛按時而至,千百條河流注入黃河,水面之寬闊,兩岸和洲渚之間放眼望去,看不清對岸的牛馬。
于是,河伯沾沾自喜,以為天下的壯美之景都在自己這兒了。
河伯順流東下,到了渤海,往東望去,看不見水的邊際。
于是,河伯才改變了沾沾自喜的表情,望著汪洋大海對海神若感嘆說:“俗話說'聽到許多道理之后,就以為沒有人能比得上了’的人,就是說的我呀。而且,我曾經(jīng)聽說有貶低孔子的學識,輕視伯夷的義舉的人,開始我還不相信,現(xiàn)在我看到您這樣浩瀚無邊,我如果不是來到您這里,可真危險了。我將會被明道之人永久地恥笑。”
海神若說:“井底之蛙無法跟它談?wù)摯蠛#驗槭艿姜M小的井底的局限。只生活在夏天的蟲子不可以和它談?wù)摫驗槭艿缴鏁r間的限制。孤陋寡聞的人不能和他談?wù)摯蟮溃驗樗凰艿慕逃`了。現(xiàn)在你擺脫了河道的約束,見到了大海,于是認識了自己的不足,這就可以和你談?wù)摯蟮懒恕L煜碌乃鳎瑳]有比海更大的了,萬條江河歸流其內(nèi),沒有休止卻不會滿溢,從尾閭泄走,無休無止卻不見減少。春天、秋天都沒有變化,旱災(zāi)、澇災(zāi)也不會有所察覺,它大大超過了江河的水量,無法估量和計算。然而,我從未因此而自夸的原因,是因為大海寄形于天地之間,稟受了陰陽之氣,我在天地之間,好比是大山中的小石頭、小樹木,正覺得自己很渺小,哪里會自認為很多呢?估計大海在天地之間,不就像蟻穴在大湖旁邊嗎?估計中國在四海之內(nèi),不就像米粒在糧倉中嗎?物的種類數(shù)以萬計,人不過是萬物之一而已。人們聚集在九州,谷物所生之地,舟車所通之處,個人只不過是其中的一員而已。人與萬物相比,不就像毫毛生在馬身上一樣渺小嗎?五帝所禪讓的,三王所爭奪的,仁人所擔憂的,賢才所操勞的,全在這里了。伯夷辭讓它是為了取得好名聲,孔丘談?wù)撍菫榱孙@示博學,這就是他們的自滿和驕傲,不就像你之前在河水暴漲時的自夸嗎?”
(修遠之思評:道家的創(chuàng)始人老子曾經(jīng)這樣形容水:“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處眾人之所惡,故幾于道。居善地,心善淵,與善仁,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功善時。夫唯不爭,故無尤。”水有利萬物卻不爭功,是最近于道的事物。《秋水》中的河伯雖然一度因為秋汛沾沾自喜,但在見識了大海后,馬上意識到自己的不足,積極地進行反省。而大海在面對比自己渺小得多的河伯時,不僅沒有耀武揚威,還向?qū)Ψ教龟愖约旱拿煨 4蠛5囊环捄苣苡枞藛l(fā)。大小、貴賤、是非、功用的多少,都是相對的概念。人在某個范圍內(nèi)為大為貴,不代表在所有領(lǐng)域都為大為貴。因此,人不應(yīng)為一時一地的成就滿足,而要將眼光放遠,追求更高、更廣的人生境界。與此同時,《秋水》中的河伯是在東行至大海后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渺小的。這說明,見識的多少會對人境界的高低產(chǎn)生影響。古人說“讀萬卷書,行萬里路”,人應(yīng)勇敢地走出自己熟悉的地方,接觸陌生的領(lǐng)域。)
(分節(jié)導讀:此節(jié)緊承上文,由河神之問寫起,繼續(xù)論述小大之辯。作者認為,萬物在量上是不可窮盡的,時間的推移永無止境,得與失的劃分并沒有不變的規(guī)則,事物的終結(jié)和起始也沒有定因,而人的認知常受事物自身的不定性和事物總體的無窮性影響。此節(jié)對“道人”之道進行了闡述,得道之人明察遠近,明白是非是無法區(qū)分的、小大是不能劃分的道理,他們無名于世、一無所求、忘卻自我。)
河伯說:“那么我以天地為大,以毫末為小,可以嗎?”
海神若說:“不可以。事物在量上是沒有窮盡的,在時間上也是沒有止境的,得與失沒有不變的常規(guī),事物的終結(jié)和起始沒有定因。所以具有大智慧的人明察遠近,小的不以為少,大的也不以為多,是因為知道事物的量是無窮的。求證于古今之事,因而對遙遠的事不感到納悶,對就近的事也不強求,因為知道時間是沒有止境的。洞察盈虧規(guī)律,所以得到了也不歡喜,失去也不難過,因為知道得失是變化無常的。明白生命大路,所以生于世間而不喜悅,死去了也不認為是災(zāi)禍,因為知道終了和起始不會一成不變。估計人所知道的東西,不如他不知道的東西多。他活在世上的時間,比不上他不在世上的時間多。以其有限的智力、短暫的生命去窮盡無限的境域,所以會陷入迷惑混亂而終無所得。這樣看來,又怎能知道毫毛之末就足以確定為最細微的限度呢?天地就足以包括最大的領(lǐng)域呢?”
河伯問:“世間的議論者都說'最細微的東西沒有形體,最大的東西無法確定范圍’,這是真的嗎?”
海神若說:“從小的方面看大的方面看不全面,從大的方面看小的方面看不分明。精,是小中之小。垺,是大中之大,因而大小各有不同的方便,這是情勢如此。所謂的精與粗,是就有形之物而言的。至于小到無形,不能用數(shù)字劃分,大到?jīng)]邊,無法用數(shù)字窮盡。可以談?wù)摰模谴种氐奈矬w。只可意會的,是精微的物體。而言語無法論及,意識不能察覺的,就不限于精粗的范圍了。因而明道之人的行為,無意害人,也不夸耀仁義恩惠。舉動不為謀利,也不小看門童。不爭貨物財富,也不有意推辭謙讓。行事不求人,不贊揚自食其力,也不鄙視貪污。行為與世俗不同,也不標新立異。從俗隨眾,卻不指責諂媚。世上的高官厚祿不足以讓他去追求,世上的刑罰恥辱也不足以使他感到羞辱。明白是非是不能劃分界限的,小大沒有劃分的標準。我聽說:'得道之人不求功名于世,大德之人一無所得,至人忘卻自我。’這就是把一切區(qū)分和對立都縮小到了極致的境界呀!”
(分節(jié)導讀:此節(jié)借海神之口闡述事物的相對性。任何事物都存在多個方面,大小、貴賤、好壞都并非絕對。作者通過“堯舜讓而帝”和“之、噲讓而絕”的故事告誡人們?nèi)f事萬物都處在變動不居的狀態(tài)中,不能用一成不變的準則對事物進行判斷。)
河伯說:“或在萬物之外,或在萬物之內(nèi),從哪里區(qū)別它們的貴賤?又從哪里區(qū)分它們的大小呢?”
海神若說:“用道來觀察,萬物就沒有貴賤之分。從萬物自身看,萬物都自以為貴而輕賤他物。從世俗觀念來看,貴與賤由他人決定。說起事物之間的差別,就事物大的方面來看,那么萬物就沒有什么不是大的,而就其小的方面來看,那么萬物也就沒有什么不是小的。明白天地雖大,跟更大的事物相比就像米粒一樣小。毫毛之末雖小,跟更小的事物相比則像山丘一樣大,這樣就能看清萬物之間的差別了。說起事物的功效,從有效的方面來看,那么萬物就沒有無效的。從無效的方面來看,那么萬物也就沒有有效的。知道了東與西的方向雖然截然相反,二者卻不可或缺的道理,那么萬物就的功用和地位就可以確定了。從趨向來看,順著肯定的理由而肯定,那么萬物沒有不對的,順著否定的理由而否定,那么萬物就沒有不錯的。明白了堯和桀的自以為是和互相指責,那么不同的趣向和操守就看得很清楚了。
“當初堯舜禪讓而稱帝,燕王噲和燕相子之禪讓卻幾乎亡國。商湯周武以武力相爭而稱王,白公勝用武力爭權(quán)卻滅亡。由此看來,爭奪與禪讓的禮制,唐堯和夏桀的做法,好與壞是因時而異的,不能看做是一成不變的。粗木可以沖撞城門,卻不能用來堵耗子洞,這是說不同的器物有不同的作用。騏驥和驊騮日行千里,抓老鼠卻不如野貓和黃鼠狼,這是說它們的技能不同。貓頭鷹夜里捉跳蚤,能明察秋毫,白天出來即使睜大眼睛卻連山丘都看不見,這是說性能的不同。所以說,怎么能只取法對的而拋棄錯的,師法治理的而拋棄動亂的呢?這是因為不明白天地之理與萬物之情。這就好比只師法天而放棄地,只效法陰而放棄陽,這樣做行不通是很明顯的。然而卻仍有人對此不停地鼓吹,這如果不是愚蠢,就是說謊了。帝王禪讓的方式不同,三代繼承的方式也不同。不合時宜、違背世俗,就是篡奪者,而合乎時代、順應(yīng)世俗的,就是明義之人。河伯,你還是別說了吧,你怎么懂得貴賤的分野、小大的區(qū)別呢。”
(修遠之思評:物體的特性不同,功用也就不同。騏驥,驊騮都是可日行千里的良馬,但若要讓它們?nèi)プダ鲜螅鼈兙捅炔簧弦柏埩恕?/strong>據(jù)《水注經(jīng)》所載:“湖水出桃林塞之夸父山,其中多野馬。造父于此得驊騮、綠耳、盜驪、騏驥、纖離。乘以獻周穆王,使之馭以見西王母。”造父和周穆王的故事在《史記》和《周穆王》中都有記載。造父因為擅長馭馬得到周穆王的寵信,他曾帶著周穆王,架著由八匹駿馬——包括騏驥、驊騮——所拉的馬車,西行至昆侖山見西王母。古人常用千里馬來比喻人才,相比驊騮,世人對騏驥更加熟悉,其多被用來指代才能了得的青年。在《史記·刺客列傳》里,燕太子丹找田光行刺秦王,田光便以“臣聞騏驥盛壯之時,一日而馳千里,至其衰老,駑馬先之”婉拒,同時又向太子丹推薦了正值壯年的勇士荊軻。南梁的重臣徐勉,自幼聰穎好學,旁人便用“人中騏驥,必將日行千里”來稱贊他的才華,認為他前程遠大。荊軻與徐勉,雖人生經(jīng)歷大相徑庭,卻都找到了發(fā)揮才干的地方,在歷史上留下了自己的印記。人不僅要努力成為“騏驥”,還應(yīng)主動尋找可供自己發(fā)揮才干的空間,確保自己一身才華有用武之地。)
(分節(jié)導讀:此節(jié)河伯問了三個問題:事物該怎樣取舍、道的可貴之處在哪里以及天性、人為有哪些分別。海神則針對此三個問題,指出人們認知外物必將無所作為,只能等待它們的“自化”。作者認為懂得了道就能通曉事理,就能認識事物的變化規(guī)律,人應(yīng)該返歸本真,即不以人為毀滅天然。明道之人以天性為根本,明察安危、安于福禍,他們或進或退,去留從容,返歸道的中心而淡出了道的極致。)
河伯問:“那么我該做什么?又不該做什么?我對事物的推辭接受取舍,到底該怎么辦?”
海神若說:“從道的角度觀察,是無所謂貴賤的,因為貴賤是互相轉(zhuǎn)化的。不要拘束你的心志,否則會與大道相抵觸。無所謂多少,多少是互相變換的。不要固執(zhí)你的行為,否則會與大道不一致。莊重威嚴得如同國君一樣,對誰都沒有過多的恩德。悠閑自在得好似受祭的土神,對誰都沒有偏心的保佑。像天地四方般廣闊而無邊無際。包容萬物,又有誰受到特殊的照顧庇護?這就叫沒有偏向。萬物原本是齊一的,哪個短,哪個長呢?大道無始無終,萬物有死有生,其生成不足憑依。時而空虛,時而盈滿,不能固守不變的形態(tài)。年歲不能留存,時間不可停止,消亡生息,盈滿空虛,終而復(fù)始。這就是說大道的方向,講萬物的事理。萬物的生息,快如馬奔,沒有一個動作不在變化,沒有一刻光陰不在推移。做什么?不做什么?萬物本來是會自行變化的。”
河伯問:“那么道又有什么可貴之處呢?”
海神若說:“明道的人肯定通達事理,通達事理的人肯定明了權(quán)變,明了權(quán)變的人不會讓外物傷害自己。有最高道德的人,火不能燒他,水不能淹他,嚴寒酷暑無法損傷他,兇禽猛獸也不能傷害他。這不是說至德之人迫近它們而能不受傷害,而是說他能明察安危之情,安于福禍,謹慎地對待進退去留,所以就沒有能加害他的。所以說,天性蘊藏于內(nèi)心,人事表現(xiàn)于外在行動,而道德體現(xiàn)在天性上。知道天性與人為,就能以天性為根本,而處于自得的地位,或進或退,隨時屈伸,返歸道的中心而談出了道的極致。”
河伯問:“什么是天性?什么是人為?”
海神若回答:“牛馬生下來有四只腳,這就是天性。套馬籠頭,穿牛鼻子,這就是人為。所以說,不要用人為破壞天性,不要用造作妨害天命,不要患得患失以求取功名,謹守天命而不失,就叫做返歸真性。”
(分節(jié)導讀:此節(jié)中,莊子通過夔、柱、蛇、風、目、心依次欽羨、自嘆不如的擬人化描述,闡述了萬物的本能都是出自自然稟賦的觀點。羨慕他人他物固有的機能抑或想勝過他人他物,既無必要,亦無可能。人應(yīng)順其自然,忘卻得失、勝負,以小勝大。)
一只腳的夔羨慕多足的蚿,蚿羨慕蛇,蛇羨慕風,風羨慕眼,眼羨慕心。
夔對蚿說:“我用一只腳跳著走,再也沒有比我更簡單的了,現(xiàn)在您使用一萬只腳,怎么走法呢?”
蚿說:“不是這個理。您沒見過打噴嚏的人嗎?噴出的唾沫大的如珠子,小的像霧氣,亂噴下來的數(shù)也數(shù)不清。現(xiàn)在我行動只是出于天生的機能而已,而不知道為什么能這樣。”
蚿對蛇說:“我用許多腳運動而不如您沒有腳,這是為什么呢?”
蛇說:“各自用天生的機能而運動,怎么可以變換呢?我哪里用得著腳呢!”
蛇對風說:“我運用我的脊背和肋部爬行,是有形可見的。現(xiàn)在您呼呼地從北海吹起,呼呼地刮到南海,卻好像是無形的,這是為什么呢?”
風回答說:“是啊。我呼呼地從北海刮到南海。然而用手指,用腳踏,都能勝過我。雖然如此,刮斷大樹,吹倒大屋的,卻只有我能做到,所以不能在許多小的方面取勝的,卻反而能在大的方面取勝。能夠取得大勝的,只有圣人才能辦到。”
(修遠之思評:夔、蚿、蛇、風、目、心彼此欽羨,它們都看到對方優(yōu)于自己的地方,卻也都不了解對方的苦衷。這就好比現(xiàn)實中,讓人煩惱的,往往不是人自己的生活,而是別人的生活。夔跳著腳走路本沒有什么不自在,卻會羨慕很多條腳的蚿。蚿走起路來,若干腳并用,沒有什么煩惱,可卻羨慕?jīng)]有腳的蛇。蛇沒有腳也能行動自如,卻認為自己遠不如風……人對別人的生活艷羨萬分,并在他人與自己的對比中,妄自菲薄。善于發(fā)現(xiàn)他人的長處固然很好,但別人的生活終究是別人的,一心羨慕他人難免迷失自我。而人總是看到他人生活的美妙之處,意識不到他人的煩惱。因此焦灼、迷茫等負面情緒常伴隨羨慕而生。人要把握好自己的生活,就必須學會不去羨慕別人的生活,至少學會不因羨慕他人煩躁不寧。人只有將注意的焦點轉(zhuǎn)移到自己身上來,才能看清什么是自己真正想要的,什么是自己真正的目標。如此,才可不受外界的打擾,專心過好自己的日子。)
(分節(jié)導讀:此節(jié)通過孔子及其弟子一行在宋被圍的故事,向人們昭示命運是由天主宰,并非人力可為的道理。人是否得志由時勢決定,人應(yīng)坦然地面對各種人生際遇。此節(jié)中,孔子區(qū)別了三種不同的勇敢,指出何為圣人的勇敢——懂得困厄潦倒為命中注定,知道順利通達乃時運所致,面臨大難而毫不畏懼。)
孔子周游到宋、衛(wèi)、郢國之間的匡地,被宋國人團團包圍,但他還是不停地彈琴吟唱。
子路進見老師說:“先生您為什么還這樣快樂呢?”
孔子說:“過來,我告訴你原因。我忌諱困窮已經(jīng)很久了,可仍然無人任用我,這就是命該如此。我追求通達也很久了,可照樣潦倒,這就是時運不濟。處在堯舜的時代,天下沒有不得志的人,不是靠他們的智慧得志。處在桀紂的時代,天下沒有得志的人,也不是他們的才智不足。一切都是時勢造成的。在水中行走而不躲避蛟龍,是漁夫的勇敢。在陸上行走而不躲避犀牛老虎,是獵人的勇敢。在刀光劍影中視死如歸,是烈士的勇敢。知道困窮是由于命運,通達需等待時機,臨危而不懼,是圣人的勇敢。仲由,你安心待著吧,我的命運是由上天決定的。”
沒多久,帶兵的人進來,道歉說:“以為是陽虎呢,所以把你們包圍了。現(xiàn)在知道弄錯了,請允許我表示歉意而退兵。”
(分節(jié)導讀:此節(jié)中,公子牟對自以為辯才了得的公孫龍進行了諷刺,用井底之蛙來形容后者的狂妄淺薄。在大道的面前,玄妙的言論、論辯的言辭都渺小得不值一提,把這些當做炫耀的資本,無異于顯露自己的無知。公孫龍不明大道,所以對莊子那闡釋大道的學說,會有茫然無知之感。作者用公孫龍的茫然感來說明莊子學說的博大精深為一般人難以企及。)
公孫龍問魏公子牟:“我年輕時學習先王之道,長大后明白仁義的行為,能把事物的相同相異混為一談,能把白石頭的堅硬與潔白一分為二,把不對的說成對的,把不可以的說成可以的,困窘百家的才智,而使善辯者理屈辭窮。我自認為已經(jīng)極其通達明理了。現(xiàn)在我聽了莊子的言論,深感茫然與驚異。不知是我的口才不如他呢,還是我的知識不如他?我現(xiàn)在都不知道從何談起了,請問這是什么緣故?”
公子牟靠著幾案一聲長嘆,仰天大笑說:“你難道沒聽說過淺井之蛙的故事嗎?它對東海之鱉說:'我快樂極了!在井欄邊跳上跳下,在井壁縫里休息。浮在水上,水托著我的胳肢窩和腮幫子,跳到泥里,泥沒過我的腳丫子和腳面,回頭看看周圍的小蟲子、小螃蟹和小蝌蚪,誰也比不上我。而且獨占了一坑水,盤據(jù)了一口井,這也是快樂的最高境界了。您為什么不時常到井里來光顧一下呢?’東海之鱉的左腳還沒有進去,右腿就被絆住了。于是遲疑地退了出來,便告訴井蛙大海的情況:'千里的長遠,不足以形容海的大。八千尺的高度,不足以窮盡海的深。大禹時十年九澇,而海水不見多。商湯時八年七旱,而海水也不向后退。它不因時間的長短而推移,不為雨水的多少而升降,這便是東海的大樂趣。’井蛙聽了這話,目瞪口呆,茫然若失。如果智力達不到明白是非的境界,就想了解莊子的言論,這就如同讓螞蟻背山,讓商蚷過河一樣,必定無法勝任。再說智力不能夠論述玄妙言論而只自足于口舌之辯的一時勝利,這不是和淺井之蛙一般的見識嗎?況且莊子的學識上天入地,不分南北,四通八達,深不可測,無東無西,始于玄妙幽昧,歸于無所不通。你卻只會鼠目寸光地從常理考察,還想和莊子辯論,這簡直就是用竹管看天,以錐子指地一樣,不是顯得太渺了嗎?你趕快走吧!難道你就沒聽說過壽陵少年邯鄲學步的故事嗎?不但沒有學會邯鄲人走路的樣子,連自己原來的走法也丟掉了,只好爬著回去。現(xiàn)在你要是還不快走,將忘卻你原來的本事,失去你的學業(yè)了。”
公孫龍聽了不禁張口結(jié)舌,灰溜溜地逃走了。
(修遠之思評:世人常用“井底之蛙”來諷刺見識短淺、盲目自大的人。把眼前所見的一小片天空當成整個世界,心能包容的便只有這個世界。見識短淺予人的危害,不僅僅是招致恥笑。它會讓人的思維變得狹隘,不能更好地把握這個世界,也無從體會世界的大美,它會制約人心性的發(fā)展,讓人在沾沾自喜中喪失前行的動力,沉溺眼前的美滿,忽視遠處的危險。蛙對井底的生活十分滿意,對井外的世界一無所知。如果哪天井有變故,不得不到井外生存,它要如何面對井外的天地呢?莊子用井底之蛙的故事告誡人們:“吾在天地之間,猶小石小木之在大山也,方寸乎見少,又奚以自多!”再偉大的人,在自然面前,也十分渺小。人切勿把自己有限的生活圈子當成整個世界,切勿把自己有限的經(jīng)歷當做評判世間所有人、事的依據(jù)。未知的遠遠比人已知的要多,見少而自以為多,貽笑大方是小,造成誤解、招致禍患是大。)
(分節(jié)導讀:此節(jié)講述了莊子拒絕楚王聘其為相的故事。莊子善于通過寓言故事說明道理和剖白心跡。此處莊子仍然沿襲寓言式表達的風格,通過設(shè)計“神龜是寧愿死去為了留下骨骸而顯示尊貴,還是寧愿活著在泥水里拖著尾巴”的問題,引導楚使,借使者之口表明不愿為官的態(tài)度,委婉地回絕了楚王的聘意。)
莊子在濮水邊釣魚,楚威王派了二位大夫先行轉(zhuǎn)達要他擔任楚相的意思,說:“愿意把楚國交給您管理!”
莊子手持釣竿,頭也不回,說:“我聽說楚國有一只神龜,已經(jīng)死了三千年了,楚王把它裝在竹箱子里,蒙上巾被,而藏在太廟明堂里。對這只龜來說,是寧可死后留下龜骨而被人珍貴呢,還是寧可活著在泥里拖著尾巴爬行呢?”
二位大夫說:“當然愿意活著拖著尾巴爬行泥中。”
莊子說:“你們請回吧!我也將拖著尾巴在泥中爬行。”
(分節(jié)導讀:此節(jié)莊子將自己比喻成非醴泉不飲的鹓鶵,將惠施比喻成吃腐鼠的鴟,不只諷刺了惠施,也諷刺了和惠施一樣看重名利權(quán)位的人。在得道者眼中,世俗崇尚的名利權(quán)位就如腐敗的老鼠,沒有絲毫吸引力,莊子以此表達對世俗觀念的輕視。而如惠施一般,用世俗的觀念揣度得道者的行為,無異于用小的器物盛取大的事物,只會暴露自己的淺薄。)
惠子在魏國為相,莊子前去拜訪他。
有人對惠子說:“莊子這次來,是想代替您做宰相。”
于是惠子很害怕,在都城中搜捕莊子,整整三天三夜。
莊子前去見惠子,對他說:“南方有一種鳥,叫做鹓鶵,您知道嗎?這種鳥從南海出發(fā),而飛往北海,不是梧桐樹不肯在上面棲息,不是竹子的果實不肯吃,不是甘美的泉水不喝。在這時,貓頭鷹得到一只腐爛的老鼠,見鹓鶵飛過,連忙抬起頭來看著鹓鶵,喊:'嚇!’現(xiàn)在您也想用您的魏國來嚇唬我嗎?”
(分節(jié)導讀:此節(jié)講述的是著名的“濠梁觀魚”。莊子和惠施就“魚之樂”展開辯論,莊子認為“鯈魚出游從容,是魚之樂”,惠施則反駁莊子“子非魚,安知魚之樂”。莊子予惠施的回答看似答非所問,實際則反映了其對自由的向往。出游從容,不一定是魚之所樂,卻必然是莊子所樂。)
莊子與惠子在濠水橋上游玩。
莊子說:“白魚悠閑自在地游水,這是魚兒的樂趣呀。”
惠子說:“您不是魚,哪知道魚的樂趣呢?”
莊子說:“您不是我,怎么知道我不知道魚的樂趣?”
惠子說:“我不是您,當然不知道您的想法。您原本也不是魚,所以您也不知道魚的樂趣,是完全可以肯定的。”
莊子說:“還是讓我們從開頭的話題說起吧。您所說:'您(在)哪兒知道魚的樂趣’這句話,就是已經(jīng)知道我曉得魚的樂趣才問我的,(我告訴您吧,)我是在濠水橋上知道魚的樂趣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