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的《射雕英雄傳》我遲讀了三十年。非常遺憾。
我已經七十七歲高齡了,只比金庸先生小十五歲,退休前是寫劇本、搞創作的。近日我在網上花900多元購了《金庸全集》,共36本。問我的一個學生,我該先看什么?他說,先看《射雕英雄傳》,我就聽他的建議,先看《射雕英雄傳》。誰知我一看就放不下手了,看了一章又一章。大約七八天就讀完了厚厚的四冊《射雕英雄傳》。問他再看什么?我學生說《神雕俠侶》、《倚天屠龍》、《天龍八部》、《笑傲江湖》……,順序看。我準備一部一部讀下去。
金庸是個編故事的大家。《射雕英雄傳》中懸念似雨后春筍。巴爾扎克,莎士比亞,托爾斯泰是世界公認的大師,我認為也不過如此。此外,國內外古今編戲、編小說的,誰能與金庸比身手?曹雪芹是大師,《紅樓夢》刻畫人物細膩,語言更漂亮。大仲馬也是編故事的高手,但是,據說小說不是他一個人寫的,是他花錢請了許多槍手共議同寫,說實在這只能算集體創作。當然,國內外古今編戲、編小說的名家如云,我無意在此排名次。但是,我個人認為金庸也可以和他們媲美,如果有一天宣布金庸得了諾貝爾文學獎,我會倍感欣慰,一點也不會驚奇。
《射雕英雄傳》為何讓我這個搞創作的愛不釋手?這樣的閱讀沖動,只有《紅樓夢》和《基度山伯爵》可比。這里邊有什么神奇的原因?
首先,是懸念。當今劇壇缺少臺本;許多劇本,搬上舞臺又讓劇場里的觀眾坐不住。寫戲的同行們,我也曾經瞧不起“武俠小說”,30年前有人邀請我參加“武俠小說協會”,我婉言謝絕了,錯過了向金庸老師學習的機會。現在悔恨莫及。建議繼續在任上創作劇本的朋友,不妨向金庸學習如何設置好劇本或小說的懸念,寫能抓住觀眾的戲劇和影視。藝術是共通的,寫劇本如能像金庸寫小說,懸念似雨后春筍般的涌出來,引人入勝,進劇場的觀眾還會走嗎?反響好了,觀眾就會多起來。
其次,是人物。《射雕英雄傳》中的人物,并非只分好人壞人。金庸寫的好人,常常犯錯;壞人呢,也做好事。鐵尸梅超風,一出現我就像見了個鬼。她用人頭練功,壞事做絕,似妖如魔,為了保護“黃藥師”師門的榮譽而死。最后的結局,好似閃電劃過了長空。
我寫一個壞人,最后會這么寫嗎?不會。敢這么寫嗎?不敢。所以,金庸是創作上的開路先鋒。文藝作品寫人物,不是光寫人的好與壞,人也不是非善即惡,非惡即善,而是要刻畫具體的藝術形象。金庸寫出了梅超風,塑造了這樣的人物形象,過去的文藝作品中我沒有見過。
該書以郭靖、黃蓉為男女主角。人物不少,但都有個性。東邪,西毒,南帝,北丐,楊康,歐陽克,陸乘風,周伯通,傻姑,穆念慈,瑛姑,拖雷,華箏,丘道長……。一個人物,就是一個有血有肉的“活人”。讀著讀著,就相信是“真的”。多少次,我為郭靖、黃蓉、洪七公等人擔憂;也恨死了歐陽克、歐陽鋒、楊康。
金庸塑造的黃蓉,玲瓏剔透,巧舌善辯,任性癡情,剛毅頑強,可以毫無愧色地與林黛玉、王熙鳳、崔鶯鶯、紅娘、穆桂英、潘金蓮、劉蘭芝等一起,進入不朽的文學藝術形象之列。
該書吸引我的第三個原因,是金庸對素材非凡的組織能力和博學多才。我驚奇:金庸不僅是位文學家,對古代歷史、中華武術、宗教信仰,中醫中藥,琴棋書畫等諸多方面,都有精深的研究。讀他的小說,還可以學到情節以外的許多知識,也比出了某些大陸作家的短處。
我把他設計的懸念比作榕樹的枝須,每根枝須入土后都會長成一棵小樹,四面拓展,青枝綠葉;雖然龐大,卻是枝枝相連,血脈相通。四十回,沒有多余的枝節。情節發展環環扣緊。
他的寫法,大膽潑辣。一個柔弱善良的民婦包惜弱,誤以為丈夫死了,嫁給了被她救活的金國王子完顏洪烈,做了敵國的王妃;她又生養了兒子楊康,是個十惡不赦的紈绔子弟。本書罪惡陣營的兩個最大的后臺,都與她親密無間。這樣的安排,與《紅樓夢》中晴雯罵門,有同工異曲之妙。晴雯既拒絕為林黛玉開門,又把夜間坐在怡紅院不走的薛寶釵罵了出去,這樣的任務,讓晴雯去完成。晴雯是曹雪芹筆下僅次于黛玉的女性。這樣的鋪排,只有文學巨匠曹雪芹才做得到。包惜弱同樣是作者歌頌的女性,金庸卻讓她引出本書罪惡陣營的兩大后臺。我會這么寫嗎?不會。敢這么寫嗎?不敢。為什么?多年的教育養成了習慣。讀金庸,讓我開了創作上的慧眼。
出個金庸,并不容易。他一生苦讀勤學,八十歲還去英國留學。他生活在香港,有學習各種文化的自由。相比金庸,感到我們的學習沒有他那么扎實,在文學藝術的修養上,有點營養不良。要寫與金庸同等水平的武俠小說,功力不夠。不如金庸,這很自然。但我們的年輕一代學習的條件比我們年輕時代優越得多,要虛心學習,向各方面借鑒,爭取在以后的文學創作中,不斷有新的建樹和超越。
作者簡介:
薛明,中國戲劇家協會會員、中國戲劇文學協會會員,原錫山市錫劇團高級編劇,曾多次獲得國家、省文學藝術獎。
主要作品有:戲曲劇本《泰伯》、《神燈戀》、《青蛇傳》、《血色罌粟》、《陳培德招親》、《女太子》等。其中《神燈戀》和《血色罌粟》分別獲得第二屆和第五屆“中國戲劇文學獎”。