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里的戲曲
(紅樓夢中三十六計)
2017-09-20 22:18 來源:
天權國學社本文轉自:搜狐網
賈府里有什么大的慶典都要唱戲,這是和酒宴并存的。您看賈府過年,賈蓉跟他爹賈珍說朝廷里的很多官員都說挺想念的,要來家里拜訪,賈珍就笑了:“他們哪是想我了,他們是想我的戲酒了。”您看,戲和酒是放在一起的。
《紅樓夢》里的戲主要指的是昆曲,不可能是京劇,雖然現在一些電視劇里面宋朝時就在臺上唱京劇,但其實曹雪芹所在的時代還沒出現京劇。京劇最早也要追溯到1790年,乾隆皇帝八十大壽,普天下的文藝團體都進京給皇上祝壽,其中就有四大徽班,三慶、四喜、春和、同春。一般在戲劇史上,這件事情被認為是京劇的起源。
皇上八十大壽慶典結束之后,徽班并沒有就此返回,跟現在一樣,干文藝的都希望到首都闖闖,這個地方機會多,平臺高,走紅的可能性大。英雄所見略同的是,湖北地區進京的漢調也在沙家浜……啊不,在首都扎下根兒了,這兩種戲曲在演出的過程中不斷融合,這才有的京劇,所以京劇的成型怎么也得是19世紀,那會兒曹雪芹先生早就作古了。
而且在京劇剛剛成型的時候,像賈府這樣的大戶人家的舞臺上也不可能出現京劇。因為和昆曲相比,京劇就是比較俗的藝術形式了,在當時登不了大雅之堂,主要是在下層百姓當中流行。京劇在傳統戲曲當中占統治地位主要是拜西太后所賜,西佛爺的文化水平不高,聽昆曲費勁,她在民間的時候就愛聽京劇,掌握大權時候,開始捧京劇,讓京劇藝人到宮里當差,也就是給她演戲,教太監唱戲。而且西佛爺還組織編劇,編了好幾個連臺本的大戲,什么《鼎峙春秋》、《忠義玄圖》……一唱唱十幾天。正所謂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有高層的支持,又有普通民眾的喜愛,京劇取代了昆曲,成為戲曲的主流,后來還國粹了。
其實文藝發展的脈絡就是這樣,總是俗的取代雅的占據統治地位,然后被更俗的取代。京劇的統治地位后來被電影和流行歌曲取代也是這個意思;電影剛誕生的時候以藝術片為主,現在占據統治地位的是劇情簡單,純看熱鬧的商業大片,還是這個意思。因為文藝說到底是一種娛樂,它的作用主要是給人帶來感官享受,讓人休閑放松的。那么作為受眾來講,大部分人必然是希望這個形式越容易接受越好。所以俗并不是貶義詞,別一提俗就好像瞧不起人似的。
又說遠了,拉回來,說書里的演出。中國戲曲有一個很有意思的特點,男女角色不一定要同性別的來演,男人演女角,女人演男性角色都是藝術特色。四大名旦都是男人,當年的孟小冬,現在的王佩瑜都是著名的女老生,女花臉也有。昆曲里也是一樣,《紅樓夢》里都寫了。賈府為了元春省親,買了十二個小戲子,組成一個私家戲班子,這里面都是女孩,但是就有專攻大花臉的葵官。戲曲里肯定是男女角色都有,但是這個戲班子里都是女孩子,所以男角色肯定要女孩子來演。同樣的,作為忠順王府的演員,蔣玉菡就是小旦。柳湘蓮也喜歡票戲,生旦都能演。也是因為他愛票戲,導致薛蟠這樣的人誤以為他是個浮浪子弟,想在他這兒找便宜。當然,這個誤會害的是薛蟠自己,挨了一頓好打。
雖然說家里有戲班子,但是賈府也沒短了從外面再找演員唱戲。這就跟家里飯吃膩了,去飯店換換口味一樣。這班小戲子剛剛給元春省親表演完,后面寶姐姐過生日,賈府里就又找了一班新出小戲。關鍵是這臺戲里面昆弋皆有,這個“弋”指的是弋調高腔,比昆曲就通俗一些了,而且能唱一些熱鬧滑稽的戲。書里說了:“寶釵深知賈母年老人,喜熱鬧戲文,愛吃甜爛之食。”所以加上這個弋調。
這里面有一個小旦長得像林妹妹,大伙都看出來了,誰也不說,就史湘云嘴快,直接喊出來了,鬧了一場不愉快。電視劇里直接把這個小旦演成齡官,就是那班小戲子里面的一個,跟賈薔是一對那個,但是跟原著有出入。不過書里齡官跟晴雯一樣,都是林妹妹的一個映照的化身,所以電視劇里的改編也不算離譜。
因為寶姐姐是壽星,所以賈母讓寶姐姐點戲。書里說:所以點了一出《西游記》,這不用多說,肯定是好玩的。王熙鳳跟著點了一出《劉二當衣》,這也是屬于弋調高腔的一出鬧劇,也是跟寶姐姐想的一樣。不過您別以為這位賈母就是一特別俗,沒品位的老太太。人家當年也是千金小姐,不比這些小年輕的差多少。也許比不上寶姐姐,但是至少不在三春以下。
還說賈母帶著劉姥姥游大觀園這一段,到了黛玉的瀟湘館,老太太打眼一看,就看出問題了。黛玉的窗戶上蒙的是綠色的窗紗,院子里都是竹子,這個完全順色,這就看出老太太的審美情調。而且王熙鳳都不知道存的那個紗是什么東西:“昨兒我開庫房,看見大板箱里還有好些匹銀紅蟬翼紗,也有各樣折枝花樣的,也有流云卍福花樣的,也有百蝶穿花花樣的,顏色又鮮,紗又輕軟,我竟沒見過這樣的。拿了兩匹出來,作兩床綿紗被,想來一定是好的。”賈母告訴她:“那個紗,比你們的年紀還大呢。怪不得他認作蟬翼紗,原也有些像,不知道的,都認作蟬翼紗。正經名字叫作'軟煙羅’。”……“那個軟煙羅只有四樣顏色:一樣雨過天晴,一樣秋香色,一樣松綠的,一樣就是銀紅的,若是做了帳子,糊了窗屜,遠遠的看著,就似煙霧一樣,所以叫作'軟煙羅’。那銀紅的又叫作'霞影紗’。如今上用的府紗也沒有這樣軟厚輕密的了。”
王熙鳳的見識比著老太太都差著,這樣的老太太怎么可能是只喜歡通俗戲文看熱鬧的人,那不過是大家是圖她高興,她也跟著高興。不過老太太是能夠聽出戲文里面的玄機的,后面賈府浩浩蕩蕩去清虛觀打醮,后面唱戲,賈珍呈上戲單子:“神前拈了戲,頭一本《白蛇記》,第二本是《滿床笏》,三本是《南柯夢》。”
說說這幾出戲,白蛇記說的是漢高祖劉邦斬白蛇起義的事情,這個沒必要多說。這個《滿床笏》說的是大唐名將郭子儀,這位老將屢立戰功,平定安史之亂,單騎退回紇,值得大書特書的東西太多了。最難得的是,歷代名將里面,能夠全身而退,得個善終的不多,有道是“自古名將如美女,不叫人間見白頭。”死于非命的名將太多了,白起、李牧、韓信、岳飛……得到善終的,像戚繼光晚年落魄,廉頗江河日下,也就王翦還能為富家翁,李靖平平淡淡過的挺好。郭子儀不一樣,老頭的晚年一路上坡,七子八婿,都做高官,所以才叫“滿床笏”,這個“笏”指的就是官員拿的那個笏板,這也就是一出大團圓的戲。最后一出“南柯夢”這個不用解釋,一個人做夢,功成名就,正在人生巔峰呢,這人醒了,發現這是一個夢。
您看這三出戲,第一出說的是創業,第二出說的是成功,到第三出說的是這一切都是夢幻泡影,到頭來全是一場空。這個不用我說您大概也明白,這個就是說的賈府的命運走勢,所以后來老太太聽了“便不言語”,立刻就聽出這個不太對勁兒。可能當時其他所有人都想不到這個,包括寶黛釵,都不可能有什么感覺。元春更不會有感覺,元春省親時,賈府買的小戲子第一次正式演出,元春點戲,她點的四出戲:第一出,《豪宴》,第二出,《乞巧》,第三出,《仙緣》,第四出,《離魂》。
對這四出戲,專家解讀的很多,甚至是每出戲都掩藏著一個大的情節的關殼,脂硯齋批評當中也說了:《豪宴》“伏賈家之敗”,《乞巧》“伏元妃之死”,《仙緣》“伏甄寶玉送玉”,《離魂》“伏黛玉之死”。
當然,也有人認為這個有些穿鑿附會,生拉硬拽了。我個人認為這個肯定是有寓意的,但是也不是一一對號入座,四個大情節。主要也是說的賈府盛極而衰的情節走勢,我覺得還有隱喻寶黛無緣的事情,因為元春很明顯是希望寶釵嫁給寶玉的。
說到寶黛,元春省親演戲這里還有點有意思的,元春點下四出戲,齡官的表現最好,元春賞下來,然后讓齡官再加演兩出。賈薔讓她唱《游園》,《驚夢》二出。齡官自為此二出原非本角之戲,執意不作,定要作《相約》《相罵》二出。賈薔扭他不過,只得依他作了。您看這倆人像不像寶玉和黛玉,齡官有本事,十二個小戲子里最出彩,但是也有些個性,說不唱就不唱。按說賈薔是團長,他說了算,但他也拗不過齡官,因為倆人有感情,也就依著齡官了。
齡官像林妹妹,那么寶姐姐呢。還說她做生日,點了那兩出之后,吃飯時賈母又讓寶釵點,這回寶釵點了一出《魯智深醉鬧五臺山》。寶玉就琢磨出來寶釵是迎合老太太的,就提出來了,寶釵說:“你白聽了這幾年的戲,那里知道這出戲的好處,排場又好,詞藻更妙。”她又舉例子舉了一段“寄生草”,這個挺著名的,看過《紅樓夢》的都有印象:“漫揾英雄淚,相離處士家。謝慈悲剃度在蓮臺下。沒緣法轉眼分離乍。赤條條來去無牽掛。那里討煙蓑雨笠卷單行?一任俺芒鞋破缽隨緣化!”這一段一念,寶玉也聽得贊賞不已。這就看出寶姐姐了,既迎合了長輩或者領導,又讓別人說不出話來,點的戲還是自己也喜歡的。一個是看出寶姐姐用心了,二一個也得說寶姐姐對戲曲也有很深的研究。還是那句話,林妹妹才情高,寶姐姐淵博,各擅勝場。
再說一點,那個時候演戲就有現掛的情節,現掛就是根據現場情況臨時加詞或者改詞。那是榮國府元宵家宴,唱一出《西樓記·樓會》,您看書里寫:這出將終,于叔夜因賭氣去了,那文豹便發科諢道:“你賭氣去了,恰好今日正月十五,榮國府中老祖宗家宴,待我騎了這馬,趕進去討些果子吃是要緊的。”說畢,引的賈母等都笑了。賈母笑說:“難為他說的巧。”便說了一個“賞”字。早有三個媳婦已經手下預備下簸籮,聽見一個“賞”字,走上去向桌上的散錢堆內,每人便撮了一簸籮,走出來向戲臺說:“老祖宗、姨太太、親家太太賞文豹買果子吃的!”您看,會現掛觀眾就開心,就能多掙錢。
不知道您注意到了沒有,這些戲樂都是和節日慶典聯系在一起的,都是助興演出,下一段,咱們就聊聊《紅樓夢》里怎么過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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